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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来信
月光明亮极了,幽冷中透出森然的寒意。
他置身于一片不知名的水域,望不到尽头也看不见尾,湖面波光粼粼,无任何人的踪迹。
突然,远处鼓声齐鸣,伴随有节奏的巫铃,缥缈鬼音如泣如诉,诡异空灵回荡天际,犹如亡魂哭泣。
他循声望去,一队穿着古朴宽袍的男女老少走来,全戴白惨惨的人脸面具,不知往何处去。
颂唱如浪潮一般汹涌扑来,震得他耳膜发疼,仔细辨听却听不真切内容,然而他似乎知晓——
有神女兮,广渡普苍
天落灾劫,五雷绕柱
……
那群“人”近在眼前,他伸出手,不料穿过那些身躯,根本触碰不到实体,仿佛他才是幽灵。
有神女兮,降凡挽世
福泽恩惠,九界永昌
……
人群一个接一个越过他,接二连三的消失。他内心空静寂然,不知所谓。
紧接不远处,出现了一个身穿繁复华丽白袍的人,那人头戴金冠,其上精细雕琢神女飞天脚踏恶鬼的画面。
容貌被金色的垂珠遮挡,看不清楚,单一个身段就令人惊艳折服。
他心有所感走近,仅隔一臂距离停下,他应该知道这人是谁,却极力拒绝想起。
两人相对,静默不语。
这时候,天地骤变黑暗来袭,面前之人渐渐透明,看起来马上消散。
蓦然,恍如镜面破裂,白袍人分崩成片片剔透碎片,他不顾一切双手去抓,无奈触及便即刻消散。
完全消散前,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哀声,“求求你,别丢下我……”
“不要!”
他挣扎醒过来,于黑暗中看着自己高举的手,打开床头灯,捂住自己双眼,感觉手上尽是冷汗。
良久,他放下手,深吸口气,举目四望,还是熟悉的房间,酒店式公寓,一眼望到头。
唯一不同的是,墙上贴满了各种符咒,挂了各式奇怪物什,连门上都有铜钱和八卦,这一切昭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
他,钱清轩,是一个驱鬼大师。
幻海,说是一个市,其实规格也就一个城镇那么大,建立于高原之上,终年迷雾弥漫。
作为一座逐渐被废弃遗忘的城,其中鱼龙混杂,萧条荒寞,聚集了各类奇人异事。无论是流浪困苦之人,还是犯事逃逸的罪人都能找到最佳的栖息地。
幻海犹如一个阴暗幽深的洞穴,蛇鼠蝼蚁在此苟延残喘。
它最出名的莫过于一幢坐落山头的鬼楼,说是鬼楼也不尽然,前身是一间拥有二十七层的高级酒店,名叫“纳格”。
后来发生层出不穷的灵异自杀事件,又因部分房屋建构有问题,无力维修,遂被弃用,造成大多空缺。
或许是纳格酒店地界实在邪门,这些废弃的房间长年累月下,逐渐有了孤魂野鬼盘踞,再加上不怕死胆大没地方去的人入住,俨然一副生死共存的形态。
酒店中,见鬼撞鬼已是常态,自杀事件也层出不穷,依然阻挡不了走投无路之人的步伐。
酒店像一只吞噬生灵活气的怪物,就算凶残可怕,仍旧有前仆后继的人进来,人在绝望之境是不会怕那些虚无的鬼神之说。
钱清轩刚住进来那会,三天两头被小偷关顾,不为其他就这个气质样貌,妥妥的落魄贵公子。
身为“神职人员”,他的专业是打鬼,而不是“打人”。在无数次忍耐后,他毅然决然地搬进了传说中闹鬼最凶的十八层。
不同于人云亦云的传说,这里真实发生过惨案,还不止一桩,喷溅于走廊以及个别房里地面墙上的大片血渍,至今清晰残留,变成深深浅浅的暗红。
因无人维护,整个楼层破旧不堪,一眼望去不想再多呆一秒钟。
就这样的环境,钱清轩大摇大摆住进其中一间,之后无事发生,照样吃饱喝好,活蹦乱跳。
有好事者前往探究,一律被吓到神智不清。
至此,钱清轩“一战成名”,住在酒店的十八层,无人敢去打扰。
