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的思路集

　　仲夏，骄阳似火。
　　毒辣的太阳似乎要把大地上的一切烤干；而哪怕是有所遮阴的森林也毫无例外。
　　本就难以忍受的高温在剧烈的体力劳动下更是成了酷刑。森林里的一处工地上，劳工们正在卖命地干着活，赤裸的上身被阳光炙烤着，黝黑的皮肤犹如沸腾的金属，在工地上掀起阵阵波涛。
　　叶东是这个工地的一员。大家喜欢叫他“东哥”：他是这里最年长的一个。除了和他人一样的黝黑皮肤，他更是有着饱经风霜的面庞和稀稀落落的白发茬；谁又能想到，这也不过是一位四十出头的劳工！
　　年龄的增长却似乎没给他的体力带来影响，他总是沉默寡言，但干起活来比谁都利落，早出晚归。
　　照理说，输出到魔兽森林的劳力本就因为条件艰苦，每天都有支撑不住倒下的；但东哥却总是不声不响地不息劳作，好像身上有着使不完的力，又用这股力玩了命地挣钱。然而他还极节俭，从没见他到镇上买什么东西，且清一色的工地发什么用什么，不挑不换。
　　“这帮狗娘养的！自己能造风，就是不给咱吹！热死我他们也别想好过！”一个年轻人抱怨。
　　“行了，本来天热，你这么一豁楞更烦躁了！你咋不学学你东哥？”旁边一人接话道。这不是大家第一次有意挑起话题，东哥却从没接过茬，只是低个头卖力地用小车推着砖块，身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发力绷起了青筋。
　　“啧，怪人！倒是个哑巴哩。”这可能是大家对他心照不宣的印象。
　　那天晚上，阶段验收，监工的魔兽说请大家喝酒，犒劳大家。大伙都挺高兴。
　　大家这时才发现东哥酒量不错。魔兽们体格大，它们的酒烈。喝了一圈，菜没动几口，人趴下一片。
　　东哥面色酡红，眯缝着眼直勾勾向前看，视线的末端消失在黑暗的森林深处。沉默良久，他似乎自言自语地打开了话匣子：
　　“啥时候能回趟家呢……”
　　听见东哥说话，几个还没醉的工人来了精神，在东哥身边坐定，饶有兴味地听了起来。
　　东哥也没避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俺大走得早，当年发大水，淹死了；俺娅给俺拉扯大，俺十三那年让大风刮的木头活活砸死了……”
　　“俺就琢磨着，没准就是这帮里的哪个龟儿子弄得这阵邪风；然后现在俺还给他们上工……”
　　含混着哭腔的话逐渐听不清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绽在了东哥眼里。
　　一名工人走到了他身边。“东哥，敬你的！”那人举起了酒杯，大家看见了也一拥而上；叶东受惊似的，赶忙起身拿起杯向前伸。廉价的玻璃杯在火光中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大家仰脖把酒喝下，一股热辣的液体在食道里划出一道火线。
　　午夜，宴会结束。
　　不知是疏忽还是偶然，篝火中残余的火星蹿成了火苗，复燃的火焰裹挟着着火的燃料，把工地变成了火海。
　　四周一片混乱。当叶东惊醒的时候，火舌已经蔓延到了宿舍门口。他醉意吓去大半，胡乱找了个衣服泼上水，拼命地向外跑。
　　很快，工人们都逃出来了。清点人数，少三个，都是和叶东一个工棚的。这时，叶东突然重又披上衣服，义无反顾地冲回了火海！
　　三个人救出了两个。火焰熄灭时，天已破晓。人们发现了已经被烧成炭人的两人。叶东到死还在拼命地想把那人拽出来，身体如同绷紧的弓一般弯曲。两人就这样铁铸的雕塑般默然，阳光慢慢地洒向他们留在人间的躯体。
　　太阳照常升起，晨星慢慢隐去。
　　工地的所有人，不声不响，穆立在这尊雕塑前。
　　一个月后，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来到了工地上，据说是顶叶东的班。他和叶东一样，好像一个哑巴；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眼中有光。他有时会眺望丛林的远方，有时会看看太阳。
　　又过了一年，工程结束。男孩拿着工钱离开了这地方。
　　他忽然说：“东叔是个好人。现在，我可以有家了。”
　　天空中没有多余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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