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山

　　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轻欢心里想到。记得第一次来这，还是十年前 。望着前方排队进县的人群，轻欢心中不由得暗暗奇怪，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排了许久，终于快轮到轻欢时，她才发现原来不是搜查身份。前面的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塞给了卫兵，卫兵打开钱袋看了看里面的数额，微微点了一下头，前面那人便对那卫兵伏了伏身子以示感谢，进城了。这—什么时候进城要交钱了，还收那么多！
　　轻欢走上前，卫兵冲她伸了伸手，示意她拿钱出来，她用生硬的方言问道：“我进城为什么要交钱？”
　　卫兵抬头打量了轻欢一番，十分不满地回答“规矩，进城就要交钱，姑娘，我看你是个生面孔，第一次来这？”
　　轻欢点了点头，卫兵继续说，即使第一次来，我也不追究了，再给你打个折扣，说着，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两？！”轻欢惊讶的问。
　　“一两，不能再少了。”
　　这分明是光明正大的抢钱！不过既然做的如此光明正大，必定是经过默许的。轻欢此时不想惹事，于是她装作找钱袋的样子摸起一块石子，用符咒将石子变成了银两的样子，见轻欢给了银两，卫兵冲她笑了笑“放行，姑娘请。”
　　轻欢走进城，皱着眉，暗骂了几句。在城中找好了客栈，刚想上街溜达一会儿，便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气息，只见一个看似20多岁的姑娘正迎面走来，她看到了轻欢也是一愣，忙迎了上去， “怎么来这儿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
　　姑娘将轻欢带到了自家开的茶馆，她为轻欢沏好了茶，坐在了她对面。
　　“她最近怎么样？”轻欢喝了口茶，问道。
　　“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十五年前】1.
　　本应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此时天空却被厚厚的一团乌云所笼罩。人们都快速的将晾在外面的衣服、被子往屋中抱。刚端着盆想去河边洗衣服的妇女都赶紧往回跑，天空响雷阵阵，雨几乎是倾盆倒下来的，雨水劈里啪啦的砸在地上。云层中夹着一道道闪电，突然，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响声，一道光劈向了城郊，几乎一瞬间雨就变小了，然后慢慢的停了下来。人们并没有为这场雨所惊讶，刚才想要洗衣服的妇女依旧端着盆往外走，街上的商铺又开始吆喝。
　　一个妇人端着木盆抄小路往河边走，刚下过大雨，土都搅成了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小路上，忽然看到路正中央有一个棕色的东西，它似乎受了伤，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妇女愣了一下，做为一个边远临山小镇的人，她对动物并不害怕。她走上前发现居然是一只狸猫，它注意到了妇女，睁着大眼睛，似乎是在害怕。它的身上沾了血，一大块毛发都变成了焦褐色，看样子伤的很重。妇女一向喜欢动物，看到受伤的动物自然是要管的。
　　“你不要乱动，我带你回家。”妇女放下木盆，将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小狸猫似乎是听懂了，冲她很小幅度的动了动尾巴，妇女将它放入盆中，把它带回了家。
