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九世]人鱼的诅咒

　　是课间。教室里，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尧婷婷从门外进来，背着手走上讲台，一脸严肃。
　　“大家安静一下。”

　　可惜无人理会。见同学都沉浸在嬉笑打闹中，尧婷婷不高兴地撅起嘴，跺了下小皮鞋。环顾四周，碰巧和扒着前桌高谈阔论的墨多多对上视线。婷婷瞪了他一眼。墨多多赶紧闭上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尧婷婷这才满意地转过头，朝虎鲨打了个手势。

　　虎鲨心领神会，立马猛地一拍桌子，把坐在身边低头研究铅笔结构的扶幽吓得一激灵。
　　“都安静点！咱们班长大人要发话了！”

　　虎鲨这招果然有效，教室里刷的一下鸦雀无声。

　　“是这样的。”尧婷婷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将几本一模一样的书放到讲台上。
　　“都是谁的书？自己来认领一下吧。”

　　立刻有同学起身跑到她身边翻看书上的标记。连扶幽也慢腾腾地领走了属于他的那本。尧婷婷站在一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想起刚刚科任老师对她说的话：你们班主任出差，你身为班长更要承担起责任。

　　“王老师叫我把书还给你们。他不会告诉班主任但大家以后上课可不要看了。要是被巡课的主任抓到……”

　　话到一半，教室里又开始了新一轮骚动。尧婷婷重重地叹了口气，自觉无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墨多多立马凑了过来。

　　“诶呦，这不是为我们操碎了心的大班长吗？”
　　见尧婷婷没搭理他，墨多多又把目光投向了扶幽桌上的书。

　　“《人鱼的诅咒》想不想看？最近挺火的。我帮你借一本就是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想到老师没收的那些书没有一本不是《人鱼的诅咒》，尧婷婷就一肚子气。这本科幻小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席卷整个校园，成为了学生间的热门话题。他们上课看下课聊，校园里到处都能听到有人在讨论书中的情节。尧婷婷对这种不良风气嗤之以鼻。

　　“哟，你不是不爱看书嘛？”
　　她揶揄道。

　　“那你这么爱读书怎么也没看过？”
　　墨多多也针锋相对。

　　“我、我是好学生！好学生是要好好学习的，那些课外读物不能碰！”

　　“额……好了，都、都别吵了。”
　　扶幽急的结巴起来（好吧，他本来就有点结巴）。
　　“都、都一起，一起看……”

　　“我不看！”
　　“鬼才看呢！”

　　墨多多和尧婷婷异口同声。见彼此说了相似的话，尧婷婷哼了一声，把头扭向一边。她的动作激起墨多多的叛逆心。

　　“你不看我看！”
　　他向尧婷婷放出“狠话”，自己不出一个上午就能看完一整本《人鱼的诅咒》。可上午排满了主课，一节美术体育都没有。于是不顾可能被老师抓到的风险，墨多多偷偷摸摸看起了从扶幽那儿借来的书。气得尧婷婷从笔盒里拿出铅笔，干净利落地在课桌上划出一道三八线。显然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数学课到一半，墨多多突然直起身子，双腿因为用力磕到桌堂的底板弄出了很大的动静。幸好有虎鲨打掩护，老师才没有发现他书堂里的书。

　　认真听课的尧婷婷瞥了墨多多一眼，觉得他有些奇怪。

　　“你快看这个！”
　　墨多多将书硬塞到尧婷婷手里。

　　“我不看。”
　　尧婷婷推开他。几番推搡之下，墨多多竟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直接把书摊开到尧婷婷的桌面上。

　　尧婷婷又气又急。她刚拿起书，数学老师恰好往这边望了一眼。尧婷婷的动作一僵。她有些慌乱地盯着老师，生怕他发现桌上那本不应该出现在好学生桌上的课外书。好在老师只是朝她努努嘴，示意她低头看书。

　　尧婷婷无奈垂下头，目光触及到书中的文字。她只是随意一瞥，却被吸引了注意力。

　　［蓝色巨树悬浮在半空中，支撑着整个城池。珊瑚木拼接成的缆桥错综复杂却又极具美感。塞恩自豪地向艾琳娜介绍说，这里就是他的家乡，无数传说中被赋予神秘色彩的向往之地——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尧婷婷一时间有些失神。因为就在不久前她刚刚去过那里。然而由于无眼族的贪婪亚特兰蒂斯已不复存在了。想到这儿，她不免有些感伤。不过很快感伤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艾琳娜走进奥菲斯宫殿。这里摆满了数千盏灯。香气扑鼻。只不过这灯的模样属实有些奇怪：掏空的头颅作灯托，表情狰狞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逼真的模样让人不由得寒毛卓竖！］

