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词

　　“简秋，我们明天再玩。”小葵挥了挥手，和陈简秋拜拜。
　　“好！”
　　陈简秋从小葵家出来，小小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笑意，她欢欢喜喜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口中轻轻哼着幼儿园里新学来的歌。
　　她步伐轻盈，迎面走过来两个老伯，陈简秋甜丝丝地和他们打招呼。
　　陈简秋虽然才五岁多，但是在渔村是出了名的小机灵鬼，邻里街坊谁见了都爱得不行。
　　甚至有人还和简秋的外婆问：“你家简秋喜欢啥味儿的糖？”
　　“你个麻甩佬，你想干啥？”王凤琳眼睛瞪圆了。
　　“你家简秋太可爱了，我把她忽悠到我家去。”
　　王凤琳最喜欢听别人夸她的孙女，忍不住嘿嘿乐：“你还别说，就你那两块糖，还真骗不走我家宝贝。”
　　陈简秋看着面前的两个老伯，“李伯伯好！张伯伯好。”
　　两个老伯也乐开了花，揉揉陈简秋的小脸蛋，“简秋啊，今天你外婆要给你做什么好吃的啊？”
　　陈简秋想了想，笑得更开心了：“是简秋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介不介意老伯晚上去你家蹭个饭？”两个老伯看着小姑娘喜欢的不得了，忍不住打趣。
　　“都来都来！把隔壁王二娘和刘爷爷都叫上！”陈简秋喜欢热热闹闹，她以为是真的要来，拉着两个老伯不撒手，非要往家里拽。
　　老伯知道小孩儿不禁逗，摆摆手说：“老伯吃过晚饭啦，老伯的那一份简秋帮我吃了吧。”
　　陈简秋也不哭不闹，仍然笑盈盈的：“好，我帮爷爷都吃掉。”
　　……
　　一路奔奔哒哒，很快，她便到了家门前。
　　“外婆，我回来啦！”陈简秋兴奋地朝里面喊。
　　不似从前那般外婆乐呵呵地出来抱她，今天家里面一片寂静，安静的让人心慌。
　　陈简秋虽然小，但是好在聪明伶利，她抬起手臂，正准备敲门，门却被从里面打开了。
　　门口站着个年轻女人，她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神态悠闲，有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陈简秋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眸里带着疑惑带着害怕，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你是谁？我外婆呢？”
　　小小的陈简秋说完就往家里走，后面的女人一把将她抱起来，用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眼睛里含着泪：“小秋，我是妈妈呀！”
　　这是陈简秋第一次见到妈妈，那个只存在于外婆口中的妈妈，那个她生下来就抛弃了她的妈妈。
　　陈简秋愣了片刻，哇哇大哭起来，她拼命挣扎着想从她怀里挣脱，一边挣一边喊：“外婆！外婆！救救我！”
　　房门应声开了，王凤琳见不得孙女哭，三两步走过去，心疼地将她从陈蕾怀里抱过来。
　　“小简秋不哭了不哭了，外婆在呢。”王凤琳一边哄孙女，一边瞪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进了屋后，陈简秋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行李都被收拾好了，一共就两个行李箱，被孤零零地放在角落里。
　　她抬起眼眸老向外婆，年迈的外婆眼角挤满了皱纹，眉梢紧紧皱在一起，眼中也闪烁着泪花。
　　“妈，小秋我今后会照顾好的。”陈蕾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语气坚决。
　　王凤琳叹了口气，眼神黯淡下来，“照顾？你怎么照顾？你何时照顾过她！你把生下来不到两天就走了，一走就是五年，你什么时候问过她一句！”
　　“妈！那个时候我也还是个孩子啊！我养不了她！”陈蕾音调抬高，眼里也满是泪水，“你以为我不想照顾她吗？我连我自己都没法照顾，我怎么照顾她！”
　　王凤琳沉默下去，她抬起眼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陈简秋，眼里都是眷恋与不舍。
　　当年刚刚十九岁的陈蕾还在念高三，却在高考前一周体检时被查出来怀孕了，而且已经有五个月了。
　　王凤琳一边打她一边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陈蕾却只是哭着说她不知道。
　　她确实是不知道的，那天她和朋友出去玩，结果喝醉了酒，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清白。
　　陈蕾放弃了高考，安心在家里准备生孩子，十月怀胎她总算熬过来了，但是她压根没有能力去抚养孩子，她也还是个孩子。
　　于是在陈简秋出生的第二天，她不顾自己的身体，坐上了开往武城的车票。
　　她不愿意留在这个小渔村里，她要出去打拼事业，这一走就是整整的五年，五年来她没有联系过家里一次，也没有见过陈简秋一面。
　　“妈，我知道你舍不得小秋，我也知道你这五年拉扯她不容易，但是……你也想想我啊。”陈蕾声音里带着一丝明显的哀求，“我当年身无分文地去了武城，在那里打拼那么多年，为得就是给小秋一个好生活，所以你让她和我走吧。”
　　王凤琳眼皮一点点垂下去，她说不出一句话，也没办法说一个不字，这是她的女儿，她也不能不去在乎。
　　长久的沉静让整个氛围都凝重起来。
　　过了良久，王凤琳才重新开口：“带简秋走吧，我老了，也照顾不了她多久了……”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倒是坐在沙发上的陈简秋不乐意了，从沙发上爬下来，哭着喊着让外婆不要丢下自己。
　　王凤琳的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她不再看陈简秋一眼，只是和陈蕾摆摆手，让她们赶快走。
