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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帘喜烛绣鸳鸯
“红烛艳艳帘中照,脂粉悠悠眼边流。若问几时心事成,只将白骨埋冢土…”
只见那披着旧衫的老头儿摆摆晃晃,在隆冬夜的寒风里摇着破扇,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怪曲儿。
抬轿的两三个大汉颇为嫌弃地瘪了瘪嘴,只觉晦气得很。
老头儿佝偻着腰,探头睁眼,凑近了被烈风刮得吱呀作响的轿。
大汉们忙绕着他走,脚上快了几步。
天上冷星几点,不见弯月,袭袭冰风刺得人直流眼泪,掀起了轿帘。
呜咽的风声带着飘来的悲叹,传入耳边。
“大凶!大凶啊!老天爷如此!人间何乐乎!”
帘角微卷,稚嫩的女子颦住眉头,眼含水雾,两手交绞,缓缓叹一口气。
帘外,一窝窝山头远去,活是葬白骨的黄土冢,深埋在夜色中。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轿子哐当停了。
“哟,几位壮士,这大远路真是劳烦了,这是一点儿我的心意,您们且收着吧。”
女子在轿子里望见些光,撩开轿侧一角帘子,巴着眼望。
提灯笼的两个下人在一中年女人两侧。女人的脸在暖光下显得蜡黄,一笑便挤出下巴许多褶子来。
汉子们纷纷回笑,“若是周老爷还用得上俺们,还请吴奶奶您出马咯!”
“哪里哪里,说笑!”吴奶奶眼珠一溜,指着天,十分心疼地皱了皱眉,“看看看看,这天晚到什么时候儿,几位走得酸累,赶忙着去吧,我不好与你们长谈。”
“欸,这儿就不打扰了。”
莽实的黑影碌碌离开,转过巷子角。
吴奶奶歪着脑袋,斜眼瞅了瞅那破轿子,脸色立马黑下来。厚重的唇撇了撇,鼻中的冷哼从轿内都能听见。
女子抖着结了茧子的手掀开正帘——呼气从口中喷发——战战下轿。
“吴奶奶好。”她老实跪下,小心地望着那女人遮着鞋的袄子角,硬生生磕了三个响头。
却有股止不住的偷笑声从两耳进来。
她颤着抖,起皮的嘴唇都被咬得发紫,眼泪儿只能逼在心里打转。
吴奶奶瞥了两眼左右的丫鬟,笑声才止住。她冷哼道:“烂沟儿的野鸡。俗气。”
女子薄衣下的手发颤,僵硬得狠握了握。“奶奶说得是,请奶奶教给妾。”
吴奶奶睨着她,嘴皮似乎被冻住了,一动不动地歪着。
静默一会,女子抖得更厉害了。
这才悠悠地吩咐,“春芳,去叫几个小子儿把这轿子扔了吧。可别在这里碍着后门儿,丢人现眼!”
偏瘦的丫鬟应着,去了。
“夏暖,再让几个丫鬟把这脏东西洗洗,送到老爷屋里头儿去。”吴奶奶端着老旧的皱脸,就要转身离开。
“夏暖明白。”丫鬟眸中映着夜的深色。
“等会儿。”吴奶奶微微歪头,“今儿个好好儿给她洗洗,她服侍老爷,不能出什么乱子。”
“欸,吴奶奶慢着些个儿。”夏暖提了提灯笼。
光洗去女子周身的黑暗,亮在她眼中。
女子约摸十六的好年纪,家父姓林,给兰宁镇的乡绅周贵当过阵工儿。因家中贫穷,签下一纸借状,得周贵接济,后缴还不上,便拿女儿做抵。
林氏见了轿子本欲逃跑,叫她爹抓了回去,硬套上件油旧的露洞红袄,推上了轿。
*
夜色沉浓。
林氏被送进了喜盈盈的洞房。
她揉着被扭得酸痛的胳膊,打眼儿一望。
红油油的床帏子中,圆挺挺的肥袍肚正有节律地随呼吸起伏,时不时带着些坎坷的鼾声。
林氏颤颤巍巍拿着那白帕子,心惊肉跳地站在那儿。
她腿软了几分,瘫在一旁,紧张地抽着气。
一整夜,林氏未合眼,无精打采地缩在墙角,眼神涣散。
周贵清早醒来,用袖子拭了拭嘴角的口水,正看见林氏。
他爬起身,塌着背,几步一喘地走过去。
“别过来!”
林氏紧搂自己,屏着气息,盯着他。
周贵冷笑:“你便是我的妾室,我怎么不可看看?”
林氏抓紧了衣袖,依旧看着他。
“既然入我周府,就该好好服侍主人。你这村姑!呵,能在这里是你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他走到她跟前。
“快快服侍爷我!”
她的手松了几分,又紧紧抓住,瞪眼大吼:“你们要人命!你们等人死了才好!”
“泼妇!”
他一袖子扇过去,“早便知晓这小野村姑没些个礼数,哪料想还能这般目无尊长!口无遮拦!”
“你们尽是些看着好,比谁都恶毒的!你说你自己有理,却怎么扇我!”
她像是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虑,并没发疯。
“竟敢还嘴!你该罚!就该好好饿你几天!别忘了你自己是个妾!”周贵气得手抖,肚子发颤。
听得这几声吵闹,门外不清净了。
“老爷屋里头儿嚷起来了……”
“快去叫人!”
“我去叫!”
拍门声响起。
“老爷老爷!可是有事?”
周贵喘着粗气,张开嘴,唾沫横飞。
“进来!把这泼妇……把这不知礼数的给我拖到院里边上家法!关在柴房别让她出去!”
“老爷快消消气……”
“快快快!叫人来!”
“把她拖出去!”
丫鬟婆子个个手忙脚乱:给老爷顺气的、拖林氏的、端来漱盆的……
院子里传来女人的惨叫,声声尖锐,痛斥着院内平静的冻池面。
屋里头,王氏正由着下人服侍穿衣。
“惹着老爷了?……待会儿叫几个人,收拾收拾那些晦气东西。”她打个哈欠,眼中凝起水雾,又润回去。
“对了,今早我去老爷那请安,要带碗润喉粥,昨个儿让阿生她们备的东西,可好了?”
春芳抬起尖瘦的脸,应着:“诶,好了,正可以熬了。”
“你去吧,催催阿生她可熬了。不必穿得这么细实。”
她落座在铜镜前,用手顺了顺披散的发,“叫夏暖来,为我梳妆。”
春芳行礼,退毕。
院中隔断着传来刺耳鬼叫。
王氏颇有些烦躁,叹了口气,催促道:“夏暖,怎么还不快来?快些!”
“夫人,奴婢就来了。”夏暖圆润的脸颊微红,额头沁着汗,脚步匆促。
“干什么去呢?怎么这么多汗?”
王氏皱着眉,捋捋歪斜的发髻。
“刚正和阿生熬粥呢,热气蒸的吧。”夏暖取了香膏,用手在她发上轻轻梳抹。
王氏眉头舒开,又叹气:“你说这进了个妾,刚进门,便不给我们省些心。要妾也罢,总不能请进来个闹神……还是老爷他太……唉。”
夏暖用手按摩她两肩,“夫人宽心,一个破山沟的妾,自是不会带来多大麻烦。”
“就算是死了,也便是死了。”
女孩圆乎的脸上,那两只黑黝黝的眸里漾出些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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