　　妇女的丈夫是个善良人，见她带回来这么个东西也没有责怪她，反而出了小狸猫的药钱。在养伤的期间，妇女总是爱抱着它，抚摸它一身光滑的皮毛，丈夫虽不愿意碰它，每次看见它还会说，这一身毛扒了，得值多少钱。但他从未实行过。这一家一共三口人，他们还有一个七岁的女孩。女孩儿像是患了什么病，总不敢抬头见人，平日里也很少说话，除了妇女和丈夫可以靠近她之外，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她，她就会躲得很远，不过她似乎并不排斥这个新来的家人，女孩儿有时候会蹲在草丛边看那些蚂蚁如何搬家，小狸猫就会静静地趴在她身边。
　　他们的家境并不好，妇女天天不仅要打理家里的耕地，还养了许多的蚕。到了收获的季节，还会碾米去卖以此来赚钱。丈夫则日日耕地砍柴，一家人在吃穿用度上很是节俭。小狸猫的伤没好时，丈夫有时会带回来一块肉，专门给它吃。他们自己却是大饼子，就点咸菜。后来有一阵穷的都揭不开锅，但也不忘分给小狸猫吃的。
　　小狸猫伤好了之后也没有离开他们家，而是日日去山上打猎。有时抓回来一只野鸡，有时是一只兔子，这样一家人的伙食总算改变了些许。
　　女孩刚过了七岁的生日，便病倒了。夫妻俩很是着急，花了许多钱去请大夫看病，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小狸猫知道女孩要死了。她趴在女孩身边，想要用自己的修行去挽救女孩的生命，可惜她修为尚浅，刚过天劫，无力回天，于是她做了一个决定，女孩死的那天晚上，她附身到了女孩的体中，从此模仿女孩的一举一动。
　　夫妻俩发现女孩的病好了，开心了许久，抱着女孩迟迟不肯撒手。为了让女孩过上更好的日子，丈夫决定送女孩去读书。妇女一开始是犹豫的，女孩性格内向又不爱说话，万一被其他人欺负怎么办？但丈夫坚持认为，女孩儿只有读了书，有了学识，以后才能摆脱这种干粗活的日子，于是妇女也同意了。这个小镇上只有一家私塾，先生是个姑娘，她是千金小姐，家中曾经很有钱，饱读诗书，后来家中的生意落魄了，搬到了这个小镇，为了缓解家中的压力，她出来教书。
　　于是，夫妻俩将女孩儿送去了她的私塾。
　　狸猫本来以为一个千金小姐怎么能干这种累活，当第一天去上学，见到这传说中的千金小姐时，她便十分吃惊。她长的不是那种一看就很娇弱的样子，而是带着几分英气。她的长发像男子一样用簪子在头上梳成一个发髻，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戒尺。
　　“今天我们来了一个新的同学。”她语气十分温柔的对女孩说“要介绍一下你自己吗？”
　　古代本来是很注重男女之别的，可这里和乡下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那么多讲究，能有一个读书的地方已经是很不错了。女孩低着头不敢直视前方。
　　“先生，这傻子不会说话，您莫要和她废话。”其中一个男孩说到。
　　“注意你的言辞，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先生指责道，又对女孩说“先坐下吧。”
　　因为女孩上学的时间较晚，同龄的孩子这本书已经学了很多了。下课后，先生便留住了女孩“今日我讲的你有不懂的吗？”她站了一天也十分疲惫了，便坐在了女孩旁边。
　　“我叫楚宁。”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了名字，“谢谢你，那帮人都以为我是个傻子。”
　　她看着女孩冲她笑着“你不傻，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先生，叫什么名字呢？”女孩冲她眨眨眼，小心问道。问先生的名字是十分不礼貌的，可是她并不觉得女孩儿是没有礼貌的。
　　“我叫温涵。”她笑着回答女孩不礼貌的问题，“真好听，不像我”女孩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幽怨。
　　“楚宁很好听，我很喜欢。”她没想到女孩会因此不开心，忙安慰她。
　　“真的吗？”女孩儿问道，眼神里很是期待。
　　“真的。”她点点头，十分认真的说，女孩笑了，脸上有浅浅的两个酒窝。女孩站起身，对温涵鞠了一躬，说“先生的书我都听懂了，承蒙先生照顾。”说着她收拾好东西，“我怕我娘在家等急了，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她望着女孩小小的身影，心中生出一股暖意。

