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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
京都。
九月十五,夜市无宵禁。
万千灯火如游龙映照月夜,赏景游玩的男女老少,摩肩擦踵往来如织。扎耍奇巧林立街头,吆喝声、叫好声此起彼伏。
茶楼酒肆美酒佳肴的香气方圆萦绕,年轻女子身上的胭脂气香扑满怀,到处都热闹纷呈。
万福楼,二楼靠栏杆位置上的少女收回目光,酒杯不轻不重的落在桌上,“真是辱了这好景致!”
窗外,一个衣着鲜亮的小霸王,被少女的家丁侍从围在了路中间。
这会儿男人醒了大半酒气,脸上嚣张尽褪,就见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哀嚎:“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
少女轻身起,脚沾栏杆,旋身而下,轻盈地落在家丁中间。
有眼尖的瞧出了她身份:“这不是王将军家的大小姐王晚吗?”
“这小女娘惯是跋扈,”人群中有人议论:“不就是仗着先帝对王家有几份偏爱。”
众人向王晚看去,就见个身着月白银边胡服的年轻姑娘,站在家丁中间。
她肤白胜雪,眼眸漆黑,嵌在一张仙子般的脸庞上玲珑闪光,发间一根嵌着明珠的簪子,一头秀发宛若墨染,端是一副极致的美人胚子。
美人亮眼,可也惹来更多议论:“也不知还能嚣张几日,听说王将军当初还想把她嫁给燕王世子,如今燕王被定谋反之罪,不知当朝天子,还会不会高看她王家一眼。”
“要说也怪这王晚。”有人故作神秘,话没展开,众人的目光叫小霸王的喊声吸去了。
“是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您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冲撞了姑娘,我是狗屁,臭狗屁,姑娘就把我当成一个屁,放了吧。”
那知情人压低声量,继续道:“要说这王晚的模样,本是京都数得上的好。可她性格跋扈,养着一群家丁侍卫,整日横行霸道,惹事生非。京都叫得出名号的公子,都不愿意与她相看,王将军才惦记上那病弱的世子。”
“就是,”说起王晚的恶名,立刻有人迎合道:“我刚刚在万福楼听书,那人不过不小心撞王晚一下,就被她的家丁又拉又扯的拖拽出来。”
听着众人讨论,王晚冷笑,明明是仗着几分狗胆,要她陪酒的恶霸,这会儿在他们嘴里,却变成了这般委屈,哼,今天她到要看看,这小霸王到底能有多委屈?
看着连连求饶的小霸王,王晚不急不恼,一下下拍着握在手中的马鞭。
新帝登基后,这家伙就一直在万福楼作威作福,掌柜告诉她,来酒楼的小女娘都被他骚扰个遍,也是时候给他点教训了。
“放了?你想得到轻松,本姑娘好好的兴致就这么被你扫了,不赔上一条腿怎么说得过去?”
“姑娘就饶了我吧,我,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岁幼弟,一家老小都还依仗我,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活呀?”小霸王顺口胡诌求饶的怪样,引得他身后看热闹的小孩哧哧地笑。
王晚面上一抹嘲讽,并不揭穿:“是吗?既然这么多人依仗你,你却不知好歹,乱生事端,那我就替你那七十岁的老母,和五岁的弟弟好好管教管教你,他们还得感谢我呢。”
说完,王晚转身一挥手,家丁围了过去,手刀拳头纷乱落下,就听小霸王发出一声声惨叫。
围观之人中,有议论者眼神交汇,了然地说:“瞧见了吧,这女娘就是如此跋扈,此前不知多少人都受了她的折辱,谁也没有办法。”
但也有平日里被小霸王欺负的商贩,此刻拍手叫好道:“这恶人自有恶人磨,真是痛快!”
这时人群中传出小霸王撕心裂肺的吼声,“王晚,你恶名在外,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都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得出去,就不用你操心了。倒是你,还是想想今后折了条腿,你那七十岁的老母,和五岁的幼弟要怎么活吧。”话音轻飘飘的落在小霸王身边。
“以后再想来万福楼耍横,先想想自己有没有腿回去。”
杀猪似的哀嚎,再次响起,这小霸王被打得起不了身,却也终是明白这万福楼、这王晚是惹不起,涉了官家,自己得罪不得。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侧头望将过去,就见一袭月白,如月影翩然离去……
***
离开万福楼,王晚簇在家丁中间闲逛,总算解决了一个麻烦,她心中舒畅,瞧哪儿都顺眼了不少。
“花灯喽,您瞧瞧这花灯喽……”
听见吆喝,王晚抬头,一眼就瞧见悬挂在摊上红眼雪兔灯。想到二叔家的弟弟妹妹王苑和王濯,最是喜欢这些好看的小玩意,她便叫摊主拿了两柄。
“小娘子,”刚付了银钱,府上的一个新来的老嬷,气喘吁吁跑将过来,“小娘子不好了!”
老嬷喘着粗气,俯身过来,颤抖着说:“将军府,被抄了!小娘子快跑吧。”
王晚一把拉住老嬷,“你说什么?”