　　“难道是人面鱼灯？”
　　尧婷婷忍不住小声犯嘀咕。

　　“你接着往下看。我帮你盯着老师。”墨多多凑过来小声说，用余光瞟着讲台上的老师。

　　于是尧婷婷继续看下去。尽管整个阅读过程她胆战心惊。
　　［“艾琳娜……艾琳娜”缥缈的呼唤声从宫殿深处传来。艾琳娜略显迟疑地循着声音走去，在宫殿的尽头是一颗巨大的人头。金色长发随着水波浮动，皮肤是半透明的，隐约能看见里面有液体在流动。空洞的双眼中迸射出幽蓝的光芒。那声音仍在耳畔回响：“艾琳娜……艾琳娜”艾琳娜不禁发出一声尖叫。］

　　“是奥菲斯！”
　　尧婷婷想起人头灰青色布满疙瘩的面孔还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她和多多迫不及待把书拿给虎鲨看。虎鲨也不禁发出惊叹。
　　“天啊，这和我们经历的简直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个作者也是人鱼中的一员？”
　　尧婷婷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很可能……可能是、是个受害者。”扶幽说话依旧是慢吞吞的。

　　“受害者？什么意思？”
　　尧婷婷不解。

　　“她她她，她不、不是……是人类……”

　　六只眼睛起刷地望向他。扶幽变得紧张起来。结果他越是紧张就越磕巴。墨多多看不下去了。

　　“还是我来讲吧。”他打断道。

　　女主角艾琳娜出生于上个世纪的俄国，是个渔夫的女儿。十四岁那年她在陪父亲打鱼的时候发现一个跳海轻生的女子。热心肠的父亲跳入海中试图挽救女子的性命。女子最终成功得救他却被海浪卷走丧生。艾琳娜的记忆最后停留在了父亲看向她绝望的眼神。女人上岸后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艾琳娜完全不记得了。只知道在以后的百年时光里她的身体再没有长大过，容貌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讲述艾琳娜偶然结识了一位非人类朋友塞恩后开启的一段企图寻回记忆之谜的冒险旅程。

　　“最后怎么样了？艾琳娜找到那个神秘女人了吗？”
　　虎鲨问。

　　“不知道。”墨多多失望地摇摇头，手指指向封面的右下角。那里标注了一个小小的“上”。

　　“真是吊人胃口。”虎鲨抱怨道。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很迷人。

　　“真想快点看到下册。”尧婷婷赞同道。

　　晚上放学一回到家，墨多多就迫不及待将关于书中的发现告诉了查理。查理窜上电脑椅，爪子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击着。过了一会，它停下来示意墨多多看电脑。只见屏幕上搜索栏里写着：伊娃。1996年生，莫斯科人。14岁创作处女作《人鱼的诅咒》荣获2010年雪莱新人奖。

　　“什么意思？”墨多多把百度百科读了两遍愣是什么都没发现。扭头对上查理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见墨多多还是不开窍，查理无奈地在文档里敲下一行字：她的姓氏都没有标注，确实很可疑。

　　“你说的对，她的个人信息确实少的可怜。”墨多多嘟囔道，“不过她连个照片都没有，就算是真的我们也找不到她。”说着关闭网页迫不及待地打开他心仪的游戏软件。然而几秒钟后墨多多的怒吼响彻整间屋子——

　　“好呀疯狗太郎！你小子不仅背着我偷玩电脑，还把我的游戏打通关了！”

　　“汪汪～”
　　回应他的是愉悦的叫声。查理欢快地跑出房门。墨多多紧随其后。夕阳余晖的照映下，一人一狗绕着院子追逐打闹。

　　几天后，就在墨多多差不多要把这个神秘作者抛之脑后的时候，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学生中迅速传播开来：由于《人鱼的诅咒》一书反响热烈，伊娃本人会亲临本市举办签售会。

　　小伙伴们立刻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去见这位与他们有着相似经历的作者。然而签售会当天，即便墨多多一行人提前半个小时出发，但前去的路上却发生了堵车。等他们来到现场签售会已经结束了。

　　就这样与伊娃失之交臂，几人都相当失落。失望之际同班同学贾帅朝他们走了过来。
　　“诶呦，这不是墨小侠吗？”
　　他故意向几人展示手中的签名书，还一脸骄傲地表示他刚刚还和伊娃握了手。