　　“节哀。”轻欢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忙道歉。姑娘脸色平静，可眼中划过的悲伤却没能逃过轻欢的眼睛
　　“我早就知道结局了，我不仅没能救活那个孩子，也没能救回她。人和妖，本就是没有结局的。”

　　2.
　　“你这傻子，居然还来读书？”一个男孩指着楚宁喊道。
　　“就是就是。”旁边的孩子不断符合他。那小孩似乎是个孩子头，见到其他小弟都很配合，便上前一把把楚宁推倒在地上，楚宁手中的书散落了一地，手中妇女给楚宁亲手缝的布老虎也掉在了地上。
　　“傻子，说几句好话，我放你走。”楚宁的手紧紧的握成拳，脸上是怯懦的样子，眼中却带着恨意。本想出手教训一下这帮小毛孩，却忽听得一个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快跑，先生来了，被她抓住，我回去了又要挨板子！”呼啦一下，孩子们全跑了。
　　她走到楚宁身边，弯腰捡起散落的书和布老虎，将它们递给楚宁。看见楚宁本就破旧的衣服上沾了许多灰尘，她便伏下身轻轻的帮楚宁拍打身上的灰尘。
　　“受没受伤？”
　　“我没事。”
　　她不放心，将楚宁上下仔细打量一遍，确定楚宁没事后，拉着她的手向学堂走去。
　　“谢谢，多亏了你”楚宁沉默许久，突然说道。
　　“以后你还是要靠自己，我不可能总陪在你身边。”她握紧女孩的手。她心中有些许不安，毕竟自己不可能在楚宁每次被欺负时都出现，她有些放心不下她。
　　“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要生我的气。”楚宁答道最后一句话是用恳求的语气，她的小手紧紧握住了破布做的老虎。
　　“我不会生你气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她忙出口安慰楚宁。
　　楚宁笑了“拉钩！不可以骗我！”
　　她伸出手，和楚宁拉钩。却没想到，楚宁直接笑出了声。
　　“你真可爱。”
　　她愣住了，她不会想到楚宁会这样评价她，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回应。楚宁甩开了她的手，跑到她前面，面对着她站好，又笑着说了一遍，“你真可爱！”然后便跑了，她在那站了许久，才小声的说了一句“你才可爱。”

　　望着面前情绪激动的楚宁，轻欢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半晌，楚宁用手捂住了脸，声音中带着哽咽“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站在学堂门口。她就穿着那件青色的长衫，手里拿着书。她看到我来了，突然跑过来抱住了我，对我说’你是不是最喜欢听我讲学了？’当然了，我那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去学堂，我想一直听她给我讲书，明明还差那么多没有讲完”轻欢握住了楚宁的手，没有说话。

