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望 幸 福

　　山有山的故事，水有水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我不知道大家是否对我的故事感兴趣，但是，我还是想把它写出来。

　　我的家乡在中部平原的平苑县清平村。那是一个美丽的地方！

　　我的家乡有个习俗，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会在自家的院子里种上一两颗桃树,和一两颗杏树。桃即逃，逃过，逃开；杏即幸，幸运。意指逃开灾难迎来好运气。就连我们村外的小河畔，都种有一片桃杏树呢！每逢春天，到处都可以看到那灼灼的桃花，和鲜艳的杏花，花香肆溢。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父母共生了六个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我们姐弟三个。在我家里我最大，我下面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小我三岁，弟弟最小，我整整大了他十岁。
　　我家祖姓秦，父亲名叫秦怀信。父亲年少时曾在村里读五年私塾，再加上他平时喜欢读书，也算是个文化人了。
　　我们姐弟三人的名字都是父亲取的。我的名字叫秦琳，妹妹的名字叫秦瑶。弟弟的名字与我们姐妹的不同，他的名字叫秦烨。烨的字意是火光很旺盛的样子，而烨又与业同音。或许是父亲对弟弟寄予厚望，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吧！
　　我是一个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女孩子，和我家隔壁邻居家的两兄妹从小就在一起玩儿。邻家的哥哥名叫杜承宇，比我大两岁。他的妹妹名叫杜承秀，我们两个是同年生。
　　杜承宇从小就长得很帅气可爱。他性格温和，善良。从我小时候起，他对我就极好，就像是我的亲哥哥。他的妹妹杜承秀，性格直爽泼辣，人称小辣椒。我们两个是同班同学也是最好的朋友
　　我的性格与承宇有些相似，村里有的人说，我和承宇倒像是亲兄妹呢！

　　我和承宇算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我的母亲在我十五岁那年因病去世的话，也许，我们一家人就不会离开家乡，去海湾农场落户了。那样，我和承宇成年后，就会顺利地结婚、生孩子。然后，很幸福地在一起度过一生。然而，造化弄人，命运却偏偏让我们经历了那么多坎坷，直到我五十岁那年，我们才走到一起……

　　我的故事就从我和承宇分别那年说起吧！
　　那是一九七八年。
　　元宵佳节过后，承宇就要去我们县城里的重点中学读高中一年级去了，而我和承秀春季开学后，也要在我们村里的中学读初中一年级了。
　　我的母亲在一九七七年夏天，就已确诊为癌症晚期，治疗无效，在一九七八年二月八日离开了人世。
　　我还记得我的母亲下葬的那天，天气特别寒冷。虽然时节已是春天，但是，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仍如刀割般的痛。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也没有要出来的意象。
　　我怀抱招魂幡走在为母亲送葬队伍的前列，步履蹒跚，在别人的搀扶下向母亲的墓地走着，身后跟着十二岁的妹妹秦瑶。后面是母亲的灵柩车，五岁的弟弟被人扶着坐在母亲的灵柩车前面。那情景，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很悲催。

　　我母亲去世的第四十九天，我们姐弟三人随父亲去母亲坟墓前凭吊，我站在母亲坟墓前，悲从心起，不由得哭泣起来。我断断续续地说：“妈妈，父亲我们三天后就要去大舅所在的海湾农场了，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您在这里……您在这里一定要好好的，我会把弟弟妹妹照顾好的……”
　　妹妹站在我的身旁，拉着我的手不停的哭泣着。父亲怀抱着弟弟站在我俩一边，更是涕泗横流悲伤不已。

　　去海湾农场落户是母亲生前的愿望，是她在得知自己患上癌症后，求大舅把我们的户口迁到海湾农场的。为的是我们和大舅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那时，大舅在海湾公安局工作，正赶上当时农场缺人，大舅算是假公济私，把我们的户口办到了海湾农场。
　　准迁手续在母亲生前就已经办好了，只是还没有安排好要去的地方。
　　母亲去世后，父亲卖掉家里的房子，还清了为母亲看病所欠下的债。