　　查理毫无预兆地扑向贾帅的手臂。后者一惊，立马甩开查理向后跳了一大步。
　　“墨多多！管好你的疯狗！”

　　“查理才不是什么疯狗呢！”墨多多正要反驳，查理突然动了动鼻子朝某个方向跑去。墨多多等人怔愣片刻，急忙追了过去。

　　查理把他们带到了后台的入口处。小伙伴们心领神会：伊娃还没有离开。但想要进入可不容易。两名高大的保安像柱子一样立在门口。

　　几人商议一番最后决定派尧婷婷出马。相信这位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典范肯定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打动安保人员。

　　“好吧。我试试看。”尧婷婷抱着查理一脸凝重地径直朝保安走去。再开口，立马换上一副焦急的口吻。

　　“我的狗狗病了。刚从医院出来错过了签售时间。两位哥哥能不能通融一下？”
　　查理顺势趴在她怀里装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保安先是一愣，看着眼前泫然欲泣的小女孩不禁心软了。
　　“这样吧，”其中一人说，“我考考你。答对了就放你进去，如何？”

　　［有一个地方，有两扇门：一扇是生门；另一扇是死门。每个门前都有一个守卫：一个只说真话，另一个只说假话。你只能问其中任一个守卫只一个问题。请问：如何找出生门？］

　　尧婷婷思索片刻，只问了一句话。两个保安对视一眼，“小丫头真厉害。”随即打开门让出一条路。

　　“谢谢哥哥！”尧婷婷深深地鞠了一躬。躲在一旁的几人立刻伺机行动，一窝蜂地跟着跑了进去。

　　“唉，这些小孩子。”保安无奈地摇摇头。

　　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室里，小伙伴们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这本书的作者，新生代科幻小说家伊娃。金色长发打着卷儿披在肩上。翠绿色的眸子比宝石还要闪耀。

　　“她好漂亮。像个芭比娃娃。”
　　尧婷婷惊呼。伊娃像是听懂了她的话，朝她微笑了一下。尧婷婷不由得红了脸。

　　“你们好啊，小朋友。是要签名还是要合影呢？”
　　伊娃温柔得让几人不知所措。明明是他们闯入打扰了她的休息，但她却一点都不生气。

　　“其实……事实上我们不是来要签名的。”墨多多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直视伊娃的双眼。
　　“我们想知道艾琳娜的故事是真实的吗？”

　　“这只是故事而已。”伊娃背过身避而不谈。

　　“那艾琳娜最后解除了身上的诅咒了吗？”墨多多的声音响起，又自问自答。
　　“想来你也没办法回答吧。因为你现在仍被这个诅咒困扰着。”

　　伊娃的背影明显顿了一下。她根本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男孩会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

　　时间仿佛凝固了。查理收起红领结。没有人再讲话，仿佛都在等待一个答案。过了好一会，伊娃转过身来。她的容貌依旧，但眼神有了变化。

　　“你说的对，孩子。”她叹了口气。
　　猜测得到了证实——原来书中被人鱼诅咒的少女就是伊娃本人！

　　“可你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虎鲨忍不住抢话。

　　“事实上我已经122岁了。”
　　伊娃苦笑道。她还说，解开诅咒的唯一方式就是找到拥有人鱼血统的后代。

　　“亚瑟！”墨多多脱口而出。

　　“亚瑟是谁？”伊娃好奇地问。

　　“呃！他是，是……”
　　墨多多有些慌乱地看向查理，希望后者能再用他的声音为他解围。但查理不是笨蛋，它可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儿展露它的“秘密武器”。

　　见墨多多支支吾吾，伊娃又问了一遍。迎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实在不忍拒绝，便把亚瑟的身份讲了。

　　等走出休息室，墨多多一拍脑门。
　　“完了，我们好像给亚瑟惹了大.麻烦。”

　　“不过她蛮可怜的。”尧婷婷说，“真希望亚瑟能帮她解除身上的诅咒。”

　　一个星期后，在墨多多等人的引荐下伊娃和亚瑟见了一面。谈话全程秘密进行，小伙伴们等候在书房外，由亚瑟的管家和佣人照顾。

　　伊娃走进书房的时候亚瑟正在翻阅墨多多从扶幽那儿借来的《人鱼的诅咒》。这是他第一次阅读这本书。

　　“故事很有趣。”他赞扬道，“当然，也很真实。”

