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作者:呆空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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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1
      有人说,花开,是有声音的,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声音,生命绽放的最初,一定是很美妙的吧。很可惜,我无缘听到。在还没有人来得及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便失去了这个机会──倾听花开的机会。
      我不知道我住的这所房子有多大,因为从三岁那年失聪之後,我便很少出门。其实我的声带并没有问题,只是因为失聪的时间太早,还没有学会说话,而单调的声音是会让人生厌的,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便不开口。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房间里那扇大大的窗户。窗外,是一片大大的花园,对,很可惜的,是花园,而不是花圃。不可否认,那里的花都是极美的,我的父母有这个能力让世界上最美最名贵的花出现在这里,他们大概认为,这样就是给我最好的了。他们不知道什麽是我最想要的,所以,只能给我他们眼里最好的。听不到这个世界,我只能用眼睛去看,这满园的花花草草,就是我大部分的世界了。可惜的是,我并不会种花,十岁那年种过一棵仙人掌,结果还是没活,这件事甚至让我觉得或许我就是传说中的“摧花辣手”?呵呵。
      我没有什麽朋友,姑姑家的两个表哥时常会来看我,我一年见到他们的时间比见我父母的时间要多,这样算来,他们应该是我最亲的人了吧。表哥们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可以回避我失聪这件事,他们甚至用正常的语速跟我说话。天知道我是先学会了读唇语才开始跟他们这样交流的,还是先跟他们这样交流才学会了读唇语。表哥们偶尔也会想要尝试教我说话,他们说,我现在的能力,是可以“听”懂正常人说话的,如果可以开口说话,那麽,我就可以算得上一个正常人了,大表哥还说,内地有这样的先例,所以希望我也能够试一试。每次他们这麽说,我都一笑了之,都已经这样十几年了,都已经习惯了,好像这样也没有什麽不好的。二表哥说我的性子倔,我才不承认呢,每次我都是笑著的,怎麽能算得上倔呢?他一定是搞错了。
      哈哈,昨天两个表哥倒是异口同声的夸我帅了。这可是我长这麽大以来第一次听到他们说我帅啊。不过理由有点瞎,他们竟然说是因为我长的很像现在当红的一个叫飞轮海的组合里的一个ROCKER。拜托~要不是他们是我的表哥,我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在取笑我了。说一个听不到声音的人像一个ROCKER,这样的赞美,怎麽听怎麽像是讽刺。不过,我相信他们应该是就此发现了我的帅的。真的,其实我长的一点都不难看,哈哈。
      本来今天大表哥是要来跟我下棋的,可是文莱的姑妈突然打电话过来说要让他回去一趟,又不肯说是什麽事,搞得他紧张兮兮的。其实我知道,准确的说,是看得多了,猜也能猜到了,一定是又要介绍哪家的姑娘给他认识,没办法,谁让他到年纪成家了呢?
      这种事情要是换作我,就好解决多了,因为我听不到啊,打电话对我来说是白搭。不过,也不会有什麽人愿意给我介绍女朋友就是了。想想也对,哪家的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个好归宿?起码另一半应该是个健康人,不是吗?大表哥来不了,我也就不指望二表哥能来了,那个二表哥,是不会放心让大表哥一个人去相亲的。每次他都说怕大表哥那个爱吃鬼在人家面前失礼,所以一定要跟著去才行。其实我知道,这是他的借口,我看得出来,二表哥那是喜欢他。不要问我怎麽知道的,我只是耳朵听不见,眼睛是好好的。
      说好要来陪我的人都不来了,我也就从无聊变成了十分无聊。没办法,只好坐在窗户前面看花园里面的花草。其实我并不是不想上街,只是我没办法单独出去,过马路的时候连汽车按喇叭都听不见,这样太危险了,我还年轻,不想那麽早见列祖列宗。所以表哥们来看我的时候,我都会磨他们带我出去玩,他们到没有拒绝过就是了,不过,每次带我出去他们都是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生怕我走失了,如果那样的话,大声呼喊和电话联系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所以,每次回来他们都像刚刚穿越了生死线一样,这样对他们好像有点太残忍了。时间久了,我也就不再频繁的请求他们带我出去了,窗前的那个花园就更成了我眼前最多出现的风景了。好在我住在二楼,既能看到花园的全貌,又能看出栽种的花草的层次,这大概是我为自己在这个花园里找到的唯一乐趣了。
      今天在花园里修剪的还是老园丁林叔,林叔伺候花草都很用心,那些植物也都被他照顾的很好,不过,我老是觉得少了些什麽的样子,前些天在一本书上看到,原来林叔修整的花园带著一种叫做匠气的感觉。
      这会,林叔正在给一块空地翻土,看样子,这几天又要种些新的花草了,这花园又要热闹上几天了。至少,会有人送来些花种树苗什麽的,能看到些新面孔,对我来说也算难得了。

      2
      出乎我的意料,这次表哥们回去的时间好像特别的长,我猜,姑妈应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大表哥的吧,这也难怪,那麽优秀的年轻人,到了近30的年纪还不把结婚放上议事日程,甚至没有想过谈恋爱,放在谁家的长辈身上,都会著急上火的吧。呵呵,好在,这种烦恼对我来说是不成立的,其实我并不是不想谈恋爱,也不是对自己的缺陷有什麽自卑的情绪,可能是缘分还没到吧,没办法,不是我的那杯茶,就算是天仙下凡我也没兴趣,如果是对的那个人,就算是杀人犯我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吧。说实话,我还是很期待那种一见面就“被雷劈中”的感觉的。不过,很可惜,我长这麽大,都没有听过雷声,再响的雷对我来说都是没有用的,那,是不是应该叫闷雷?如果雷来了,劈中我了,我却浑然不觉,那不是要郁闷死了?嗯,想想就很不爽。