虽说住闹鬼酒店的人对灵异事件习以为常,但真正发生之时,仍然本能地想要寻求解决之法。
来此居住的人,大多都有几分看家本事,除却底层那些小喽啰,真正的“大人物”还真有那么几个,钱清轩就是其中之一。
钱清轩,号称“驱鬼大师”,却人如其姓,爱钱,只要给够钱,他任何事给你张罗妥当了。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气性和原则,不是什么事都答应,他有格有调,笑脸相迎,求他的人络绎不绝,一来二去算摸清了此人的“上限下限”,总之就是一条——“损人不利己”的事一概不接。
这样一来,他算是划下道来,拒绝与一些人同流合污。
不甘心的人只敢背后指手画脚,不敢当面对他发难,毕竟钱清轩不是一般人,说到底他是个“大师”,是个“神棍”,惹了他得不了好果子吃。
有不信邪的人触他霉头,无一例外“直来躺走”,严重的还落下个半疯半傻的惨状,可谓是大师神威,高深莫测。
他的“客单”主要在外头,客户皆为各大老板,要知道越是有钱的人就越迷信。早年间漂泊在外,钱清轩干了几件有名的大事件,一时名声大噪,后来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又出现,找他的人有增无减。
他一个月接一单,出一趟远门,完事了就回来这幢闹鬼的酒店。
有人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呆在这种鬼地方,不是有能力在外头过活。
钱清轩答曰:修炼。
堵的人哑口无言,又是心服他。然而真正原因,恐怕只有他一人明了。
钱清轩喜欢迷雾中的日出景色,作为晚上工作白天睡觉的人,作息偶尔颠倒,像昨天驾驶一天车,精神□□疲惫不堪,洗完澡早早睡去。
凌晨四点被噩梦惊醒,起床洗去一身冷汗,穿戴整齐坐在靠窗沙发,冥想中等待太阳升起。
当天光露出一丝光晕,他睁眼望着旭日从东方升起,因地势缘故,太阳离得很近,钱清轩眯眼看,冰冷身体逐渐恢复正常体温。
每次驱邪仪式结束,他都会受到大小不一的反噬,最明显的莫过于,他的温度变得如尸体般冰凉,至于感冒发烧流鼻血之类,皆为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自古以来施法越高,所受反噬越重,这是天地阴阳平衡之果。
这一行能够善终的极少,他们游走阴阳窥探天机,付出的代价不外乎“孤、寡、独、残”。
钱清轩作为代代相传的法师之一,到了这代只剩他与那个常年行踪成谜的师弟存活,他们的师父和师叔早在许多年前的一场事件中接连身亡了。
后来又经历一番波折,从此,他看透了世道。
等体温重新回暖,钱清轩活动了一下四肢,穿上一件像是睡袍的宽大外衣,佩戴好随身物件,飘飘然地出门了。
这个闹鬼的酒店里有一条神奇的购物街,它在九楼,不高不低处于中间。
既然楼里有人生活,那就需要日用品,再怎样艰难,部分杂货日用小店零散地开张。
生存这方面,人总是想尽办法改造环境,以来适应自身。
钱清轩在这条购物街开了一间看起来毫无作用的茶叶店,且店里仅卖一种——糯米茶。
所有人都不懂这位大师到底想什么,为何如此奇葩,但联想到他的身份又自洽的合适。
早八点,茶叶店开门,钱清轩在店中煮茶。他的糯米茶用独门秘法炼制,口感最为上等新鲜。
出门干活会随手捎一袋,完工后送给大客户喝,一是意思意思让大老板们推广一下他的“驱鬼”业务,二是他们喝了可镇阳,祛除体内残存秽气。
很快,一阵阵糯米香从店内飘出,吸引了过往来人的张望。不出一会儿,整个九层弥漫着清香的糯米茶味。
“哟,老钱,你回来了。”闻着茶香,半个同行老徐进来了。
老徐,原名徐自强,是个三十八岁的平头壮汉,他也是个“大师”,算纳格酒店中的“大人物”之一。
他属于野路子,机缘巧合入道自学术法,有一套像模像样的“仪式”。