　　“您的夸奖是我的荣幸。”
　　伊娃和亚瑟握了手。她的手很凉，只象征性握了手尖的部分。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摘下宽沿的墨绿色软帽。那帽子上还插着一根白羽毛。
　　亚瑟不留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身材娇小，穿着与帽子同色系的长裙。金发亮且柔顺盘成一个髻。连眼睛也是绿色的。

　　注意到面前的人在观察自己，她冲他礼貌地微笑，但笑意未达眼底。

　　“首先很感谢您百忙之中赶来见我。但您得回答我几个问题。”伊娃的声音响起，清冷、没有情绪起伏，全无少女特有的甜腻感。

　　亚瑟定了定神，听她继续说道，“不为别的，只想确认您是否了解人鱼。之前有太多骗子假借各种名义骗取我的钱财。我现在已经不敢抱有任何哪怕一丁点的希望了。”

　　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戒备的神色松动了几分，转而被浓浓的倦态和悲伤冲淡。

　　“我对您的遭遇表示同情。”亚瑟发自内心地说，“真希望我能对您有所帮助。”

　　“谢谢您的善心。那就让我们进入正题。关于人鱼这个种族你都知道些什么？”

　　亚瑟轻松地笑了。
　　“伊娃小姐，我自己就是人鱼。”

　　他的话遭到了伊娃的否定。
　　“这不可能。”她连连摇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年轻，没有空洞的眼眶，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有双人类的腿。”

　　“然而我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这是非人鱼族做不到的。”亚瑟微微一笑，“老实讲，您辨别人鱼的方法有所欠缺。”

　　“好吧，”伊娃似乎是被说服了。她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你认识安菲特里特吗？”

　　亚瑟听到这个名字面部变得柔和。
　　他满怀眷恋地说，“她是我母亲。”

　　“你就是她的儿子？”
　　伊娃面露愠色。

　　“是的。是我。”
　　亚瑟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你真以为我不记得当年发生的事儿了吗？那只是小说而已！不！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母亲对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伊娃尖声尖气道，“难道要我告诉所有人我永生不老的意义就是要和你交.配吗！你母亲把我当成了什么？一个繁衍鱼人后代的工具？”

　　“瞧瞧你母亲办的好事。呵。疯了，真是疯了……”伊娃从喉咙里发出几声低笑。这番话让亚瑟本就白皙的脸庞苍白了几分。他想说点什么安抚她，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讲。此刻在少女谴责的目光下，语言仿佛成了最无用的东西。亚瑟感觉自己笨拙地失去了表达的能力。

　　见他不说话，伊娃也不愿再作停留。

　　“蒙哥马利先生，您是个好人。”她起身举起帽子向他致意告别。特意放轻了语气，却显得更具威胁意味。
　　“想想看吧，您总归要做些什么。记住，千万不要让您高尚的心灵蒙尘。再见。”然后大步走出了书房。

　　亚瑟回到客厅，孩子们立刻关切地围了上来。

　　“她的诅咒和我有关。”亚瑟并没有避重就轻，而是一五一十地把问题的关键讲了。

　　“可这不是你的错。”
　　“是啊，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安慰起亚瑟来。温暖的话语让他没有血色的脸缓和了一些。然而他很清楚，伊娃的悲剧乃至一切不幸的源头都要追溯到他的诞生。如果他没有出生，那这一切荒谬都不会发生。

　　正因如此，帮助她饱受痛苦的灵魂从一具孩童的身体中解脱是我的责任。

　　亚瑟这样想。他认真地推敲了一阵子，最终用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反刍想法。

　　“我们要再去一次亚特兰蒂斯。”

　　亚瑟的航海日志①

　　然而接下来的筹备过程却不是很顺利。重修的“海神之子号”作为商船由于运输乌克兰货品在途经俄罗斯海上管辖区时被扣下检查。手续还没有办下来，目前相关人员正在进行交涉。真让人头疼。

　　若不是伊娃小姐及时买到“忒提丝号”的船票，恐怕这趟旅程还要无限延期。她真是位慷慨又机敏的女子！

　　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毕竟永生这件事并没有听上去那么美好。倘若那个把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人真的是您，母亲……

　　我的直觉告诉我您看重人鱼一族的荣誉视它高于一切。理智又让我不愿相信您会因此擅自将繁衍的重任施加在一个无辜的人类女孩的身上。

　　母亲，倘若真的是您……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此刻您又在哪儿呢？

　　或许当我找到您，可以听您亲口告诉我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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