　　我的祖父在我父亲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祖母两年前也去世了。在秦姓一族中，与我们血缘最近的就是我的二祖父一家了。
　　我的二祖父和二祖母那时还都建在。他们共有两个儿子。听父亲说，我们的房子就是二祖父家的大叔帮忙卖的。买我家房子不是别人，正是我二祖母的娘家侄儿。房子的价钱给的很合理。
　　我们去农场的前一天，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还有承宇的父母，得知我们全家要走了，都到我家里来帮忙收拾东西，大家在一起说说笑笑的，这倒是减轻了我和父亲心中，由于母亲去世所带来的那种凄凉感觉。
　　上午，我们正收拾着，大街上传来老年男子粗哑的大声叫卖声：“水豆腐……青菜呦！”
　　父亲说他去街上买些菜回来，留大家在我家吃午饭。 午饭我做的玉米面窝头，青菜炖豆腐，白开水。这种饭食在那个年代也算是最好的了。中午，大家聚在我家吃了一顿团圆饭。
　　下午，杜承宇从县城中学和老师请了假回来。虽然他没有说回来的原因，但是，我也知道，他是回来和我们道别的。
　　晚饭后，承宇兄妹连同他们的父母，还有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再次聚到我家里来，问父亲还有什么需要收拾的。父亲指着地上白天收拾好的那些东西说：“这不，都在这里了。两包衣服，碗、筷子，还有这半桶咸菜。”然后，父亲又指了指炕上说：“再有，就是炕上的这三床被褥了。余下的这些盆呀、菜板、桌子呀就都放着了，反正买这房子的也不是外人。”
　　父亲又吩咐我炒些瓜子来。我听后，去西厢房把家里的一瓢瓜子全部拿来炒了。大家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话，商量着我们明天如何去火车站的事。
　　父亲剥着瓜子说：“我们要带的东西也不多。这样吧！明天就让承宇一个人送我们到火车站，然后，他再回学校上学。”
　　商量好这事，大婶和二婶又叮嘱我和妹妹，到了农场以后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承宇的母亲接过话来：“两位妹妹尽管放心好了，这两姐妹从小就都很懂事，照顾烨儿一定用不着他怀信叔操心。”
　　大人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说我们明天还要早起赶火车，便告辞走了，剩下承宇兄妹没有走，他们说有礼物要送给我。我笑了说：“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呢！”
　　当我看到他们把各自的礼物，从他们的上衣兜里掏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们送我的礼物，竟和我准备送给他们的礼物是一样的——塑料皮笔记本。
　　承宇送给我的那个笔记本，外皮颜色是天蓝色的，正面图案是一艘扬帆航行在海上的大船，有十数只海鸥在船头上方盘旋。他微笑着把笔记本递到我的面前说：“这个笔记本送给你！愿你以后就像这图案上的大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更像这海鸥无所畏惧。”我双手接过说：“谢谢承宇哥！”
　　承秀双手拿着一个粉红色塑料皮的笔记本，递到我的面前说：“送给你！”我接过笔记本看着。正面的图案是一条小河，河面波光粼粼，小河两岸的垂柳依依。有几只小燕子在小河上空飞翔嘻戏。这图案像极了我们村外小河畔春天的景象。
　　承秀看着我手中的笔记本说：“这笔记本粉红的颜色象，征着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你再看这小河，多像我们村外小河春天的时候啊！我们以前经常到小河边玩耍，多么好！至于这图上的小燕子，飞得最高的这两只就是你和我。我们永远都是最好的，将来我们还要做大雁，飞得更高，更远！”
　　承宇无论什么事都有他独到的见解：“飞得高飞得远，永远都不是为了超越别人，而是要做最好的自己。”“我说的就是那个意思。我买这笔记本的时候，可是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这样图案的呢！”承秀有些不服气地说。
　　然后，承秀又把脸转向我说：“琳琳，我想告诉你，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咱的家乡，还有我和我哥。”
　　我看着手中笔记本，泪水盈满了我的眼眶。家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怎么能忘记呢！我抬起头，用一双满含泪水的眼睛看了一眼承宇，叫了一声：“承宇哥、”然后，又将目光转向承秀说：“承秀，你们就放心吧！就算我走到天边都不会忘了你们，更不会忘了咱的家乡！”