不过,他几乎不出马,不靠这个吃饭,纯粹是感兴趣,本事在身就手替人解决一些力所能及的小麻烦。
老徐主要帮人送货,组了个车队他是头儿,带着一帮兄弟东南西北地跑,往返于各市各镇各乡,幻海可以说是他其中一个中转站,也给拉来些必需的物资。
他和钱清轩相识于一场“斗法”,两人都以为对方是搞事的“邪道”,一番缠斗之下,以老徐的失败告终。
最后误会解除,他对钱清轩佩服得五体投地,相交为友后,就着庞大的交际网帮他拉生意,当“中间人”赚点小费。
“嗯,昨晚回来的。”钱清轩坐在宽大的茶桌前,盯着冒热气的紫砂壶,头也不抬,无精打采。
老徐一见他这副模样打趣道:“怎么?这次出去被哪个女鬼吸干了?”
“累了。”
“你也会说累?”
“我也是人,当然也会累了。”
“啧……对了,这是给你的。”老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上面写了酒店的地址,收件人是钱清轩,连他住十八楼的门牌号都写上了。
“怎么来的?“钱清轩看见这个信封,神色中透出几分诧异,什么人会给他寄东西。
“直接夹我车的刮雨器上,也没写寄件人,只有地址和姓名,指明给你的。”老徐将信件递给钱清轩,他见多了灵异怪事,对这种莫名突现的物件见怪不怪。
钱清轩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那个牛皮纸样式的寻常信封。
瞬间,仿佛有人在耳边轻叹,温柔婉转,像极了情人的倾诉。
头猝不及防一疼,他又想起那个梦,他按了按太阳穴,那里正突突狂跳。
老徐看出了不对劲,明显钱清轩受到这封信的“攻击”,他不如对方道行高,没察觉到危险就带回,以为来了个邪物,连忙问:“怎么了,这东西有问题?”
“……没事。”钱清轩定了定神,凑到鼻端闻了闻信件,一股似有若无的清幽檀香淡淡传来,他心下微动,慢慢拆开信封,展开里面雪白的信纸。
信上只有一行字——老师,我成年了。
钱清轩看见这熟悉的字迹,呼吸一滞,喉咙发紧,脸上强撑的平淡差点破防,脑海里走马观花迅速闪过众多凌乱的画面。
他慢慢深吸呼气,在老徐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收起信件,塞进随身口袋里。
老徐忍不住好奇,“谁啊?”
钱清轩垂眼,“一位……故人。”
“故人?你也会有故人?”
“怎么?我不像吗?”
“我以为你这样的人都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了。”
钱清轩静默了,半晌他道:“你说得对。”
“喂,别卖关子了,你那位故人到底是谁?男的女的?”老徐八卦起来,和老娘们相比毫不逊色。
“……男的。”
“哦……”老徐脸上明显的失望,他以为这个把“独”字刻在脑门上的好友终于有个“知心人”了。
“可是……”钱清轩顿了顿,过了几秒才道:“比女人漂亮。”
“嚯!有照片吗?”老徐两眼放光,突升强烈的新奇,他见过不少男男女女,还真没见过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特别这样的形容,还是从钱清轩这种“色相即空”的人口中说出。
钱清轩慢吞吞掏了钱包,从钱夹子中抽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老徐接过,定睛一看,傻眼了。
照片上的人长发披肩,雪肤红唇,穿着一条丝质白裙,外套黑色开衫,背景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看样子站沙滩上,风将白裙和长发吹起,有飘飘欲仙之感,这妥妥就是个仙气十足的绝世大美女。
老徐颤巍巍地指着钱清轩,“你耍我,这他妈是男的?男的??”