      今天的天气不错,天蓝的像刚被什麽洗过一样,近乎透明的颜色让我准确的捕捉到秋天的特质。刚才管家上来告诉我,今天会有人来给花园送花,让我不要随便在外面走动。拜托,我又不是哪家的娇小姐,还怕被什麽色狼拐走不成?不过,就算没人来告诫,我本来也没有出门的意思,我是喜欢看人,看陌生的面孔没错,但是,不代表我也喜欢被人看。表哥说我这样在人际交往中是不对等的,会让别人觉得我怪异。我才不管那麽多呢,怪就怪,反正在很多人眼中我早就不是什麽正常的人了,再多个“怪异”的评价也没什麽。其实说白了,我只是不太习惯跟陌生人面对面而已,再说的准确点,我挺不喜欢看别人的眼睛的。大概是听力受损的缘故吧,我的眼力特别好,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传说中的“天眼”,我总是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他们的内心。我讨厌他们目光中流露出的怜悯或者同情,更加讨厌那种虚伪的把我当作正常人看待的目光。不是有句话叫眼不见为净吗?我还是当个旁观者比较好。
      吃完午饭,我发现这个日子确实是无聊到爆,不想看书也不想上网,算算时间,那个来送花的人应该到了吧,於是,我开始站在窗户前面等那个人。好奇怪,我竟然在等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可见,我今天确实是无聊了。墙上的时锺指向三点的时候,那个人竟然还没有出现,好大的架子!害我站的脚都麻了,如果是表哥他们迟到,通常我都会让他们互弹耳朵当作惩罚的,这个到现在都不出现的人,我该怎麽惩罚呢?扣他的工钱?估计有这麽大架子的人未必稀罕。让他罚酒?又不是吃酒席。真是的,该怎麽办呢,好烦恼啊……我兀自想著,根本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个送花的人应该几点到。啊!我今天已经被无聊折磨得不正常了。
      我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反正,等我再往窗外望的时候,花园里已经多了一个人。太过分了!我可是等了你一个下午哎!竟然进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家花园里的植物修剪的错落有致,一眼望出去根本看不到全景,隐隐约约中,我只把那个人看了个大概。他应该跟我差不多的年纪,或许比我还小几岁,穿了一件长款的牛仔外套,不过袖子是短的,里面是一件细条纹的T恤,不过袖子是随意掳在上臂的,腰间还扎了一件格子的衬衫,里面戴了一条不算小的十字架项链。见鬼!一个园丁穿这麽帅干什麽?难道连花花草草都不放过?还有一个问题,他穿那麽多,不会热吗?
      我猜的没错,前几天林叔整理出来的那块空地果然是留出来给他的。他推著小车一点一点的把一些我没见过的植物运到那空地上,我往门外望了望,发现他带来的花草不算少,但他一点都没有著急的样子,每趟来回,车上也只是装三四株而已,跟林叔和以前来过的那些人的作风一点都不像。看著他一趟趟的来回,我的问题又来了,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跑了七趟了,我竟然没有见他擦过汗,他果然是不怕热的!我一边对自己的猜想做著分析,一边频频点头,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我越想越得意,不由的把本来已经收回的目光再次往那人身上送。天啊!来个雷劈了我吧!或者现在就给我个地洞钻进去也可以!那个人竟然没有在工作,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直直的看著我!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古代小说里,主角是一个英俊有才的穷书生跟一个漂亮的富家小姐,那麽,一定会是一段美丽的佳话,可是,这既不是古代,我也不是什麽美丽的小姐,所以,这一定不会成为佳话。偏偏我刚才应该是带著傻笑,或者是得意的贼笑,那麽,这大概会成为一段笑话……真是很丢脸啊……
      本来,被看到了就看到了,反正他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转个身以後,就忘记了也说不定,但我还是很不甘心,这个人让我等了一下午,结果还给他看到我最丢脸的样子,这不公平!对!不公平!越想越生气,我把头伸出窗外,想狠狠的瞪他一眼,至少不能在气势上让自己弱掉。可是,让我努力的撑开自己的眼皮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他微微对我点了点头,如果没有看错,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然後又飞快的把笑容隐匿起来。虽然距离很远,中间又有树木的遮挡,但是,那一刻,我确定,等他一个下午,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3
      我不知道那天他是什麽时候离开的,因为後来表哥们回来了,跟他们一直闹到吃晚饭的时间。等他们说先下楼去跟我父母打招呼,我回到窗户前再向外面望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的影子了。可恶!这个人一定要这样跟我作对吗?来的时候不说一声,走的时候也不打招呼,实在是很没有礼貌啊。
      吃完晚饭,我推说想要消化一下,便出来一个人到花园里转悠。我说过,我不喜欢家里这个匠气十足的花园,虽然好看,但是没有一点感情,所以,之前我是很少来这里走动的。走到近处,才发现,原来林叔那天翻整出来的空地其实很大,那些新鲜的花草都装在用草绳编结的简易“花盆”里,叶子上、花瓣上都带著泥土星,看上去笨笨拙拙的,不知道为什麽,我一眼就喜欢上它们了。其实这些花应该都是很普通的品种,普通到我根本叫不上它们的名字,这个花园里的珍稀品种不少,却没有几株能让我从心里觉得可爱的。不知道林叔他们是怎麽会给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东西放行的,大概是老糊涂了吧。
      这块空地很大,那些运来的花草堆在一棵小树边,有点委委屈屈的受气孩子的模样。我在树下找了片稍微干净点的草地坐下,捧了一小株嫩嫩的小花在手里,不自觉用手整理起花瓣和叶子来,一点点帮它弄掉沾染上的泥土。可怜的小花花,你的主人真的很粗心,就这麽把你们扔在这里自己回家,都不管你们了。我越想越觉得委屈,竟然替这些粗拙可爱的小生命唏嘘起来,最後,我好像已经不是我了,好像也变成了被他抛弃在这里的小花。好可怜……
      突然,肩膀被人轻轻拍打著,谁?!是人是鬼?我抬头,眯著眼,借著屋外路灯的些许光亮看上那人的脸。灯光太暗,我只能勉强看到他的轮廓。他的个子比我略矮些,不是表哥他们,不是林叔,也不是家里的哪个佣人,应该不是我认识的人,可是,为什麽他给我的感觉这样熟悉?
