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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
江畔年看向窗外。
冬日的清晨,萧索而迷离,虽说是江南,却也终究化不开寒冷。
七点。阳光准时斜照在对面大楼的灰色墙壁上,映着某处金色的走廊,来往倒映着的人影像是在墙壁上穿梭。
一阵恍惚。眼前亮堂得刺痛,耳边是尚未清醒仍带着深深倦意的读书声,更像是低语。拖长的尾音和沉闷的音调,像是宿夜未眠再次睁开眼时的暗噪声,干涩,昏死,低迷,混杂着意犹未尽的空气的粘腻。
不知何时,眼下的书页变得虚无晃动起来,文字也开始游离。
又是这样的清晨,困得让人发昏。
江畔年蜷缩在位子上,环抱着双臂,将脸埋在围巾里,半阖着眼睛打盹。
她与在座的大部分人都一样,就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几乎消失殆尽。在漫长到没有尽头的日子里,她昼夜颠倒,像只提线木偶般,被操纵着肢体,读书,记忆,书写。
如今的记忆力还真不如从前了。江畔年看着手中冗长复杂的文章,怎么也看不进去,她干脆闭上眼,一边犯困一边胡思乱想着。
“啪。”手中的笔忽然掉落,在地面发出了一声脆响。她一下被惊醒,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惨淡景象,又垂下眼皮看了眼地面,并不打算动身去捡,而复又昏昏沉沉睡去。
直到空气中再无盘旋着的读书声后,绕着满教室转的语文老师习惯性地说了一句:“声音呢?你们的声音去哪了?”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愿意搭理老师,出于从众心理,于是教室里继续保持着沉默。
老师似乎也不觉得尴尬,便继续自顾自说道:“谁还没有声音,谁就出去吹风清醒一下。”
听到这句话,四周总算出现了稀稀拉拉的读书声,只是听着却像有口无心,杂乱无章的语言混在一起,说着梦话一般,最终音量还是逐渐小了下去。
不知怎么,一阵冷意从袖口钻入,江畔年浑身打了个寒噤,她用力缩了缩衣袖,紧紧包裹着冰凉的手。
即便穿得十分厚,也依旧抵御不了这样刁钻的寒冷。
这个冬日比想象中的还要漫长。
铃声打响,大部分人都如释重负般放下了支撑下巴的手臂,直直倒在桌上睡去。
江畔年也不例外,几乎是片刻时间,她便进入了浅睡眠中,柔软的衣料抵着额头,脑内开始播放白日里的一幕幕。她一边清醒着做梦,又一边混沌地睡眠,还能感觉到自己均匀的呼吸,这让她十分难受。
她看见四处踱步的老师,重叠连成天的卷子,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字迹。
晃动视线内的钟表。
孤独成片的生活里,原来做的梦也会这样贫乏。
周围闯入耳内的喧闹声逐渐唤醒了清醒的意识,她挣扎着起身,叹出了连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微弱气息。
“江畔年,”一个女生径直走了过来,用指尖快速敲了敲她的桌面,“有人找你。”
大早上的,谁这样闲?
看到她睡眼惺忪还带着略显疑惑的神情,那女生临走前还补充了一句:“是高三的。”
听到这句话,想也不用想,她便已经知道来找她的人是谁。她内心无端产生一股疲惫,却也耐着性子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刚出门,江畔年便看到不远处有个身影,正踟蹰地望着她。
她随即快步走到那人跟前,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对面是个男生,面对着江畔年却看起来还比她矮了几分,长得倒是端正,让人讨厌不起来。他慢慢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一瓶饮料,孤零零的举在空中,想要递给她。
“....你喜欢这个味道吗?我不知道你......”
橙色的汽水。江畔年看了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她不喝饮料,更不吃甜食。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杜扬,不要再来了。”江畔年打断了男生的话,声音略低,仅他们二人才能听到。
那男生有些窘迫,看着地面,尴尬地收回了手。
杜扬是从一个月前才注意到了江畔年,此后几乎每一天都会不定时的送些零食给她,觉得用这一套,多多少少能让小女生对自己产生一些好感。平日里他就是这样做的,却偏偏在江畔年身上不管用,她每次都用“不喜欢”的说辞推脱,也从没见过她被追求时的羞赧模样。
杜扬只是觉得她捉摸不透,问她喜欢什么,她也只说“没什么喜欢的”,每次对话也仅仅短短几句,看样子她似乎并不待见自己的出现。
旁人都看在眼里,纷纷传着这样一桩新鲜事∶高三有名的花花公子杜扬换了个新目标,每日下楼献殷勤,奈何坚持这么久也没打动那位学妹的心,此刻他们如看戏般看着他们二人。
他从未向江畔年在语言上表达过自己的心意,而江畔年的姿态却像是在旁边看戏的人,置身事外而抽离出去,不表达看法也从不显露神色。
他时常对她的反应而感到恼火,却又止不住的好奇她笑起来或是惊讶的模样,想和她多说一些话,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攥住了他,那种吸引力让人挪不开目光也难以逼视。一旦看到了湖面,没有一丝波澜的表象便会使人不住的想去探寻湖面下的不安与浮动。
江畔年看到他尴尬的模样,又觉得自己说的这句话有些冷漠无礼,过意不去,
毕竟杜扬并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于是她放低音量,轻声道:“把精力多花点在自己身上吧,别浪费时间了。”
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眉梢的发丝动了动。
杜扬抓了抓头发,觉得江畔年说的是句废话,完全听不进去。他有些懊恼地把饮料重新塞进怀里。他被拒绝了多少次,连自己也数不清,也不想再厚着脸皮坚持下去,“行,那我先走了。”
江畔年听罢,向他点了点头,见他不再说什么,转身便走。
“不过,江畔年,”正当要走时,杜扬转头喊了她一声。
她的目光突然使杜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变得难以开口了,那目光里面没有一丝期待的样子。
“你......还是没忘掉齐钧吧?”