“是的。”钱清轩夺过照片,仔细看了两眼,收进了贴身钱包,“你爱信不信了。”
老徐皱了皱眉,钱清轩看上去眼神飘忽,心不在焉,似被什么夺去了全部心神,“老钱,你真没事吧?”
钱清轩喝了一口茶,眨眼恢复常态,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别瞎操心了。你这次回来有带什么单子吗?”
“有,大单子。”
这次出门,老徐在北川转运货物时,听到了当地一个传闻,来自一家水泥厂。
据说从上月开始,每个星期就有一名工人在工厂里上吊自尽,接连五个都死于周三,闹得厂内人心惶惶。
命案发生当时便报了警,警察到现场勘察,排除了他杀可能,无一例外都是自杀。
同个地点同个时间不断发生命案,却没有凶手的踪迹,如此邪门之事不得不往另一个方向考虑了,老板即刻寻找各种有名的神棍神婆来驱邪。
一时之间,水泥厂内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今天你来开坛,明天我来做法,结果第六个人还是在周三那天上吊自杀了。
大老板怒不可遏,将那些骗人的玩意通通轰出了水泥厂,继续出重金请高人来驱邪除鬼。
老徐一听,觉得这事不简单,他问了水泥厂的地址,驱车前往,才行至到路口,就远远望见水泥厂被一团阴云笼罩。
这是浓重怨气形成的异相,有此现象出现,说明水泥厂中盘踞着极其凶煞的厉鬼,很可能是已成气候的地缚灵。
那些道行低微的江湖术士骗骗寻常人也就罢了,现遇上个“硬家伙”,没反噬自身算运气好了。
人命关天,当务之急要找个驱得了邪的“大师”来处理,再说连连死人,人心惶惶,严重影响到厂子的效益。
老徐通过人际和水泥厂的老板联系上了,大老板也不是普通人,一听老徐口中的“钱大师”是几年前解决轰动一时“何家六口中邪案”的人,立刻将金额翻了一倍,拜托老徐一定要将这位真正的大师请来帮他镇魔驱邪。
老徐收了定金,就来找钱清轩了。
听了老徐的转述,钱清轩认为这可能是极凶煞的恶鬼作祟,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处理。
介于他头天才从外面回来,元气还未恢复,再接单子恐怕伤上加伤,又不能见死不救,他思索了一会儿,看了看眼前的老徐,说:“这次你跟我一起去吧。”
“什,什么?”老徐目瞪口呆。
“我说,跟我一起去,钱分你一半。”
“不不不!我不行的,这种事情还是要你大师亲自出马,小喽啰的我只配缩在角落,给你提鞋都不配。”老徐作为一个一米九的壮汉,气势霎时矮了半截,他虽然有点本事,可要动真格秒怂,根本不敢去拼命。
“我做法,你为我护法,不用你冲。”
“啥?你还需要护法吗?以前不都你一个人?”
钱清轩嗤笑:“你是不是傻?我一个月就接一单,昨天刚回来,按惯例我不接这单,是你应下的,如果你不帮忙我也不会去,定金还给那个老板,直接推掉这事。”
“这……”老徐有点为难,毕竟水泥厂大老板给的钱不是小数目,他也是个“金钱至上”的主,有口大肉在眼前,不可能不心动,但要亲自参与他不禁犹豫,这事可大可小,有遭到反噬的风险,代价极大。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上,你站一旁就行了,我会交代好你一切,到时候你照做,保管你平安无事,钱也到手。”钱清轩看出老徐的顾虑,递给老徐煮好的糯米茶。
老徐接过,咂了一口,“老实说,我是信你的,我知道你是真大师……”
“然后?”
“就,就去呗,反正有钱赚,还能见识一下大师的风采。”老徐干了那杯茶,一脸豁出去的样子。
“行,那我们现在走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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