      “……”我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可是,再好的眼力在这样的光线下也不可能知道他在说什麽。听不到他说什麽,也说不出话,我只好可怜兮兮的对著他摇头。
      他蹲了下来,我终於知道为什麽会对他有熟悉的感觉了。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花,宝贝们,抛弃你们的人良心发现了。他又对著我说了什麽,很可惜,我还是只能看著他的嘴唇开开合合。他扁了扁嘴,摸摸脑袋,真可爱的小动作。下午看他干活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应该是个很冷很酷的人呢。这个时候,我竟然有点庆幸自己的失聪了,不然,如果我一下子就听到他说了什麽的话,就看不到这样的他了。啊!等一下!我听不到他说话,也就是说,在我发现他,也就是他拍我肩膀之前,说不定他已经来了!说不定已经饶有兴趣的观察了我好久,那,我刚才对著这些花花草草哀怨的模样,该不会也被他看到了吧!我怎麽这麽倒霉?从下午到现在,被这个人看去了两次!我我我,还是找个坑把我跟这些花草一起埋了算了……直到他再次拍了我的肩膀,我才从自己的世界回过神,对著我这个怪人说了那麽多话还没有回应,他竟然没被吓跑,也没有走开,真是个跟我一样的怪人。
      如果再不给他点反应,连我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摇了摇手,这样,他应该能明白了吧。
      他好奇的看了我一圈,然後了解的点了点头。从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游移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注意观察他的眼睛,直到最後,我都没有从那里找到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这让我莫名的感到安心。可是,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一些东西以後,就会得寸进尺,我就是这种人。没有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之後,我便开始想再看看他笑的样子。他下午的那个笑容,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却让我上了瘾般。
      正在遐想中,他突然拉起了我的手,我愣了一下,然後他用左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我顺著他的手把视线定在自己的手掌上。他的手指一笔一划的在我的手心写起字来,我听不到的这些年里,主要是靠读唇语来“听懂”周围人的话,如果出门也会带著纸笔,方便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跟陌生人交流,而这种交流的方式,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他手的温度温温的,指尖却是微微发凉,手指的滑动让我的掌心痒痒的,微微的晚风吹得我身体也轻颤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照顾我,他的手指动的很慢,每写完一个字後都抬头看著我的眼睛,然後点点头,直到我点头给他回应,他才低下头继续写下一个字。他的轮廓很柔和,眼睛很亮,在这样昏暗的地方,更是让人无法忽视。
      『我』『要』『工』『作』『了』
      写完之後,他再次抬头,对著我点点头,然後,轻轻勾起嘴角。他没有跟我说自己的工作是什麽,我猜,他是记得下午我在窗口看他的。
      『我』『帮』『你』
      我顺势拉过他的手,学著他的样子在他的手心写著。我故意把字写的很快,根本可以说是在用手指写草书,我猜,他多半是不知道我在写什麽的。果然,他抬头,疑惑的望著我,然後无辜的摇摇头。哈哈,真的是可爱,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是怎麽也想象不出一个每天面对泥土,做粗重活的园丁怎麽可能有这麽可爱的样子。
      我对著他挤了挤眼睛,大笑起来,原来恶作剧是这样好玩。

      4
      “?”他望著我,满眼的问号,很显然,他对我这样的举动有点接受不良,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麽捉弄他吧。我可不是自来熟,只是想要看看他酷酷的外表低下到底藏著怎样的真实。
      笑够了,我又抬起手,在他的掌心规规矩矩的写起字来,这次,他应该是能看懂了。
      他看了看我,像在考虑,我不知道这麽一件小小的事情,他为什麽要一副深思熟虑又高瞻远瞩的样子,装深沈吗?我不知道他盯著我看了有多久,至少从我感到无聊开始在心里数数开始,我数到177的时候,他才给我回应。他的眼睛盯著我的,为什麽周围的氧气都不见了?那“砰砰”的声音,就是传说中的心跳声吗?他的头向左边偏了一下,然後又缓缓的向右偏了一下,这,是拒绝的意思吗?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他会很高兴的让我帮忙呢。
      他慢慢的站起来,可能是蹲的太久了,脚步有些不稳,等他完全站稳了,我才发现,他的手,还被我牢牢的握著。他低头,一边看著我,一边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我很不情愿,但也不想留给他一个没礼貌的印象,只好轻轻松手,让他那只细腻得不像园丁的手慢慢滑出我的手掌。
      他真的开始工作了,虽然住的地方有一扇正对著花园的大窗户,但是,我真的从来没有很认真的看过园丁工作。在我的印象中,他们无非就是挖个坑,撒个种,埋点土,浇点水……顶多就是再剪剪枝条什麽的,每次看到他们把一株株生机勃勃的花草打理的像军人列队一样,我就觉得厌烦,好好的生命都给摧残了。不知道为什麽,我这个时候一点离开的欲望都没有。平常,这个时间我应该坐在房间里画我的画了,我没有什麽特别的爱好,每天画几笔画算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弯下腰,把刚才堆放在一起的花草一盆一盆搬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偶尔抬头,见我在看他,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恼怒,总是迅速的看我一眼,然後把目光移到手里的花草上面,转身走远。我看著他用不大的铁铲在地上挖出一个坑,然後解下缠在花泥周围的草绳,再将一株带著泥土的花轻轻的放到那个不大的坑里。种完一棵,他总是蹲在原地静静的看著那棵将要在这里安家的生命,然後伸手去抚摸它的叶子,像是在安抚第一天上学的小朋友。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园丁可以与花草有这样的交流。在他的心里,或许这些花花草草比一些人更值得珍惜吧。
      他一声不吭的重复著同样的事,我也从他开始工作的那一秒起没有挪过地方。直觉告诉我,他不要我帮忙,并不是拒绝我这个人,大概是不想让我打扰了他跟那些可爱生灵的交流吧。
      等到他终於忙完,发现我还在,一脸的惊讶,拜托,我像是那麽容易就走掉的人吗?你是为了那些花草而冷落了我没错,但是,我不是那麽小气的人啊。他走到我身边,又拉起了我的手,这回,大概是有了经验,我不再颤抖,手心传来的触感却让整颗心都柔软起来。我没有自闭倾向,也从来不会刻意的对什麽人加重防备,只是单纯的会一些人没有好感而已,莫名的,对这个人,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不像对一般陌生人那样的置身事外,也不像对表哥们那样的信任和喜欢,我自己也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只知道在看到他精心呵护那些花草的时候,我很想也变成一朵花或者一棵草。他盯著我看了好久,然後,手指在我的掌心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我想,他大概是想问我,为什麽这麽晚了还在这里。
      『我』『在』『等』『你』我在他手心写下这几个字之後,在心里笑开了,这个理由是不是会让他又满眼的问号?
