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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友
塞外的朝阳如炬火般陡然点亮旷野，长风拂过万里，碧草连天，偶有牛羊散若星点。
骏马飞驰，如风似箭，松松散散的马鞭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催促着。
马背上的少年，战甲未卸，薄汗浸透麦色的皮肤，五彩的束发带以玄为主色，边纹却斑斓灵动，阳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不远处炊烟悠悠飘入云间，篝火边是叼着青草尖儿假寐的少年，他的身后是大大小小的营帐，不过烟火气不足，鲜少有人马走动的影子。
“宋小七！——”马背上的少年喝到，单手攥紧缰绳，那匹红鬃烈马吃痛得扬起马蹄，一阵尘土立马便扑到躺着的宋期清秀的脸上。
“咳咳……咳”到底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中原的书生，一时间，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
“阿岚咳……好……咳……好久不见……”
不算宽大的素色衣袖捂着口鼻，顺便悄悄擦了擦生理性的泪水，默默把一声“亲切的”问候咽回了肚子里。
身着玄青色战甲的穆岚翻身下马，背着阳光向宋期伸出手，拉了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一把，耀眼的阳光像是给他镶了一层金边，“真的是好久没见了，这么多年你也没来看看我。”
“你走之后，我倒是溜出皇宫不少次，但边塞到底是太远了，我若偷跑出来这么远，依太傅的性子，胡子不得气成眉毛。”宋期一边拍着衣袖上沾染的灰尘一边含笑道。
“哈哈哈，我都能想到他提着戒尺寻人的画面了，就像咱以前跑出去那几回，哈哈……”穆岚爽朗得笑着，拍了拍宋期的肩膀，中气十足，几乎把宋期拍弯了腰。
“太傅啊……太傅……他现在身体不太行了，可能没办法像以前一些……”宋期说着，眼里的初见故友的兴奋渐渐黯淡了起来。但很快又添道，“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就是年纪大了。”
一晃多年，时光在流转，如白驹过隙，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短暂的沉默，故友重逢的快乐像腐朽躯壳上华丽的新衣。
一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一旦开口，便意味着，我们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很快，穆岚开口打破了这沉默，“小小呢？其他人呢？他们还好吗？”
“昭华公主啊，她快到嫁人的年纪了，皇上在给她物色夫婿，长安的青年才俊快瞧了个遍，到底没有个看对眼的。她还嚷嚷着想上战场，到边塞来。”
说着他拨开面前营帐的帘子，示意穆岚先进去。
“皇上哪里会同意她一个女孩子上战场啊，快被气死了，给她禁足了有快三个月，她倒也没闲着，翻墙的功夫是愈发熟练了。”
“文德一十九年，宁淳皇后去世了，二殿下难过了许久，几乎半年都没出门；
文德二十年，大殿下被立为太子，你应该也听说了的，皇上很是满意，文臣武将都称赞他有治世之才；
文德二十三年，二殿下娶妻了。是左丞相的小女儿，很是贤良淑德，去年上元节在灯会散银钱的来着，百姓谁看了不称赞一句郎才女貌；
三殿下还是那么独……”
“什么？李玱娶妻了？那你怎么办？”
他说着，手还是按到了刀柄上，孤身来到敌营，到底是有些不放心的，又要进营帐，难免会担忧有什么埋伏。
“别告诉我那都是谣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他啥心思我能看不出来？你眼珠子都快长他身上了……”穆岚补充道，眼神扫过四周。
“阿岚！……”宋期又好气又好笑，“二殿下待我不薄，我不会忘的。
还有，不用提刀，没埋伏。
我给你送帖子就是想叙叙旧的，不会暗算你的，我像是那么阴险的小人吗……再说，你若是不来，明天我不就去了吗，难道明天也要我提着刀去？那可不行，就是十个我也打不过一个你啊……”
穆岚拨动着炉子里的碳火，明明灭灭的火光打在他的脸上，一时间看不清神色。
“你不应该来的，他们让你走这一遭就没打算让你完整回去。
战场和朝堂不一样，战场上死人是没有人在乎的。”
穆岚放下了腰间的刀柄，顿了顿，
“你何苦替李玱跑这一遭，他刚及弱冠就娶妻了，明显没把你放在心上……”
原本低头拨弄碳火的宋期抬眼看了看门口，
“是我劝他娶妻的，中原的朝堂情况越来越复杂了，宁淳皇后七年前过世了，大皇子被立为太子，二殿下在朝里的支持者越来越少，偏偏他又是皇后长子……”
一个本应该成为太子的皇子，对于现任太子来说，无疑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一个有势的外家，对于一个失势的皇子来说，比一个伴读重要的多。”
宋期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况且……他对我没有那样的情感的。”
“小七……”纵是如穆岚一般的莽汉子也感受到了宋期压抑已久的难过，
“他们只给你两千兵马，还都是残弱老幼，甚至粮草都不足，却要你守这边关——怕是连你的碑立在哪都帮你想好了！
明明是李玱招的祸，你凭什么替他来受这一场罪？！”
大概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吧……
宋期将脑袋埋在胳膊肘里，在心里默默说着，但脱口而出的却是，
“谁知道呢……”
“横竖不过头脑一热，没想那么多。”
………………
“噼里啪啦”，柴火爆裂出细小的火星，烈烈的罡风吹得营帐呼呼作响。
暮色悄然而至，旷野的云带着些许野性的自由，
将整个大地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像是在燃烧一般。
宋期牵着穆岚的那匹红鬃的烈马，马蹄急躁地踏着，
他用手梳理着马匹的毛发，安抚着它。
“这几日、这几日我兄长他们可能会来袭击，我也不知兵马的具体数量，他们早怀疑我与周朝暗中来往，一直防着我。
你能逃尽早逃了这是非之地，天地之大，哪儿不是个家。”
“阿岚，你知道我的，我不会逃的。”
……
漆黑的夜空下，烈马如流星划过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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