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藕思恒

　　才刚进入五月，郁闷的热气已经让人喘不过气。

　　高翻学院斜对面的小礼堂门口前，人潮拥堵。

　　学校最近搞了个经济学讲座沙龙，邀请社会上各路高端精英来校办交流会办讲座，这几天小礼堂都是人潮涌涌，但没有像今天这么拥堵。

　　偶苒刚上完听力训练课，从学院大楼出来，双手捧着一沓刚从班上收集回来的就业意向调查表，躲在校道旁边的芒果树荫下等人群散开。

　　她需要把调查表交到行政楼的学生就业指导中心办公室。行政楼贴着小礼堂，但眼下行政楼的大门是插翅难进。

　　她身边站着几个女生，跟她一样被蜂拥的人群排挤在外。

　　一位女生：“人这么多，哪轮得上我们。”

　　另一名女生：“不管了，我今天一定要拿到签名。”

　　两个女生誓死如归地冲入人堆里面。

　　小礼堂门前一阵轰动。

　　高阶上有两个人从大门走出来，一位是银发丝丝的外籍老人，另一位则俊朗非凡的青年。

　　人群内发出尖叫声：“迟恒出来了！”

　　洪水般的人群涌动，把还没踏出礼堂门槛的两人淹没其中。

　　人群后方有了空隙，偶苒趁机穿过去，绕道行政大楼的后门。

　　行政大楼的后门需要刷员工工作证进门，偶苒有一张雪梅给她办的一张临时通行证。

　　她刷门进楼。

　　行政中心大楼共五层，设有一辆电梯，就业指导中心在四楼。

　　中心的负责人是张主任，张主任是位热心公益的大姐，她公益的主要方向是学生的婚恋问题。

　　“苒苒，来了。”

　　“张主任好，这是我们班的就业意向调查表。”

　　“放这里就行。”

　　“好。”

　　张主任和偶苒的导师张雪梅很熟，张主任知道张雪梅非常喜欢这个学生，她对偶苒也自然多了许多分的亲近感：“苒苒最近谈对象了吗？”

　　偶苒尬笑：“没有。”

　　“要不要张姐给你介绍一个，金融那边来了几个博士生，都很不错。”

　　“谢谢张姐，可我最近忙着论文和找工作，大概没时间想这个。”

　　“哎哟，女孩子再忙也是要恋爱的，你们现在这一代为什么容易大龄单身，就是因为缺乏交友渠道，像我们以前年轻时候，刚二十岁出头，亲戚邻居领导都来给介绍对象。”

　　“呵呵，张主任您对人热情，您的朋友也热情。”

　　“可不是嘛。哪像你们…”

　　张主任洋洋洒洒说了十几分钟，偶苒好不容易逮住她接电话的空隙，赶紧溜中心办公室。

　　四楼的电梯门口放着维修的黄色牌匾，偶苒掉头，往后楼梯方向走去。

　　后楼梯内没有窗户，楼梯自动感应灯年久失修了，时亮时不亮，偶苒打开手机的照明灯照亮脚下的路。

　　她转了一层楼，在三楼上楼处，她隐约听见下楼梯的转角位传来谈话的声音，本能地，她手上的光源扫过了两人。

　　似乎是一男一女，男的靠在墙角，女的站在他面前。

　　偶苒心理“咯噔”一下，连忙按住手机背后的照明灯。

　　楼下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她的存在，女孩转身，抬头看向上方的楼道。

　　偶苒突然有一种，最好立即从楼梯中央的空隙处跳下去的冲动。

　　“不…不好意思。”

　　楼道内没了光线，又因为撞见了不知道哪位领导的“风流”场面，偶苒心理紧张得要命，她脚往前一伸，脚下踏空，把本来的下楼梯，变成了跳楼梯。

　　惯性作用，她整个人往下方的墙面扑了上去。

　　幸好，她运动神经反射还不错，在跳楼梯的最后一瞬间，她双手往前挡住胸前，手臂在墙与她胸前阻隔，她才没有像苍蝇拍一样直接拍上墙壁。

　　贴着墙边的男人站在她旁边，两人相隔不到半个手臂的距离。

　　偶苒回过神来，不经意抬眸，对上了那人的视线。

　　楼道内乌漆嘛黑，偶苒看清了对方瞳孔中央的一点光，犹如漆黑夜空中的启明星，明亮耀眼。

　　对方似乎弯下腰，捡起一个什么东西递给她：“你手机掉了。”

　　一瞬间，偶苒的耳膜内八级地震。

　　“谢谢。”她压着全身的颤动，凭着本能，伸手去取手机。

　　指尖犹犹豫豫地伸出去，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指腹弯曲扣住手机边缘时，指背的肌肤碰到了一股灼热的温度。

　　偶苒倏地缩回手，低声：“不好意思，打扰了。”

　　然后，她落荒而逃。

　　偶苒刚走出行政大楼，她的导师张雪梅打来电话。

　　“我下午临时有个会，你自己去见那个人，可以不？”

　　“可以的。”