      『有』『事』『?』
      这个问题让我心里涌起涩涩的味道,我等了他一个下午,看了他一个下午,又陪著他在这里一晚上,他没有感谢也就算了,现在还这样问,一时间,我倒像受了什麽委屈一样。
      或许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他摇晃著我的肩膀,等我抬头看他的时候,他一脸担心的在我的手上问『怎』『麽』『了』。
      我发狠赌气似的摇头,没事没事没事!明明是你惹我,现在竟然问我怎麽了。
      我这个样子应该是让他一头雾水了吧,他无奈的看著我,然後伸手摸著我的头发,天啊,他真的把我当成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了吗?
      过了一会,他又在我的手上写道『我』『要』『走』『了』,走吧走吧走吧!反正我就跟那些花花草草一样,被你摸摸,安慰一下,然後还是要抛弃。不对,它们比我还幸福点,至少知道自己的主人叫什麽,我呢?连你叫什麽都还不知道。
      心里想著让他快走快走,手指却在他的手心划动,『明』『天』『?』
      他看著自己的手心,想了一会,大概是在消化我的意思,然後抬头,看著我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竟然懂了我的意思,这又让我高兴起来,我想我也同样知道他的意思,明天,他还会再来的,或许只是因为他还有未完的工作,但是,只要还能再见到他,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在我以为他要走的时候,他又用手指点了点我的掌心,我的心突然跳的很快,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努力控制著自己,不让过快的心跳声让他听到,呼吸没有办法平稳下来,只好屏住气,印象中,我这一辈子都还没有这麽紧张过。我看著他一笔一划的在我的掌心写字,然後,任由那指尖的触觉顺著血液直达心脏。最後,当他在我的手心写完那个『影』字的时候,我的心,也被打上了烙印。

      5
      我看著他推著那个装花来的小车出门,长长的影子被路灯拉扯的更加纤细,怪不得他要叫影,连背影都能让人失了魂魄。他的家在哪里?他是要推著这个小车一直走回去吗?园丁的家,是不是会有一个大大的花圃?一定是比我家的这个花园好看很多吧?我闭著眼睛,想象著一个洒满阳光的花圃,高低错落的树枝和花木,把他的身影遮挡的几不可见,偶尔抬手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後继续低头整理花草……我从来不知道,幻想一件事也可以让心情愉快成现在这样,遇上这个人之後,好像很多从来没有过的体验一一到访,将我的心填充的满满当当。
      我站起来,走到他刚才种下花草的那块地方,蹲下来仔细的看,娇嫩的花朵在温柔的晚风中轻轻起舞,这个死气沈沈的花园里,终於有了一些生命的气息。这是他种下的花,是他一手培育出来的鲜活生命,他把它们种在土里,给它们浇水、施肥,像照顾孩子一样精心的呵护著它们。我甚至在想,如果他的工作完成了,不再到这里来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那个时候,我就来挖一棵小小的花回去,种起来,至少,这些生命是跟他有关联的。
      肩上的重量,让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回来了?!我扭头抬眼,看到的却是二表哥笑嘻嘻的脸,第一次的,觉得他这张脸十分的令人不爽。我垮下脸来,失望的意思应该是很明显的,我不管表哥会怎麽想我,我只知道,我现在装不出笑容。
      表哥把我拉回房间,我也没有反抗,这麽晚了,他是不可能再折回来了。回到房间,发现大表哥已经在那里了,他看了看二表哥,没有说话,直觉告诉我,今天这两个人有点奇怪。看看他们两个,我心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如果我能说话,可能还能随便哈拉两句活跃一下气氛,可惜,我口不能言,站在这里,只能平添尴尬。但是,这里是我的房间,我又不能就这麽走了,真是很郁闷。
      “你们有话就好好说清楚,这样别扭下去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飞快的打了一行字。奇怪,明明刚才手机就在口袋里,我竟然一点要用它跟影交流的念头都没有动过。说实话,比起手机,我更喜欢在手心写字这种方式,不过,对象仅限於那个人。我想,下一次再跟他“说话”,我还是不会记得自己的口袋里有手机的。
      “我都知道了。”大表哥说。知道什麽?我怎麽听不懂?
      “那又怎样?”二表哥反问。嗯?他知道他在说什麽?真厉害!
      “我不会再去见那些人了。”哪些人?我怎麽越来越糊涂了?
      “那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说。”拜托~你们到底在说什麽?当著我的面打暗号吗?还是在我的房间里!我是不是该把他们赶出去?
      “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表哥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他们还要占用我的房间多久?我今晚想早点睡啊!我可不想错过他明天走进院子的时间,更不想顶著一对熊猫眼去见他。
      “你们要说就快,不然就回家说,我要睡觉了!”我把手机递到他们面前,不,应该说几乎是用砸的。
      “……”二表哥跟我说了声抱歉,又说了句晚安,自己转身出门,大表哥应该是跟我说了晚安了,但是他还没让我把他的嘴型看清楚,就追著出门了。真是的,何必呢?
      想著他们刚才让我似懂非懂的对话,我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个,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默契?再亲密的人都无法理解的专属语言。不知道为什麽,我很自然的想到刚才在树下跟影在手心上写字的事,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也叫做默契。或许,哪天可以跟另外的人试试?想到要在别的什麽人的手心写字,或者让他之外的人在我的手心写字,我竟然有种厌恶的情绪。有些事,大概只能跟特定的人做吧,换了对象,就不是那样了。
      想著明天还能再见到他,我的心就雀跃起来。我早早的上了床,想要早点睡,却发现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他在花圃里工作的样子,而这,让我根本无法入睡。什麽时候才真的进入梦乡,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梦里,我在他的花圃里扎了根,每天都能看到他。

      今天去到的那家,遇上了一个听不见的人,我没有想到,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竟然可以活成他那个样子。他跟我不一样,应该是个很会笑的人,笑容很能打动人。他听不见我说话,我就在他的手心写字,我知道自己的应变能力很强,却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小聪明。他也在我的手心写字,他的手比我的大,一开始,他应该是在写狂草吧,看到他笑的前仰後合,我知道自己被捉弄的,奇怪的是,我并没有生气,反而很想跟他一起笑。後来,他才认真的写,他说想要帮我的忙,我没有答应,等我完成今天的工作的时候,发现他还坐在那里看著我,那时候,我有点後悔拒绝他的帮忙了。或许,明天我该跟他说声谢谢?