“刚刚府上来了个大人,带了圣上的旨意,说是将军和那造反的燕王有牵连……”
老嬷话还没说完,兔灯落地,雪白的灯面霎时便烧出个黑窟窿。
王晚一把拉起老嬷上了马车,“嬷嬷车上说。”
夜市里人群熙攘,半刻钟的功夫,马车前行了不足半条街。
王晚心急跳下马车,松开拉车的骏马,翻身驾马而去。众人见黑色骝马疾驰,纷纷让开,马上白衣若雪,如影穿行。
老嬷站在马车旁,目光随她一路,心道一句:还是回了将军府,可惜了。
王晚快马向自家府宅飞驰。
心中思量当下处境。
燕王十四年前去了番地,父亲长年驻守边境,两年前才返京,二人并无交集,如若非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牵连,那边是父亲听说那燕王世子,样貌风雅又体弱多病,刚好适合他恶名在外的女儿——可这事只是父亲一厢情愿,并无后话。
怎么会罪至抄家?
王晚心急,飞鞭策马。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和父亲、和王家在一起。
繁华在她身后落幕,人声渐稀,空留一地孤寂。
*
将军府前的巷子里,拥着不少围观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王晚挤开一条路,跑到大敞四开府门前。
满院的狼藉。
“曹大人,不知这事可还有回旋的余地?”父亲那平日挺拔伟岸英武的身子,此刻正在对一个身穿金甲的男人,伏低做小。
王晚心中似绷上了一根细线,紧紧勒住了她。
“回旋?”曹大人用手中未出鞘的剑,敲了敲面前的搜出来的箱子,“我说王将军,你当初就不该生出攀附燕王的心。”
新皇登基,太监当道,就是替礼国策马战场的将军,都要看这锦衣卫身后的太监的脸色。
王召山深吸口气,似在压制心中的情绪,“是,是我愚钝,大人可还有办法替王某运筹一二?”
“拿来吧!”正堂前突然传来一声吼,王晚和王召山都看将过去。
曹大人手下的侍卫长,正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娘手中,夺一只玉笛,女娘哭着不肯给,身旁的妇人有心护着,却被推个踉跄。
王晚正要向前,却看见父亲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头。
王晚明白,此刻就是父亲,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侍卫,欺辱搜刮。女娘仍拉着玉笛不肯松手,眼见侍卫长的巴掌就要落在女娘身上。
王将军走过去拦在前面,连忙双手抱拳,“大人,不过是女娘的小物件,就请大人……”
一旁的曹大人冷脸,“将军莫要说笑了,这府上的一砖一瓦可都是当朝天子的。”
说完,便往后院去。
“曹大人。”王召山跟了上去。
就在那侍卫长的巴掌再抬起来时,王晚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侍卫长,把玉笛塞进王苑手里。
侍卫长被冷不丁的推了一下,怒着转头,瞧见王晚,再回头看了看王苑,眼神中有一丝错愕瞬间平复。
等他再看王晚时,眼神中带了猥琐,“这小女郎倒是生的漂亮。”说着就伸手来摸王晚的脸。
王晚的使唤丫鬟红豆瞧见,拦在王晚面前,身子抖着:“官爷使不得啊,这是我们家大小姐,官爷莫要乱来。”
侍卫长被人扫了兴致,脸沉了下来,“乱来?”他一把钳住红豆的脖子,提了上去。另一只手再次往王晚脸上探。
“放开她。”王晚后退一步,手中的鞭子向侍卫长甩去。
侍卫长吃痛惊呼一声,随即狠狠的把红豆向一旁的石头上甩去。
不好,王晚伸手想拦,却晚了一步。
她俯身扶起红豆,红豆还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暗红的血从她后脑流出,不过片刻,就没了呼吸。
“红豆……”王晚轻轻地把红豆放下去,眼中有了恨意,“杀人偿命,今天,我要你把命留下。”
侍卫长毫不为意,目光依旧恶心地黏在王晚身上,“王晚——如今你就是个罪臣之女,不如今天就从了我,也就不用跟着你爹离开京都去受苦了。”
王晚手中鞭子扬起,却被侍卫长一把抓住,这人并不似他表现出来的,只有猥琐。
“住手,”王将军听见声响,转将过来拦在前面。
他是武将出身,为了保家族平安,才受得眼前这些委屈,此刻见侍卫长此般无礼,已是忍无可忍。
“我今日虽应诏被贬,但还是朝廷命官,大人若放任手下辱我家人,我就是死也要向天子参上一本。”说话间,他抚上了身后的长枪。
曹大人被这话逼停下来,扫了一眼王召山手中的长枪,心中明白,王召山不是死也要参上一本,他说的分明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那事情就要闹大了——
“东西收拾收拾得了,人就莫要碰了。”
侍卫长心有不甘,“大人,上面说……”
曹大人冷声说:“我说的话,你敢不听了?”
侍卫长知道,今儿个是强求不得了,他拉着鞭子,眼珠子又在王晚身上黏糊了一会儿,“可惜,真可惜,你爹要是早半年替你谋划,让你嫁进了燕王府,今儿个你可就是要被卖进官窑,也能给爷尝尝鲜……”
他嘴上不干不净,可王晚却从他眼中瞧不见丝毫情·欲,只有嗜杀的狠戾。
王召山手中的剑缓缓离了鞘,不远处,传来曹大人干咳的警告,侍卫长松开了鞭子,悻悻地去后院搜了……
这一夜,王晚发起烧来。
迷迷糊糊中,她又瞧见家被抄了。
祖母跪在祠堂落泪。
二叔二婶被人推倒在地。
王苑不肯说话,却死死的拉住那根的玉笛。
王濯被人一脚踹在胸口。
父亲握住了长枪。
还有红豆,拦在自己身前,说话时还发着抖……
而那个侍卫长黏黏糊糊的目光下,是要杀人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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