她一顿,不知如何回答了。
“你忘不了他,你也接受不了我。”
...
他们的对话是以江畔年的复杂眼神收尾的。
只剩路边的枯叶簌簌发响。
江畔年没有回答杜扬的问题,只是停顿片刻,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走了。“关你什么事”这句话几欲脱口而出,却也终究被她压进了心底。
不知为何,江畔年忽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产生了一种厌恶——杜扬也未免太自大了些。
她讨厌随意揣测自己的人,明明什么都不甚理解,却又觉得无所不知,甚至还津津乐道的人。
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杜扬对她来说就像是个执着的陌生人,却非要靠着廉价的手段夺走她的心意不可。
这算是追求么?如此看来,还有些蠢笨无知,她也并不需要因为自己的某句话而对他感到歉意。
江畔年眼皮一跳,不断回想着杜扬的话。
齐钧。
这个名字在她走回班的路上反复出现,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陌生又熟悉不过的,是她不想再听见又不得不永远记住的名字。
齐钧。一个她极力摆脱却始终缠身的名字。
齐钧。她嗤笑了一声,又回想起杜扬的话,怕是他还认为自己对齐钧别有余情呢。忘倒是没有忘记,只是这个名字,对于她,早就成为了一片肮脏的泥潭,里面尽是些腐烂不堪的回忆。
想这些做什么呢?徒增烦恼罢了。
有些冷。她摇了摇头,快步走回了教室,便也不再去理会这些烦心事。
回到教室,一双双探寻的目光朝她投来,打量片刻后,他们又恢复了窃窃私语当中。
江畔年只当做看不见,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她的同桌林晴便压低嗓子问道:“他们说你又去找那个高三的学长了,他还给你带了吃的?”流露出来的是和那些人一样的目光,还多了几分关切。
“我找他?”江畔年勾起嘴角,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他们是这样说的......听说你们还吵架了,表情不怎么高兴。”林晴有些出汗。
毫无关系,何谈吵架?
传言总是一个比一个离谱。
自从上了高中开始,有关江畔年的流言便没有停止过。一则是先前与齐钧的流言,当然那些风言风语里也有齐钧本人添油加醋的成分。“高冷人设崩塌”、“为齐钧而哭”、“非齐钧不可”、“齐钧被纠缠”......他把江畔年形容成一个疯狂而盲目的迷妹,明里暗里吹嘘自己。直到江畔年意识到自己只是齐钧用来满足自己虚荣的工具时,才停止了那份愚蠢的喜欢,流言终究也慢慢散去。
二则便是杜扬。
似乎那些人总是爱讨论她的形象,这样的高傲人设究竟是她有意树立还是生性如此。
“不信谣不传谣。”江畔年听到了林晴这番话后,她举起食指,在林晴眼前晃了晃,随后又想起了自己在和杜扬讲话时,远处墙角冒出来的好几个“头”。
每个偷看的是陌生的脸,江畔年没什么印象。她只轻瞥了一眼,那几个”头”便像做错事被抓包了一般,迅速收了回去。
她莫名有些忍俊不禁,唇边尽是笑意。
林晴看着她傻笑,心想这人又想到什么开心事了。江畔年的心思,一向很难猜,时间久了,她也懒得再白费力气去猜。
不过,这一笑,也实在难得。
毫无温度的强烈阳光泼洒在少女的脸颊上,显得苍白而孤寂,又如大雪深山之中遗世而独立的一束芳华。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最后一声下课铃打响后,江畔年才慢慢苏醒。
她在混乱的睡梦里隐约听到围成一群的女生突然爆发出的一阵激动的尖叫声,就是这样一阵尖叫将她吵醒,随着脚步的远去,那些声音也逐渐减小。
有些饿。江畔年感觉到自己的胃里空空如也,她实在不想去食堂人挤人,只好掏出早晨还没来得及吃的面包。
全都凉了,但也凑合。江畔年甚至还有些满足,当教室里就只剩她一个人时,是最惬意的时候。
外面有模糊不清三五成群的笑骂声,有脚尖用力触碰足球的瞬间发出的“噗”声,有水花迸溅洒落墙壁的声响。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她只想拿一本小说,一边吃零食一边看,有这样独处的时间,她反倒求之不得。
她刚要从凌乱一片的桌肚里掏出一本书,就听到门外有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她停了下来,也停下咀嚼,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默默地听着。
她听见脚步逼近,在教室门口停下,再往里慢慢挪了两步,半晌,有个人在自言自语。
“咦,人呢......”