      对了,临走的时候我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他是不是明白了。我这样的人,竟然会主动告诉别人自己的名字,这,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应该知道他的名字?
      ──摘自影的日记

      6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什麽时候睡著的,反正今天醒得特别的早,睁开了眼,望著天花板,一点再多睡一会的欲望都没有。想想躺著也是躺著,不如早点起来,还有,我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时候来,所以,只好用最笨的方法──死等了。想到这一层,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用最快的速度梳洗穿戴,然後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我一向起得不晚,但也没试过起得这样早,早晨的空气很清新,虽然有科学家说其实清晨的空气并不是最好的,但这样清爽的感觉还是让我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我探出头,向门口张望,他只说今天会来,却没有说什麽时候会出现,这种没有定下时间的约定好像反倒让我期待万分,像是一个寻宝者,随时有可能在下一步发现宝藏的所在。
      刚刚升起来的太阳并不刺眼,甚至可以睁著眼睛直视,被周围的住宅遮去了不少的光芒和一部分的形状,这个时候的太阳竟异常的亲切可爱。这个时间的花园倒是比以往任何时候看到的都有生气,虽然我听不到,但是,光看著三三两两的不知名小鸟在树丛花堆里穿梭,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受到那份生命存在的喜悦了。
      影来的时候,是林叔给他开的门,我先看到他出现在门口,按了一下门铃,可惜,我听不到那门铃想起的声音,很庆幸,我是住在楼上的,在他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到他的身影。看到林叔把那扇不算很笨重的铁栅栏门拉开,他推著昨天那辆小车进来。今天,那车里没有什麽花草,都是些小小的树苗,看样子,今天他是要来种树的。
      他开始工作的时候,管家进了我的房间,让我下楼吃早饭。其实我并不觉得饿,也不是很想吃,可是,这样又会让身边的那些人紧张上半天,我不想费劲解释,只好不情愿的下楼。早饭跟平常一样,没什麽特别,一般情况下,我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因为不喜欢餐桌上的那种让人窒息的气氛。所以,哪怕我今天的速度又加快的几分,也没有人察觉出什麽。丢下碗筷,我起身出了餐厅门,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跟昨天晚上一样,我的目的地,又是花园。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我向来不认为是什麽值得流连的地方,现在竟然能对我有如此大的吸引力。如果有人问起来,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麽解释这种反常。不过好在知道我不喜欢这花园的人,也就只有我自己了。
      一出餐厅的门,我就看到影的背影,跟路灯下的影子不同,阳光下的他,有另一种让人眩目的光彩。我不想打扰他的工作,或者准确的说,我暂时不想让他发现我,於是,悄悄的走到几棵树的後面,微微把身体往前倾,偷偷的看著他。他手里拿的那把枝剪,不像林叔他们用的那样大而粗犷,是很小,很精致的那种。我也很难想象用那种巨大的枝剪修剪那棵刚刚种下去的小树,那会是多麽恐怖的情景。昨天晚上,看他种花的时候,已经知道他会在工作的时候给花草交流,遗憾的是,当时的光线太昏暗,难以将他的表情看真切。这个时候,这个角度,足以让我看清每一个细节。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棉质长袖,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马甲,这身装束,跟昨天酷酷的样子截然不同。可爱的一点,又亲切了一点,对了,就像刚才我看到的那个初生的太阳一样,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得到。他专注的检查著每一根树枝,我猜,如果每个园丁都像他这样,那麽,应该会有很多人跟我有一样的愿望了吧──做一朵花,或者一棵树。
      他带来的树苗并不多,大概只有两三棵的样子,所以,即使把每一棵要在这里安家的树安抚一遍,也没有花去多少时间。正在我疑惑他是不是就这样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去了昨天种花的那片空地,对了,现在不该说那里是空地了,因为,有了他种的那些小生命。我站的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只好跟著他转移,可是,我现在只能找到一个离他稍远的地方站著,前面既没有花丛,也没有树木,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我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变得矛盾起来,既想他能回过头来看到我,这样,他就知道我在看他,在等他了,又不想他回头,我还想就这样多看他一会。
      他推著那辆小车去了那里,然後蹲下去,一棵棵的检查每一株花草,确认过他们都还安好之後,又从小车上搬下几株颜色不同的下来,挖坑,填土,一切动作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我猜,对待这些花花草草,他大概一辈子都会这样的有耐心,并且珍而惜之吧。虽然这样很幼稚,也很奇怪,但是,我知道,现在,我在嫉妒那些花草。
      他将手里的一株花种好,突然毫无预警的抬头,很自然的,他看到了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又想哭又想笑的冲动。你终於看到我了!好像我又有种委屈释放的感觉了。他迎著光,所以,眼睛微微眯上,看到我,他好像有些惊讶,片刻之後,脸上现出了温柔的神色。在跟他的眼睛对上的那一刻,我冲著他笑了。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是哪一种,有很大的可能是傻笑吧。不过没关系,只要让他看到我在笑就好了。
      他看著我,突然像想起了什麽,拍了拍手,在小车附近寻找了半天,然後,捧著一个小小的花盆走到我面前。他对著我笑了一下,之後把那个花盆递到我面前。
      “送我的?”我用眼神问他。
      他点点头,我两只手接过花盆仔细的研究起来。这个花盆比那些草绳编的要精致很多,但也不像一般花店里买来的那种。他有点著急的看了看我的手,我想,大概是想跟我说什麽吧。
      我一手拿著花盆,腾出另外一只手拉了他的手在上面写『你』『说』『吧』『我』『会』『看』。
      他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久,然後说“花盆是我自己做的,里面有几棵花种,经常浇水晒太阳,很快就会开花了。”他的唇动的很慢,其实就算再快三倍我都能看懂的。但是,我没有跟他说,其实是我很享受他给我的这份照顾,跟同情没有关系的这份特殊待遇。
      『什』『麽』『花』『?』
      “等开了,你就知道了。”他笑,我忽然发现,他也有顽皮的这一面。
      我空著的那只手毫无防备的被他抓住,他用手指在上面写著『你』『的』『名』『字』『?』
      在知道了我可以读懂唇语之後,他依然用这种方式问我的名字,是不是在告诉我,他是很认真的在问?那麽,我一定要很认真的回答的。一笔一划的,我在他的手心写下一个『花』字。
      他一愣,有些不相信的看著我。他应该知道我不是在敷衍他,也不是在捉弄他,但是对於这个字的含义,还是需要我的一个解释。
      『跟』『你』『喜』『欢』『的』『那』『些』『生』『命』『同』『名』如果他还不懂,那麽,我就错等了他那麽久。

      7
      他没有让我失望,点点头,笑了一下。在那笑容里,我看到几分了然。其实,写下那个字,完全是灵机一动的结果。我既不姓花,名字里也没有花这个字,只是莫名的对他在意呵护的那些生命有著一种向往。而且,我听不到,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叫名字根本没有用。而我也十分的相信,就算我听得见,他也不会那样叫我。不知道为什麽,我对自己的这个判断有种没来由的自信。
      突然间,时间好像静止了,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做什麽。本来,只是想要能够再见到他,没有多去想见到以後该做些什麽,说些什麽,而且,我这样的状况,连随便聊聊今天的天气不错之类的话题都有些困难,更不用说其他什麽话题了。我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他,因为他也在看著我。我无法当作那道视线不存在,当然,更多的是不愿意放弃捕捉他眼神的机会。他好像在等待,很耐心的那种,大概是以为我还有什麽话要说。天知道,我已经词穷了啊。我的耳朵早就已经习惯了没有声音的世界,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想来,真有些对不住他,因为我的缘故,只能让暂时跟我一起体会一下“清静”的感觉了。
      终於,他发现我没有话要说了,他有点不好意思的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後又对著我笑了一下。奇怪,我的感觉告诉我,他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可是,今天他已经对我笑了好多次了。每一次的笑,还都有不同,是我的感觉错了,还是其他什麽特别的原因?
