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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水中捞月
七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个人。
那日,我远瞧着有纸鸢断线,长挂枝梢,便爬树去捡。人说,站得高,看得远,我这一举动,见着红墙里面有个男人,孤孤单单,高高瘦瘦,仰头看着我。
我从没见过这样美丽的男人。
日后才知,他原是母皇后宫里的,现住的地方叫冷宫。我当时不明其中原委,只记得他向我招手,莞尔一笑,便教我看呆了。
一袭灰白色的长袍,不知哪里寻的布条束腰,他站着,风一吹,衣摆鼓风晃荡,瘦得像要给风卷走。他一抬手,一截藕臂落出破衣烂袖,玉指修长,一招一摇,仿佛水中捞月。
但是白天没有月亮。
我又看看手里的风筝,犹豫问他,“你要这个吗?”
他点头。
于是我把风筝摘下,扔给他。
纸糊的燕子盘旋两圈,落在冷院空空,他张手去追,差点被裙摆绊倒。衣裙灰白,泥地灰白,他在上翩翩起舞,长发丝丝缕缕散如落花,绾绳松松飘落。
我后来知道他是个疯子,却见更他亲切,常偷偷去找他。托我的福,他吃得好些,偶尔也有两匹新布裹身,嘴唇略微有了血色。
旁人都管我叫“公主”或者“四殿下”,他见我却要喊“燕子”,我觉得新鲜就应了。他的年纪和父君差不多大,但我不喜欢父君,独独喜欢他,所以我只管他叫爹爹。
父君若是画里描出来、玉上雕出来的美人,爹爹便像是绢上绣出来、糯米纸剪出来的,只是糯米纸亲一亲便化了,亲他的脸颊却不碍事。
都说男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德行是极不好的。他认得很多字,常常读书给我听,指间划过书页,恰如蝴蝶展翅,落于人声,窸窸窣窣、清清冷冷,相得益彰。听说他杀了人,才会住到这里面来,我想大抵也没搞错,像他这样的男人,做出这种事情也并不奇怪。
他还喜欢抱我,而我喜欢坐在他的腿上。他全身都是骨头,冬天抱起来暖,夏天抱起来凉,舒服极了。我喜欢在他的怀里午觉,他唱歌给我听,轻哼着我从未听过的小调。只要他拍拍我,唱歌哄我,我就能好睡。
一过七年。
他的样子没怎么变,我却长高许多。大抵如此,他才会认错了我。
当时我是午觉睡醒了的,他却没醒。我回头,见他将额头抵在我的后腰,瘦长的手指紧攥我的衣袖,眉梢上扬,羽毛一样轻,嘴角带着笑,好像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蹭蹭我的腰带,双唇嗫嚅,似是荔枝熟过,水润苍白,又是馥郁芳香。
“陛下…”
“爹亲?”
我推推他肩,他才张开睫毛看我,眉心微蹙,看向我的眸子却未醒来,闪烁着陌生的、欣喜的光,“陛下…你来了…”
后来,他死了。
那是一个秋天,他挂在梢头,系在一条白绫上,风一吹,衣摆鼓风晃荡,瘦得像要给风卷走。仿若那日的风筝,断了线,再也无处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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