是林晴。
“怎么了?”
看见江畔年慢慢起身,林晴的眼神顿时一亮。
“快快!篮球赛开始了,我找了你好久了,位子都要被占光了!”林晴二话不说,拉起江畔年就跑。
江畔年还没来得及拿走没吃完的面包,就被迫小跑起来。
“什么篮球赛......唉你慢点,你吃过午饭了没......”她有些气喘,声音随步伐抖动着。
林晴也来不及回答她,跑的越来越快,不用看身后江畔年的表情也知道她的脸色有多不爽。
一直到了体育馆楼下,江畔年盯着自己被扯变形的袖子,叹了口气,“我自己走,别拉我,好么?”
林晴丝毫不在意,心里只想着篮球赛,便听话的松了手。
“那你快点!”她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头也不回的跨跑上楼,“我先去占位置,你一会儿要赶快找到我!”
江畔年还未回答,林晴就已消失在视野里。
她望着来回奔走的人群,并没有提起一分兴致。
江畔年对学校的篮球赛并不感兴趣。
参赛的都是男生,而女生只会在休息间隙参加罚球的投篮比赛,如果投进一个,便给本班加两分,每个班挑选五个女生,每人两次机会。
江畔年其实是会打篮球的,从小就被她妈妈,也就是罗秋燕,整日督促着练习打球和投篮。就算江畔年再不喜欢的事物,罗秋燕也让她每样都尝试过一遍。
不过篮球并不是她最擅长的,她真正擅长的是乒乓和羽毛球。
只是,高二的篮球赛不是今天。江畔年转念一想,林晴带自己来这做什么?
她环顾四周,试图在一张张陌生的脸中找到林晴,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大喊她的名字。
“江畔年!江畔年!”
她被吓了一跳,堪堪回头,眼神扫过身后的一排人,定格在挥着双臂的林晴身上。
声音如此响亮,回荡在四周,立刻让体育馆一大半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这个叫江畔年的人的身上。
她如芒在背,硬着头皮朝林晴的方向走去。
“你在这干什么?这不是高二的篮球赛!”江畔年压低了声音,咬着牙质问林晴,却压不住升腾的焦躁。
“我知道,这是高一的球赛,高二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你一个人在教室不知道在干什么,所以带你出来开拓眼界啊!”林晴似乎听不出来江畔年的怒意,或许早已习惯,眼里闪出几分稚气的狡黠,她抓着江畔年的手摇了摇。
江畔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停顿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掀起唇角冷笑,问她:“你要看什么?看篮球赛还是看你想看的男生?”
林晴有些心虚,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努力踮起脚看场内正在进行的比赛。
“看帅哥啊,还没见过小学弟长什么样呢......”
好一副花痴样。
江畔年面无表情,她瞧着林晴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看男生还偏偏带上自己。
对比林晴又蹦又跳却依旧被前面人挡住看不见的困境,江畔年就如鱼得水,因为她的出众的身高。
她微微仰头,扬起下巴,就如她平时做的一贯动作,又觉得双手无处安放,便抱起手臂放在前胸,百无聊赖地看着比赛。
林晴抬头看到这一幕,再看看自己,实在是对自己恨铁不成钢。
比赛很激烈,呼喊声不断,江畔年的眼前却是奔跑纠缠的人群,和不断跳动的......球。
她双眼失焦,盯着那颗球,周身的风声鹤唳似乎与她再无关系。
这是谁的球?为什么这样被放在角落?
为何......如此突兀而孤独?
摇动发响的篮筐,闷热微湿的空气,还有鞋面摩擦地面的尖锐回音。
直到一双蓝色球鞋进入视野。
鞋面系着对称的蝴蝶结,这双鞋拨动了她的视线。
一双修长的腿,那双腿朝前走着,不断牵动着肌理,有力而矫健。
她抬眼,向上看。
错愕始终伴随着她,直到整场篮球赛结束。
耳廓不断有身影奔跑旋起的风,掀起她的发丝,又斜斜飘在眼旁,随着睫毛颤动而起伏。
她仍记得身旁人举手欢呼时喊出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她脑中逡巡,回荡。
唐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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