      在我还在猜测推理的时候,手又被抓住了。『这』『麽』『早』『?』
      我记得刚刚已经跟他说过了,我看得懂唇语的,他怎麽还用这种方式?
      “只有我一个人说话,好傻,而且,很像对牛弹琴。”我不知道他是怎麽看出我的疑惑的,反正,他给了我解释。只不过,这次大概是因为要说的话字数太多,他选择了说出来。我的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愿望,让我听到吧,哪怕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锺也可以,我想听听他的声音,很想。自从失去听觉到现在,我从来没有觉得听不到是一件多悲惨的事情,也不觉得听得见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我们得不到的东西太多了,如果每一件都去计较,实在是很累。所以,家人安排的检查我一次都没有去过,现在,我有点後悔了。
      我每次走神,好像都能被他逮个正著,比如现在,他用手指点点我的掌心。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他刚才问我话了,我还没回答。要怎麽说?说我从昨天晚上就没睡好,今天一早就在窗口等著看他进门的身影?如果这样说了,是会把他吓到,还是把他惊到?如果我是个漂亮的女生,应该会让他喜一下吧,可惜,我只是个不能说话的男生。要怎麽说才合理呢?我皱著眉头,拼命的转动脑筋,表哥们平时都说我的脑筋好使,反应快,这会怎麽全都看不出来呢?除了傻眼,还是傻眼。这场面,也太尴尬了点吧……
      『锻』『炼』『?』他写下这两个字以後,不确定的看著我。真难为他了,连我自己都想不出来的理由,硬是给他找到了。
      我猛点头,配上脸上那副“你真会猜”的表情,应该很有说服力吧。哎~有说服力就可以了,不要让他觉得我傻乎乎的才好。
      他点点头,转身指了指那片刚种好的花地,我知道,他又要工作了。其实我并不想走,看著他侍弄花草,对我来说,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可是,一时半会的,我又找不到什麽理由留下来,天啊!我的脑袋是什麽做的?!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看样子,是想等我走了才要去继续工作,他大概是属於有人在旁边就做不好事情的那种类型吧。其实我也是,我在画画的时候就不喜欢旁边站著人,哪怕是表哥他们也会让我觉得很别扭。好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走就是了……嗯?怎麽又是一阵委委屈屈酸酸溜溜的感觉?天啊!我可是堂堂的一个大男人啊!怎麽可以动不动就给自己委屈上了?这根本就不是我的风格啊!
      我转过身,捧著那盆不知道撒了什麽种子的花往屋子的方向走,又不甘心就这麽走了,於是,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我蹲下身子,把小花盆放在地上,装作整理鞋带,偷偷的回头瞄。看我走了,他便也回过身继续他的工作。太好了,他没有发现我的小动作。我拿著那盆花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心情突然好起来。他工作的时候很专心,也就给了我钻空子的机会。我向前走两步,然後回头看看他,得逞之後带著难以言表的雀跃再往前走两步,然後再回头……
      他看花草的眼神很温柔,把每一盆花捧在手里,看了又看,偶尔脱下手上厚厚的手套,擦一擦额角和下巴的汗水。不知道是不是每天跟花草打招呼的缘故,他好像也沾上了那股清新自然的灵气,不豔俗,却配得上美丽二字。或许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生有点不太礼貌,但是,我觉得没有轻薄的意思,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样的画面,找不到其他什麽词汇来形容。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傻透了,估计是目瞪口呆的那种。
      我知道,我晕眩了,因为对著不那麽漂亮的花草在笑的那个人。

      8
      从花园到屋子,大概只有两百米的距离,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应该是挺慢的,我舍不得漏掉他的任何动作和表情,却又不想在让他偶尔抬头的时候发现我还在原地。我猜,如果有一只蜗牛跟我比赛的话,它应该是胜利的那个。一路磨磨蹭蹭,想著这条回去的路最好没有尽头,可惜,这路不是我修的,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门口。一踏进门,我倒是顿时换了副样子,飞快的往楼上跑。我制造出的声音应该是满大的吧,如果我能听得见,大概会有一堆人跟在我後面问长问短。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天来的行为实在是很没道理。
      顾不上别人会怎麽想,那是他们的事情,而且,我跟他们交流有障碍,如果不是必要,他们是不会来多管我的事情的,这倒是让我清静许多。也让我不需要编理由来应付他们的好奇心。关上门,我气喘吁吁的跑到窗口,把手里的花盆放在靠近桌子的阳台上。然後,我开始找位置,调整了好几次,终於找到一个很好的角度看他。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偷窥,应该不算吧,我想,他也是知道我在看他的,因为,在他趁著打理好一棵刚种下的树苗後擦汗的时间,抬头向我的窗口望过来。
      又来了,这种心跳不受控制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那种心脏一直不停跳动的感觉,想要冷静,却更加无法自拔。或者说,其实,我是喜欢这种感觉的,慌乱中带著喜悦与满足,理智无法控制的东西脱缰而出,四处乱撞,却让我的整个世界明亮耀眼起来。突然间,我生出一个连自己都被吓到的念头,也许这辈子,我都要为这样的心跳沦陷了。
      他看我的眼神没有看那些花草般温柔,却也不像见到林叔那样生疏,这样,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是有一点点特别的?他的脸上也没有带著之前给过我的那淡淡的微笑,但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他讨厌我。我也不清楚为什麽对他的每一个表情都能捉摸的如此透彻,并且从来不认为自己会判断错误。说起来,我跟他只算是比较熟悉点的陌生人而已,这般的了解,从何而来?他定定的看著我,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我也看著他,不知道此刻他眼中的我是个什麽样子,能不能像我了解他一样,知道我正在为他乱了心跳。