　　我把两个笔记本摞在一起，放到房间北面的抽屉桌上。然后，从放在炕尾的书包里，拿出我准备送给承宇和承秀的两个塑料皮笔记本，走到他们跟前，我把上面的那本塑料皮笔记递给承宇说：“承宇哥，这是我送给你的。”
　　我送给承宇的笔记本，外皮颜色是橙色的，正面图案和承宇送我的那本一样。
　　承宇双手接过看着说：“橙色，是温暖的颜色，我喜欢这种颜色。”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说：“谢谢你！”“承宇哥，不客气！”
　　我说着，把手中的另外一个塑料皮笔记本，双手递给承秀说：“承秀，送给你！”
　　我送给承秀的这个笔记本，外皮颜色是翠绿色的。我买它的时候就想，这翠绿的颜色，正象征着我和承宇兄妹一起走过的青葱岁月，而这笔记本的正面图案，是都扎着两条羊角辫，背着花书包的两个小女孩，她们正迎着朝阳走在宽敞的大路上。很像我和承秀第一天上学时路上的情形。这个笔记本对于我和承秀非常有纪念意义。所以，我选了它送给承秀。
　　承秀接过笔记本看着高兴地说：“琳琳你看！这上面图案，多像我们两个第一天上学时的样子啊！”
　　我微笑着：“是吧！我买的时候就觉得把它送给你最适合了。多有纪念意义呀！”
　　承宇兄妹临出门时，承秀拉着我的手说：“琳琳，真舍不得你。以后我们要常联系。记得到了农场以后要先写封信给我们！”“好！我不会忘记的！”
　　站在一边的承宇看着我说：“今后，我们相隔千里，望你多珍重！”“承宇哥，你也是。多保重！承秀，你也多保重！”
　　我送承宇兄妹出了我家院门才回来。走到院中，我看见父亲抱着一捆书从西厢房里走出来，进了北面正房，我随后跟了进去，看见父亲把那捆书放在白天收拾好的那些东西一边。我知道，那是父亲最珍爱的四书、五经。□□时期，将这些书被定为反书，是父亲将它们封存在西厢房墙壁上的洞里才保留至今。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们就启程赶往平苑县火车站了。
　　清平村离平苑县城有十七八里的路程。父亲担着扁担走在前面，他扁担一头担着两床被褥，另一头担着半桶咸菜和碗筷，父亲的那捆书就挂在他前面的扁担钩上。父亲每走一步，扁担就跟着颤一下，发出吱呀一声响。
　　妹妹背着一个小一点的包袱，紧跟在父亲后面。我背着一大包袱，一只手拉着弟弟，和背着一套被褥的承宇并肩走在最后。
　　两位叔叔和两位婶婶，还有承宇的父母亲、承秀，一直送我们到村外才回去了。
　　我停下来挥手向他们告别。望着他们拐弯不见了，我还站着不肯离去。
　　我伫立村外的路上，留恋地看着这个生我养我的村庄，依稀是祖母牵着我的手从路的那头走过来；又仿佛是母亲撑着油纸伞，牵着我的手，走在雨天泥泞的路上；我想起了我和承秀第一天去上学，我身上穿着母亲连夜为我做的花衣服，背着祖母为我做的新书包，高兴地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这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可是，时光荏苒，今天的我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我要接下母亲的担子，照顾好弟弟妹妹，帮父亲撑起这个家。
　　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瞬间长大了。不知不觉中，两行苦涩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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