　　“我把电话号码发你了，下午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今天下午，张雪梅原要引荐偶苒，与一位外籍金融界教授见面。

　　这位外籍金融学教授有几本学术著作要引入国内作为高等学院教材，他正在国内寻找有金融知识，外语过硬的人才来承担翻译工作。

　　偶苒已经研二了，发表过几遍论文译文，成绩也不错，但像她那样，非金融科班出身的文科生，这种学术著作的翻译机会，是无论如何都轮不上她。

　　下午与大牌教授的见面，是人家教授给张雪梅面子，给她这位还没有出茅庐的小姑娘一个机会。

　　与教授约定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地点在大学里面的咖啡厅。偶苒离开行政大楼后直奔图书馆，她要捉住午休时间再恶补一些金融基础知识。

　　咖啡厅在图书馆负一层，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偶苒拎起背包，从一楼的偏角楼梯下去。

　　负一楼楼梯口是洗手间，偶苒上了一个上午的同传课，中午没有午休，感觉有些乏困，她上了个洗手间，洗了两把脸。

　　洁净的镜子内是她一张布满水痕的脸。

　　刚才行政室后楼梯的各种震惊还存留在她心里面。

　　幸好刚才没有光线，她脸上的各种狼狈应该没有被迟恒发现。

　　她摇摇头，往脸上又泼了几次冷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咖啡厅是东城大学消费最高档的地方，传闻是金融系找来的大善人捐款筹办，专提供给学校的贫困生勤工俭学。

　　咖啡厅很大，分外厅和内厅两个部分，外厅以圆桌为主，内厅则是以半开放式的双人高椅背为主，隐私性更强。

　　张雪梅提过这位外籍教授喜静。

　　偶苒转入内厅，选了一张偏僻的台，。

　　偶苒坐在面对厅外的一边，在能看见内厅与外厅接口过道的境况。

　　她点开手机，张雪梅发来了信息，上面有一串国内的电话号码。

　　偶苒点击号码，用英文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过去：【斯蒂芬教授您好，我是张教授的学生偶苒，我已经在咖啡厅内厅等您。】

　　发完信息后，偶苒把手机放在桌子一旁。

　　午休时间快结束，咖啡厅陆续有人进来，一对一对的，咖啡厅适时响起低调柔和的钢琴声。

　　落花流水般的音符挑起空气中的浪漫与暧昧。

　　教授还没有回信息，偶苒盯着过道处，生怕错过教授的出现。

　　一对男女出现在过道处。

　　光线昏暗，从偶苒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见男女的轮廓。

　　男的约莫有一米八多，女的头顶到男的肩膀处，两人挨得很近。

　　从两人的身材高度看，是一对非常合衬的情侣。

　　男人单手插裤兜，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女孩单手压着男人的手臂，脸凑过去男人手中的手机屏幕，男人把手机往上抬高，越过女孩的视线。

　　屏幕光线映在男人的脸上。

　　她怔愣了下，对方此时抬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十几米的距离，四目交接。

　　偶苒猛然低下头，屁股往墙边挪，再挪，再再挪，直到贴上墙边。

　　桌子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斯提芬教授回复：【到了。】

　　偶苒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我坐在从里面倒数第二张桌子。】

　　刚按下发送键，眼角边一片阴影倒下来。

　　偶苒抬头看去，是刚才站在接口处的男女。

　　男人漂亮的狐眼看着她，眉目清冷：“张教授的学生？”

　　“是的。”

　　“史蒂芬教授临时有个会，我替他过来。”

　　迟恒忽略了偶苒一脸的诧异和疑问，主动侧身步入座位，在偶苒正对面的皮椅上坐下。

　　桌子边的女孩扭了扭身子，低声撒娇：“迟恒哥哥，我要坐里面。”

　　迟恒拉了一下西装外套，一张淡漠的俊脸微偏，语气清冷：“你等会就要走了，坐在外面进出方便。”

　　女孩绣眉拧了拧，漂亮的眸子瞥了眼另一边的偶苒，憋屈又顺从地在迟恒旁边的位置坐下。

　　偶苒咽了一下口水，屁股悄悄地往外面挪。

　　“偶苒？”

　　迟恒的语气像是在叫她，又像是在确认她是不是叫“偶苒”。

　　“你椅子上有钉子？”

　　偶苒怔愣下，摇头：“没有啊。”

　　迟恒指骨在桌子上轻敲了两下：“你挪来挪去做什么。”

　　“......”