　　3.
　　因为她的缘故，再没人敢欺负楚宁。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发现楚宁天资聪慧，一讲就懂，有时说出的话根本不像一个七岁的孩子。其他孩子在这个年纪还在认字，而楚宁已经可以通览四书了。她将楚宁和其他年纪较大的孩子放在了一起，不仅是为了让她学到更多知识，而且也是为了保护她。这些年纪大的孩子都将楚宁看做妹妹，待她很好。很快便到了楚宁八岁的时候，这一年用夫妻俩的话说，楚宁的变化很大，从曾经的不敢与人沟通，到现在的活泼开朗，夫妻俩一直认为是温先生的功劳，还特地宰了一只鸡去问温家道谢。
　　很快便到了楚宁生辰那天，她的生辰正赶上清明，很多人都认为楚宁不吉利，她刚出生时还有人让夫妻俩扔了她，说她没准是哪个鬼魂转世。
　　因为是清明，人人都忙着扫坟，祭祖。今日自然也是不用去念书的。
　　一清早楚宁便起了床，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楚宁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说是去逛晨市，实际上却进了山。山林深处一棵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坟包，楚宁将随身带的的吃的都摆在了那儿，然后也依着树坐下了。
　　“今儿是你的生辰，楚宁，生日快乐。”然后她闭上眼，叹了口气。“你的父亲和母亲都近来身体也都很好。最近开始春耕了，我也在帮忙。哦对了，那窝蚂蚁好像已经搬走了，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她又坐了一会，然后突然变成了一只狸猫，小狸猫绕着坟转了几圈，便变回了楚宁的样子。
　　顺着小路往回走，楚宁碰上了从溪边回来的温涵，她笑着打招呼，“温涵姐姐早。”
　　楚宁私下里不管她叫先生，说是因为那样叫太生疏了。温涵也曾想，若是其他人管她叫温涵，她可能会生气。但楚宁这样叫却不会，“今日是你的生辰，楚宁生日快乐。”她说“本是给你备了礼物，没想在这里碰见。”
　　“无妨，明日再送也可以啊。”楚宁笑着去拉她的手。
　　“明日再送，便没了意义。咱们先去你家，告诉你娘一声，然后去我那拿。”她握住楚宁的手，拉着她向回走，过了一会儿，又问“现在时辰尚早，你若是没有用早饭，便正好同我一起吧。”楚宁笑着应了。
　　开开心心往回走，回家告诉了妇女一声，楚宁便随温涵去了她家。温涵的母亲是去世了的，但父亲仍健在，今日去祭祖了。温涵是女孩，再加上家里还有要打理的地方，便留了她在家。温涵给楚宁盛好了早饭。吃过饭后又拿来了一个布包递给楚宁，“打开看看。”
　　楚宁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一套新衣服，不是上等料子，却也不差，像女孩这种家庭是一辈子穿不起这种衣服的。里面还有一只簪子，楚宁拿起来仔细看着，是上等的玉，设计很简洁，只有几朵雕花。
　　“这是我及笄礼那天带的”她说“本是想寻更好的给你，但一直没有中意的，你若不嫌弃......”
　　“怎么会嫌弃？”楚宁冲她眨眨眼，“我可是喜欢的要紧。”听见楚宁的话，她不由得笑了。

　　“我本以为我日日缠着她，她会厌倦了我”楚宁说“毕竟在她眼里我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可有一次我问她，她说她永远不会厌倦我的，我曾想过陪她走完这一生，但没想到那一天来的那么快。”

　　4.
　　当听闻温涵患了风寒，楚宁连饭都没吃，就跑出了门，她似乎病的很重，闭着眼嘴里还在说着什么。温涵的父亲见过楚宁，也知道自己女儿很喜欢这个孩子，便安慰楚宁说，小病而已，你快回去吧。楚宁哭着摇头，见此，温涵的父亲也没有再阻拦她，便出去煎药了。楚宁跪坐在床边，紧紧的拉住温涵的手。楚宁是妖，一眼便看出她的时间不长了。楚宁哭着，不停的问，为什么又是这样？
　　房中，楚宁不停的哭，嗓子很快就哑了。
　　“你哭什么？”床上十分虚弱的声音传来。
　　“你不要走....不要”楚宁不停地晃着她的手臂，已经是在恳求了。
　　“我只是得了风寒，不要紧。”她忙又安慰楚宁。
　　“骗子，你这哪里是风寒！”楚宁冲她大喊，她没有再应声，楚宁放开了紧握着的手。
　　“先生，我好喜欢你，可不可以不要留下我一个”楚宁红着眼“如果真的没有其他办法的话...”
　　她一转身，变成了狸猫的样子，狸猫张开嘴，一颗小球便飞了出来“用这个，我听那些捉妖师说我们妖怪的妖丹可以救人”她将妖丹渡给了她，可她却丝毫没有好转。
　　“我是好不了了，你莫要再费力。”她说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放到小狸猫身上“好可爱”
　　“你不怕我么”小狸猫问到。
　　“我早就知道你是妖了，那日，在山上，我都看到了
　　小狸猫睁大眼“那，为什么...”
　　“我认识的楚宁，一直是你”
　　那日晚上，她终究是走了。

　　过了许久，楚宁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轻欢这才长舒一口气，天色也已经晚了，楚宁坚持要将轻欢送回客栈
　　夕阳下，楚宁头上的玉簪子，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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