　　“外婆，别不要简秋！”陈简秋被陈蕾拽着往前走，她踉踉跄跄，一步三回头，她哽咽不已，嗓子都哭哑了，却没换来外婆的一个眼神。
　　视线一点点变得模糊了，眼前的景色也变远了，陈简秋坐在车上，看着她生活的小渔村。
　　这里有打鱼的伯伯，有卖糖葫芦的李叔，有和她一起上幼儿园的小葵，有爱和外婆唠嗑的王二娘，有吃不完的糖醋鱼，有数不完的可以看见的星星，而这一切她以后都看不到了……
　　陈简秋哭着哭着就被车子的颠簸给颠睡着了，嘴角还挂着泪，一点点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她坐上了火车。
　　陈简秋看到这陌生的环境，她又止不住的哭了起来，周围有不少人纷纷往这边看过来。
　　陈蕾放下行李，抱着她哄：“小秋乖，妈妈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陈简秋并不是一个可以用糖就能哄骗的孩子，压根没上她的当，哭得更厉害了。
　　可能是听烦了，周围有几个人皱着眉和陈蕾抱怨：“啷个能不能好好管住家里的孩子，吵得要死嘞！”
　　陈蕾给她们倒了个歉，转头对陈简秋轻吼了一声：“你再哭妈妈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要，简秋要外婆要！”陈简秋压根不理会陈蕾的吓唬。
　　就这样在哭哭闹闹中，火车彻底开了出去，从这一刻开始，陈简秋就再也回不去小渔村了。
　　路途遥远，持续了大概三天，从白天到黑夜，从南到北，从渔村到城市。
　　陈简秋跟着陈蕾来到了武城，那个陈蕾打拼了五年的地方。
　　陈蕾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个地方，司机师傅带着她们一路飞驰，很快两个人就到了一个大厦门口。
　　陈蕾单手抱着陈简秋，另一只手拎着行李箱，艰难地往电梯里走，电梯上升，到了十楼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来，陈蕾往前走。
　　前台小姐见状拦下了她问：“小姐请问您找谁？”
　　“苏瑞南，我是他老婆。”陈蕾说了一句。
　　声音很大，周围的人不免往她身上瞧，他们从来没听过苏总有老婆。
　　前台小姐瞬间脸色就变了，她愣了半天，冒了冷汗，她安抚着陈蕾，“苏总在里面开会，您先等一下吧。”
　　“开什么会！我现在立刻马上要见到他！”
　　说完，陈蕾连行李也不拿了，直接抱着陈简秋就往办公室走去。
　　前台看着拦不住，急忙打电话给苏瑞南，可是后者压根不接电话。
　　陈蕾站定在一扇门前，手微微颤抖，突然她推开了门。
　　苏瑞南并没有开会，办公室里黑压压的一片，他赤裸着上身，正在和一个女人亲热。
　　被陈蕾这样打断，不免脸上带着厌恶与不耐烦。
　　“你怎么来了？”苏瑞南皱着眉头。
　　“你什么意思？”陈蕾眼眶湿润，看着苏瑞南身后的女人问。
　　苏瑞南压根没打算撒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你明明说要娶我的！”陈蕾突然一声怒吼，在她怀里的陈简秋被吓了一跳，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瑞南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眉头更皱了，眼里全是烦躁：“我和你就是玩玩，我怎么可能娶一个有孩子的女人。”
　　“你说什么？”陈蕾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以往的深情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你以前不是说你会接受我的孩子吗？以前是你说你喜欢小孩儿，你说你会把小秋当亲生孩子的吗！”
　　苏瑞南摸了一把脸，眼神不带一点感情，“以前以前！你总说以前！难道我就不能变吗？我最讨厌小孩儿了，更别说不是我的孩子。”
　　就在这一瞬间，陈蕾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砰”的一下，全都碎了。
　　她把陈简秋放在地上，任凭她怎么哭怎么闹，陈蕾都无动于衷。
　　窗外突然大雨倾盆而下，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的珠帘，灰蒙蒙一片。
　　雨水滴在地上水花四溅，整个世界像被一层薄雾笼罩着，树叶、花草儿都绿得发亮。
　　陈蕾从十九岁时被迫当了妈，连孩子的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从乡下来到城市谋生，遇到了有钱有势的苏瑞南，本来以为遇到了爱情，她高高兴兴地把孩子接过来，准备给她好的生活，弥补她丢失的母爱，结果到头来，都是她一厢情愿。
　　突然，陈蕾像是疯了一样的大笑起来，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苏瑞南说，“苏瑞南，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后悔。”
　　还没等苏瑞南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下一秒，陈蕾突然往落地窗冲过去，她不带一点点的犹豫，不考虑站在她旁边的陈简秋，她决绝的，一味地奔向了死亡。
　　陈简秋就那样静静的地站在那里，她不哭不闹，静静地看着那个被称为她妈妈的漂亮女人，从落地窗冲了出去。
　　雨水随着玻璃破碎一点点打进来，陈简秋觉得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清了。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吓得不动了，直到有人打了报警和急救电话，苏瑞南也被这一幕吓得半死，瘫坐在了地上。
　　雨还在不知疲倦的下着，就如同陈简秋的人生永远得不到雨过天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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