      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然後匆匆的将脸转了过去,继续他的工作。为什麽?为什麽我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闪躲?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在那双始终温和的眼眸中,除了工作後的疲惫,我看到更多的,是慌乱,和躲闪。为什麽?让他现出如此神情的,究竟是什麽事?他在看到我的时候,明明是安静的,目光中还带著那样亲切的温度。在转身的瞬间,他是想起了谁?想到了什麽事?我知道,我跟他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有什麽立场去过问?可是,我就是想知道,疯狂的想。我大概是疯了,不,一定是疯了,无药可救的那种。
      整整一个上午,我没有离开过窗台边半步,如果他又抬头看我,而我错过了,怎麽办?我想再看看他的眼睛,看看那里面到底有没有我的影子。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在闪躲,在躲谁,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可是,整整一个上午,除了背影,他没有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甚至没有再让我看到一个完整清晰的轮廓。当意识到他在躲的人可能是我的时候,我的心好像忽然不会跳了,是他让它乱了节奏,同样,也是他,让他失去了跳动的力气。
      他的身形忽然顿住,两只手难得的没有那枝剪,也没有捧花,只是半插在口袋里。我发现自己已经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了,低著头,我发现,胸口有点堵。是不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是不是我注定就是要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如果这些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为什麽又要昙花般出现,让我以为……
      视线扫过那个小小的花盆,他说,等开了,就知道是什麽花了。可是,如果他给我种下的,就是一颗不能开花的种子呢?我无数次想象过花开的声音,却也知道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了解那是怎样的生命奇迹,在他送我这盆花的时候,我是开心的,我甚至想,花开的声音,或许用眼睛也能看见。现在,还会吗?
      当我再往花园望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他走了,没有声息的。在我的期待中来,却在我的悲伤中走。我有些恨自己,对一个陌生人这般的在意。

      今天又在花园遇上他,很早,我问他怎麽这麽早,他窘迫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我把那个撒了铃兰花种子的小花盆送给他的时候,他竟然只问了是什麽花,连谢谢都没说,有点出乎意料。後来,他说他叫“花”,他在我手心解释那个字的含义的时候,我的呼吸竟然乱了。
      他回去了,我却能感受到那抹一直没有离开的视线,不敢回头,不能回头。终於,忍不住望向他的窗口,他的眼神太过炽热,我怕。没想到,我会是那样离开的,狼狈,慌乱。
      我这样的人,不该太靠近那样的他。
      明天,又有任务了。
      ──摘自影的日记

      9
      我不知道时间是怎麽流淌的,等到有人来告诉我该吃晚饭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连午饭都没有吃。这大半天的时间,我都做了些什麽?揉著有些发疼的脑袋,根本记不起到底想了些什麽,脑子里是一片的空白,什麽都没有装下。
      为了不让家里的人担心,我还是下楼吃饭了,午饭可以说忘记了,不会有人太过计较,如果连晚饭也不吃,那就实在有点没法交代了。扒拉著碗里的饭粒,还是不太有食欲,我发现,带著这样的状态下来吃饭,根本就是送上门给人生疑的。我不想让别人发现什麽,更不想跟他们解释什麽,我的事情不需要向其他人说明。况且,连我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麽问题。胡乱的塞了几口饭,也不知道今天的餐桌上到底有哪些菜,总之,饭,我吃过了,吃了多少,那是胃口的问题,不是心情的问题,没有人会再来烦我。这个家里就是这样,只在乎做没做,从不问做的怎麽样。对付他们,我已经习惯了。
      回到房间,一种可笑的感觉在我的周身蔓延,我竟然感到安静。我的世界从来就不曾有过声音,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而现在,我竟然会在推门走进房间的一瞬间,感到安静,真的很不可思议。那种感觉,真的很可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听不到声音是这麽令人恐惧的事,那股从心底泛起的冷,一直冲向头顶,将我淹没。
      我重重的合上门,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哪怕有一点点的声音也好,来打破这魔咒般的寂静吧。可笑的是,我根本连喊叫都不会,我感觉到声带的振动,耳边,却还是一片死寂。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来,我,是不是该放声大哭一场?可是,如果连自己哭的声音都听不到,哭,还剩下多少意义?
      那盆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的小盆栽还是那样安静的待在窗台上,我突然平静下来,它也是安静的,跟我一样。他说,只要记得按时浇水,它就会开花的,到时候,我就会知道那是什麽花了。如果花开了,他,会不会再来?这个小小的生命,算不算我们之间一个小小的约定?
      我去浴室找了个用完的喷雾瓶子,装上水,对著那深棕色的泥土喷起来。喷了几下之後,我停下了手,他只告诉我要按时浇水,可是,每次浇多少,多长时间浇一次,他全都没跟我说。难道,这真的注定是一颗不会开花的种子吗?
