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

　　黎曳进京的时候刚好赶上京城的第一场大雪。
　　抖抖斗笠上的积雪，黎曳钻进了客栈半掩的大门。屋里烧着暖碳，店小二躲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还算暖和。黎曳从荷包中摸出一两银子，要了间上房，指尖冻得发红，今日是不适合赶路了。
　　小二走的时候光掩上了门，窗户还吹着冷风，黎曳也不在意，直接坐在了窗边，冷风吹得他一激灵，迅速翻出纸笔，研墨，落笔。
　　“戟
　　今已入京，安好，望相见，东门客栈。
　　即颂，大安。
　　玉惭”
　　落款，收笔，信纸包好，连同跑腿钱交给小二，黎曳总算关了窗，冻僵的手指摸上铜质的手炉才堪堪回温。
　　今年的京城格外的冷些。

　　卿戟摸到信纸已是黎曳进京的第二日了。
　　正值凌晨，天色朦胧，他刚刚从榻上睡醒，发冠凌乱，未松开的毛笔甚至在衣服上留下了不少的墨痕，房外报信的小厮慌慌张张，扰了他的美梦，毛笔一搁正要发作，却听到小厮喊着来信了。
　　当了这么多年卿府的小厮，自己也从未见自家主子因为一封信紧张这么多日，少爷叮嘱了这么多日想来是十分重要的信件，小厮又准备拍门，结果紧锁的房门这时开了，一巴掌没落到门上，反而落到了卿戟的胸口上。
　　小厮吓了一跳，正要跪下来求主子饶他一命，自家少爷却是看也不看他，一把夺过信纸，粗暴拆开，没看几眼就让自己赶紧去备马车，急急忙忙的。
　　京城的雪已经停了。马车吱呀行驶在未融的积雪上，卿戟反复翻阅信纸，短短几行字被他读了几遍，从车窗伸出头，向车夫叮嘱：“两个时辰后到醉春楼接我，换辆马车……低调点。”不放心又加上了最后的三个字，这才缩回马车里——走的匆忙，衣服也没有换，冷风一吹才觉得冷。
　　小厮连忙递上手炉，卿戟低头看他一眼，这人倒是在府中多年，还算细心，名字叫什么来着？卿戟偏头愣是想不起来，他一向不在意这些下人的名字，于是直接开口询问。低头站在一边的小厮像是吓了一跳，呆了一瞬才回话：“回少爷，奴才叫归鸟，是大少爷赐的名。”
　　他这么一说卿戟倒是想起来了，大哥走之前似乎塞了个人给他，说是会点拳脚，还算有用。卿戟上下打量他几眼才发现这小厮虽一身布衣，身形却算精壮的，站在这马车里显得局促的很，卿戟眼睛一眯，心里有了打算。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停下了，卿戟一身单衣披了一件狐裘就兴冲冲地下车钻进客栈，留得身后归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跟上了，等归鸟拿上手炉上了客栈楼却只见少爷关门的背影，这便是要自己守在门外的意思了。

　　卿戟进门的时候房内碳火烧的正旺，暖气铺面，舒服得很，也不顾什么少爷形象了，裘衣一脱便蹲到炭盆边取暖。
　　黎曳哑然失笑，搁下毛笔，起身给人披上狐裘，道：“你这身子骨比我还弱，莫要冻着，怎么不换身衣服？”
　　“自然是着急见你啊，师兄。”卿戟也不推脱，起身理理衣服，终于有点贵族公子的样子。
　　论岁数卿戟实则比黎曳大了一岁，若不是拜入师门晚了，只怕要叫师兄的便是黎曳了。黎曳也清楚，师兄弟三人中，论武功反而是自己这位三师弟更胜一筹，这一声师兄完全是对方真心敬着自己罢了。
　　黎曳拉着人坐到桌边，暖茶一壶，卿戟握着微烫的茶杯，心中终于有了实感。
　　“师兄了无音讯三年，师弟心中着急，收到信便匆匆过来了，”卿戟声音一顿，“师兄你莫要瞒我，你入京可是为了……”
　　卿戟的话未能说完便见对面的人点个头，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是了，这些年你的心愿就是这了，如今你有何打算？”
　　这话问到点上了。黎曳低头摩挲茶杯，客栈的茶杯不是什么好货，甚至能摸到粗糙感，若非自己在京城确实无所依仗，自己也不会书信给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师弟。
　　“我准备参加会试。”
　　“……此事不易，师兄。”卿戟眸子一沉，他原本是想动点小权，塞个小职位给黎曳，这样既能护他平安，还可低调行事。
　　“那样不够快，”黎曳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位师弟在想什么，他一向猜的准，“只是这段时间要麻烦师弟了。”
　　会试在来年春天，京城虽已有不少考生，但到底还有二三月的时间，他总要找地方落脚，做些准备的。
　　“这个无碍，”卿戟挥挥手，几日前收到第一封信时他便准备好了，若是师兄不想留，他也会强行将人留下，如今京中能护住师兄的人不多了，“这般，我让人在醉春楼留了位，待给师兄接了风，便直接去我府上吧。”说着就要唤外面的小厮进来帮黎曳拿行李，却被黎曳拦住:“师弟。”
　　卿戟一愣，看到他自己拿上行李，顿时反应过来了：“我倒忘了，你这里面除了毒药就是暗器了。”

　　归鸟遥遥地跟在两人的后面，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踩在雪上，踩出一个个印子。走在前面的两人倒是聊得开心，归鸟抬头偷瞄一眼，自家少爷还是那副样子，远远跟着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要不是身上衣着单薄，任谁看都像一个纨绔公子，反倒是和他一起出房门的公子像位贵人。黎曳样貌不算出众，但胜在气质，眉眼柔和，看着就像个细声细语的书生，举手投足间有股子瘦弱之气。
　　归鸟向来是看不起这种书生的，他也算习武多年，若不是卿家大少爷于他有恩，他也不会留在这商甲之家，大少爷远行做生意未带上他，心中本就有怨言，如今二少爷又让他跟着那柔弱书生，一身武艺无处发挥，怨言更甚。归鸟又抬头瞄了一眼，黎曳正巧转过头和卿戟说话，一展笑颜，鼻尖冻得通红，随着开口哈出一股股热气，眉眼明亮。这般柔弱又怎会遭人暗算，归鸟垂下眸子，自认倒霉。
　　黎曳回头只看到一个低着的乌黑脑袋，偏头和卿戟说话：“你这小厮心思不纯啊。”言下之意嫌弃卿戟甩了个麻烦给他。
　　卿戟一笑，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却是一手空，才想起自己出门匆忙，什么也没带，道：“这人还算有用，只是我的本领没有师兄大啊。”虚情假意的恭维。
　　黎曳不理他，固执向前走去。人人都说自己这师弟赤子心肠，但黎曳看得透，这表面纯良的师弟实则心思沉稳，却死脑筋，一身手段偏偏不擅收买人心，今日收留他，除去师兄弟之情，只怕还有别的打算。也罢，调教一人而言，就当交房租了。
　　黎曳无心问太多，一场接风宴喝得还算尽兴，卿戟甚至叫人搬出了酒楼最好的酒，回去的时候黎曳甚至觉得脚下飘飘然了，回去的时候马车已经在后门等好了，一路颠簸。
　　谁也不知在众人朦胧睡醒时，卿家二少爷静静接回了京中未来十年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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