　　偶苒端起水杯喝水：“外面很热吧，你们先点些喝的。”

　　女孩已经用手机扫向桌面的二维码。

　　“迟恒哥哥~”女孩的手臂挨着迟恒的手臂：“你喜欢喝什么，黑咖、拿铁还是摩卡。”

　　偶苒偷偷瞟向女生。

　　二十出头，大卷发，一张出挑的娃娃脸。大概是刚在在行政楼后楼梯的女生。

　　“我记得你喜欢喝拿铁，我也喜欢喝拿铁。”

　　迟恒按住女孩的头，把她的头从自己手臂上推开：“别点了，你马上就要走。”

　　女孩没理他，自顾自道：“全糖还是五分。”

　　“无糖好了，我怕肥。”

　　“脱脂奶还是全脂奶。”

　　“还是脱脂好了，虽然我很喜欢喝全脂。”

　　偶苒唇角勾了勾，心底给了女孩几个交叉。

　　“你笑什么。”

　　“啊？”

　　迟恒目光在偶苒脸上打转，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你刚才笑什么。”

　　她不过是嘴唇轻勾了一下，没想到会被他发现。

　　她岔开话题：“要不我给你们推荐几款这里的咖啡。”

　　“不用。”迟恒抽出自己的手机放在桌面，推到偶苒面前：“你直接帮我们点。”

　　偶苒看着桌面上的黑色手机，犹豫了几秒，把手机推回去给迟恒：“我用自己的手机点也行。”

　　王琳正要开口，她的手机响起。

　　王琳十分不悦挂了电话，撅起小嘴，看着迟恒，眼里都是依依不舍。

　　“快走，别让王叔等你。”

　　王琳的盯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迟恒，像小狗看着主人。

　　迟恒语气放柔了几分：“还不快走。”

　　王琳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对偶苒瞪眼：“我警告你，你别想打迟恒哥哥的主意。”

　　偶苒还是头一次遇见性格这么直接的女孩。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他的主意。”

　　王琳又瞪了偶苒两眼，转身走了。

　　偶苒回过目光，对面的一双吊梢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目光冷淡、直白又极具侵略性，偶苒甚至感觉到了有几分暴力的意味在里面。

　　偶苒尬笑两声：“你女朋友挺可爱的。”

　　说完，她便低头喝水，下颚盯着杯缘，心理不停地腹诽。

　　明明说好的高端面试，怎么变成了男女拉锯战。

　　沉默须臾，偶苒先开口：“迟恒，你有没有问题要问我。”

　　迟恒眉心挑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偶苒咬了咬唇，下意识骂了自己一句白痴，不过转念又觉得，既然都坐在一起喝咖啡了，也没必要装作不认识。

　　“咱们也没必要装作不认识吧。”

　　“呵。”迟恒双手抱在胸前：“刚才不是说对我没兴趣，这么快就原形毕露跟我套近乎。”

　　偶苒默默叹了口气。

　　服务员端上了两杯咖啡。

　　偶苒从桌子上的小盒子里拿出一包砂糖和一包咖啡伴侣。

　　她熟练地撕开包装袋，往其中一杯咖啡倒入半包糖和半包咖啡伴侣，搅拌均匀，推到迟恒面前。

　　迟恒盯着眼前的咖啡，眸里闪过好几缕情绪。

　　王琳走了，偶苒只好喝给她点的那杯咖啡。

　　脱脂咖啡味道很淡，不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从盒子里面拿出一包咖啡伴侣，全部倒入自己的咖啡里面。

　　“斯蒂芬教授怎么会叫你来。”偶苒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

　　“他是我念硕士时的老师，这次翻译的工作也是我来负责。”迟恒手指勾住咖啡杯耳朵，轻抿一口，眸子里的情绪又多了几分。

　　偶苒低声：“你不是在保险公司上班？”

　　迟恒嘲讽：“你还挺关注我的，是我的粉丝？”

　　“满学校的海报，不想关注也不行。”

　　“说什么，声音跟蚊子一样。”

　　“没什么。”

　　偶苒想，迟恒要是负责人的话，她这次的翻译工作估摸是要彻底泡汤。

　　不过表面上，她还是努力争取一下，毕竟张雪梅为了给她争取这个机会老脸都刷爆了。

　　“你看，我还能有机会参加吗？”

　　迟恒语气欠欠：“你的文笔还可以，不过我们是金融论著，不是文学教材，花词巧句那些没用，要不是张雪芳极力推荐你的话。”

　　迟恒没有说下去，但偶苒也能脑补出来他要说什么让人面红锥心的话。

　　偶苒有自知之明，但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指出来，心头会有些不悦。

　　但不悦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调整过来：“我知道自己资历不够，是教授给老师面子。没事，公事公办，我回去跟老师解释清楚，谢谢您的时间，也请您替我跟斯蒂芬教授说声谢谢。”

　　面试到了“谢谢您的时间”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好聊了，偶苒准备起身走。

　　对面的人敲了两下桌面：“这么猴急，我说完了吗？”

　　偶苒回身：“您继续。”

　　迟恒眼皮动了动，慢条斯理地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指尖在桌面上轻敲。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与偶苒对视。

　　黄色的灯光落在他一双漂亮的狐形眼内，黑瞳内有光却不达眼底。

　　片刻，他缓缓开口：“翻译组你是进不去，不过有个岗位很适合你。当然，这岗位也是看在张教授的面子上才给你留着的。”

　　“是什么岗位？”

　　“我的助理。”

　　偶苒轻笑了一声：“对不起，我对当助理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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