      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他连找个理由让他明天再来的机会都没有给我。明天,他会不会再出现?像昨天那样踩著午後欢快的步点走进来,或者像今天早上那样礼貌的按下门铃在出现在那扇铁栅栏门口。
      跟昨天一样,躺在床上,我没有一丝睡意。只不过,昨天是期待,今天,是忐忑。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几乎有种自己一夜没睡的认知,不知道,他是不是跟我一样。我今天没有一直守在窗边,我想,如果他来了,我会感应到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将我些微的期待蚕食干净,他到底还是没有来。我是该忘记了吧,忘记有这麽个人,来过那个我不喜欢的花园,送了我一盆不知道什麽时候会开的花。
      这麽多年来,第一次的,我低头认输,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的筹码是什麽,赌的又是什麽,但是,我知道,我输了。

      又像每个出任务的日子一样,手机的振动提醒我今天我是杀手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检查每一件随身的东西。站著床边换衣服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有个人影闪了一下,这种情况是很不正常的,一个杀手,在准备出任务的时候,竟然还有杂念。
      当那个人影再次闪过的时候,一切都不受控制了。园丁影给了他那盆花,跟他说要按时浇水,他忘了要告诉他什麽时候该浇水,每次要浇多少,这些事情,他应该都是不懂的吧。
      好在今天的任务并不十分复杂,不是在脑海里出现的身影只是让撤离的时候有点狼狈而已。扣下扳机的那一瞬,手心竟然感到他的手指划过的温度。还好,目标没有躲过。
      明天,园丁影是应该去把忘记的事情完成?还是,不要再见他?
      如果,我只是个园丁……
      可惜,那只是个假设
      ──摘自影的日记

      10
      有人说,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对某种东西上瘾也好过对它习惯,因为,瘾可以戒掉,习惯,不行。我从小好像就没有什麽事是不做就特别难受的,所以,应该来说,也没有什麽严格意义上的习惯。不过,当我在早晨梳洗完了之後,又不自觉的站到窗台前的时候,我想,我大概是用了两天的时间养成了人生的第一个习惯。
      站在窗户前面,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著什麽,还是想要思考什麽,或者根本就是没有目的的。我不禁怀疑,古人的那些凭栏而望的感慨都是怎麽生出来的?我怎麽现在这样站著,一点想法都没有呢?
      昨天和前天,我站在这里,都是为了等他,虽然心情略有不同,但目的却是唯一并且确定的。今天呢?明明知道他不会再来了,我还站在这里干什麽?望著他种下的一丛一丛的花草,我开始在心里勾勒他现在的样子。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他的花圃里忙碌起来了吧,不用问,我也可以知道,他种花的地方,一定不是像我面前的这个繁花似锦的花园,而是那种随意开掘出的田园小地,或许还有一些花是种在某个不知名的山坡上。他在那样的园地里做他的园丁,几乎与世隔绝,偶尔的给城里的某户人家送几车普通的花木。只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对别人笑,是不是也会送给某个跟他有一面之缘的人一盆未知的花。在那样的一个花圃中工作,他的心情也会是愉悦的吧。
      忙碌之後的某个下午,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也许,他会坐在花圃的一角,在简陋的小木桌前,跟一个清纯美丽的女孩子一起喝风干的花朵沏泡的茶,身後,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和星星点点的小小花朵。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根本看不出园丁应有的粗糙,那个女孩的笑容温柔甜美,像所有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可爱善良……这样的画面很美,很理所当然。或许那个和他一起喝茶的女孩子不是公主,但也足够让他展露微笑,让他愿意牺牲掉陪伴那些花草的时间,来跟她一同度过一个充满阳光的午後。不知什麽时候涌上的阵阵酸涩将胸腔全部填满,我知道,只有停止这样的想象才能让自己从这样的困境中解脱出来。
      如果可以,真的想去见他一面。
      我从来不是一个说风就是雨的人,对於出门这种事更是如此。因为耳朵的不方便,我出门向来是要有人陪在身边的,而我又不喜欢跟不太熟的人一起出去,表哥他们又不是经常能有时间陪我,所以,说起出门,对我来说真的是一件挺难得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就想去找他,怎麽办?找人陪?还是自己去?自己去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如果连这麽点小小的事情都要别人帮忙,就算真的找到他,见到他了,又能怎麽样?我的身体已经这样了,不能再在心理上处处依赖别人了。出发前,我还是需要找个人帮忙,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我去了林叔住的屋子,他的屋子不大,几乎大半个房间用来堆放各种枝剪和铲子这些工具,我不由的一个晃神,他的房间,是不是也是这样?林叔拍了拍我,才把我的注意力拉回来,他递给我一张纸,让我不解的是,上面只写著“南部郊区”四个字。我望著林叔,希望他能给我点解释,可是,他只是摇头,我想了想,大概连林叔也不知道他具体住在哪里吧。他,变得好神秘。
      当我开著从车库偷偷开出了的吉普出门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是疯了。其实我根本不怎麽会开车,只是在表哥他们载我出去玩的时候学过一些基本的动作,如果遇上什麽突发状况,我根本就应付不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听不见,甚至没办法知道後面的车子在按喇叭。可是,我管不了了,要去找他,不管今天能不能找到,我集中精神,眼睛不禁要死死盯住前面的路况,还有不时从後照镜中观察一下後面的情况。如果跟我通路的人知道我是个对声音完全没有感觉的人,大概他们会疯的比我厉害。
      我不知道自己开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把自己带到了南部,更不知道我现在停车的位置是不是靠近林叔说的那个“南部郊区”。这不能怪我,没怎麽出过门的人,能找到路就已经很不错了,路的正确性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这里好像没什麽人,我下了车,靠在车门上四处张望,正对著我前面的,是一条小巷,看上去没什麽人气,应该是废弃很久了。
      这个地方让我有种莫名的心悸,走错路了?是不是该找个人问问?可是,我没带纸笔出来,如果拿手机出来打字,会不会被突然窜出的歹徒抢去?正在犹豫不决间,突然一道身影从我面前晃过,什麽人?干什麽的?难道真的是来抢劫我的?我在心里暗骂自己乌鸦嘴,结果,那人根本不是冲著我来的,身形一晃,闪进了那条小巷。
      那个身影……好熟悉……好奇心让我暂时忘记了害怕,踮著脚往那头看,那人穿著件银灰色的外套,带著墨镜,看不清脸部的轮廓,但是,手上那把超长的狙击枪却是我只有在国外大片中才能看到的。
      我的心突突的跳起来,这个人,是谁?为什麽心跳会变成这样的频率?我知道,不是因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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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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