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识得将军靥

　　永昌三十二年春

　　中都

　　城门口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报——卞城兵败，卞城兵败！”探子在宫门口翻身下马，快步跑进大殿，喊道。

　　玄极殿内，桌后面的帝王正在喝汤药，这是滋补的参汤。听到消息，猛的呛咳了一下。德公公忙道： “陛下当心。”说着便要用帕子为帝王擦拭。

　　永昌帝抬手制止了身旁人的的动作，面色阴沉， “讲”

　　春雨总是淅淅沥沥的，才下了一场急雨，空气中泥土味正浓。

　　“驾。”

　　长街上，俏丽的身影掠过。骏马飞驰时踏过路面凹凸不平处积下的水洼，溅起一串泥泞。

　　街上的人们都只匆匆望见她的背影，红的耀眼。

　　马车在缓缓前行，车内，六儿整理好男人脱下来的大氅，又往火盆里添了块碳， “公子，您说太子现在叫您去是为了哪件事？”

　　男人半倚在软枕上，略做沉吟，说： “不清楚。派兵前往卞城的人选，估计已经定下，是陛下自己选的人，我们都插不了手。水患一事，还需商讨。”他换了个方向，转而又言： “太后生辰就要到了，那些个人怕是不会安分的。”说罢闷声咳嗽了两声。

　　“公子注意着点自个儿的身体。”六儿张开枕边的毯子，盖到男人身上， “昨夜里下大雨，公子身子本就不好，又熬了那么久的夜，今日怕是要得风寒了。过会公子忙完了事情，我得去街东边的药铺子里拿两副药，煎来给公子用。”

　　“不必那么麻烦，我只是有些乏了。”男人淡淡道。

　　他闭上眼，抬手轻轻挤了下眉间，睫毛微颤，后又睁开眼。这双眼睛极为漂亮，又是典型的瑞凤眼。这样美的眼睛里，总是装满了让人看不懂的东西，猜不透。

　　如今眼睛里是少许的放松，却满是疲色，眼底也净是血丝，是真累了。

　　“您总是这样不把身体当回事，本就病根未除，这...”话音还未落下，马车突然颠簸起来，马受惊了。
　　六儿看到公子差点跌下塌来，气急朝外头大喊： “怎么了这是？好好的马怎么突然受惊！”

　　“吁”，听得外面勒马声，六儿将车帘掀开。

　　“没事吧。”马背上的女子脆声说，话语中带着些急促。

　　少女生的一双剑眉，眸若灿星，头发也不似京中其他姑娘一般挽着发髻，戴满珠翠，而是高高束起马尾，用红绸绑着，一身红色劲装，衬得英姿飒爽。

　　六儿看呆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都忘记了自己是要问责的。

　　江崊勒住马停稳后，冲车内抱拳，说： “在下有要事要办，无意惊到公子的马车，若有对不住的地方，还望公子见谅。”江崊说完见马车内没有回应，便又说道“若有损失，在下也可补偿公子。”

　　“在下无事。”清俊的声音响起“姑娘在城中驾马还是要小心些的为妙，城中繁华，若不慎撞到其他人怕也不好处理。”沈初慎坐稳后，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冷声回应。

　　他就着六儿撩开的车帘缝隙看着外面的女子，心下觉得有些眼熟。

　　江崊却并未曾仔细探究沈初慎的模样，她面色着急，又听这男子话语中带着指责，也不免有些小性子，自己都知道错了，也已经道歉，这男子不就事论事，反而开始教育起自己了，哼，中都的公子哥们就是爱显摆。

　　因此语气便也不算太好，说： “不劳公子费心了，我自会注意，若有需要补偿的地方，可到将军府寻我，若公子无事，在下便先行一步了。”说完便不待沈初慎回答，调转马头“驾”一声便是离去了。

　　“公子，她这人怎么这样，也太没礼貌了吧。”六儿已经回过神来，埋怨道。 “长得美若天仙，确是一副蛇蝎心肠。”六儿气鼓鼓的。

　　“好了，那都是别人的事，左右我们没什么损失，不必理会。”沈初慎顺了口气，将翻到的茶杯摆正，又倒了一杯。

　　“太子那边还在等我们，不要在这里逗留了。”沈初慎说。

　　“公子你就是心善。哼......”六儿正发着牢骚，抬头看到自家公子的脸上没有表情，不再吭声，小脸却还是气鼓鼓的，看着喜庆。

　　公子没有表情的时候就是在生气，还说不在意。

　　沈初慎自顾整理着自己的长衫。

　　刚刚都有些乱了。

　　江崊驾着马，听着后面的主仆的说话声渐渐消失。她知道他们在议论她，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对，但她心里实在太乱了，她要马上赶回家，问清楚。

　　将军府外，江崊勒住绳，不待停稳，便翻身下马。

　　“小姐，您慢点，老爷和公子在书房。”江管家看着小姐着急忙慌的样子，追在后面喊。

　　“知道了。”

　　江崊头也不回，快步走过前厅，来到书房，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哥，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非得派你去，这朝廷就没个人能领兵了吗？”江崊直接朝兄长走过去，埋怨道。她毫不压抑自己的怒气。

　　她本就对朝廷没有任何好感，皇帝薄情寡义，疑心深重，她不明白家里为什么要为这个不值得的皇帝做到这种地步。

　　书房内，江父坐于书桌里面，同儿子江濯面对面。父子二人之间气氛严肃，显然是因为这个突来的消息。听见江崊的话，江父说： “囡囡，莫要大呼小叫，这是陛下的意思。”

　　“那又如何，难道要我们家真的支离破碎吗，母亲都...”江崊气急。

　　“够了，你母亲的事不要再提。”江父沉声道， “为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是将军府，你母亲是为了百姓战死沙场的将军。不说为了圣上，就是国家，为了百姓，也该做这些。如今卞城战乱频起，百姓民不聊生，因战乱导致的流民已经到皇城根底下来了。这本就是你母亲要做的事，你哥哥不可能一辈子蜷在中都。”江父的心里也不好受，面带悲戚。

　　江濯叹了口气，走到江崊身边，看着自己的妹妹，说： “崊儿，母亲的心愿你不清楚吗。如今的景象与母亲当日所想背道而驰？今日我又怎能推脱。”

　　“可是，朝廷又不是没有其他将领，为何只得我家。沈国公府不行吗?”江崊还是不接受。

　　像是在说服自己，说： “沈国公骁勇善战，打仗十有九胜，又是母亲之前的副将，为何他不行？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些百姓，我已经没有了母亲。卞城有多艰苦，那些蛮子个个都身强体壮，他找不到人来，就用我的兄长来顶吗？”江崊走到父亲跟前，喊到： “这就是我们效忠的陛下吗！”

　　江崊不信任这个让她失去了母亲的君主。母亲因为她战死沙场，现在又来找她的兄长。她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

　　“沈国公伤病缠身，已是日薄西山，你兄长正值青年，没道理让沈国公再度披挂上战场。”面对女儿的质问，江父哑声说道，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

　　江崊说： “那他家就没别人了吗，沈国公不是有两个儿子吗?”

　　“沈家大公子是翰林院学士，自小体弱多病。二公子尚且年幼，不过刚刚束发，又如何带兵。”江濯也无可奈何。

　　“当初，因母亲逝世，我家虽得抚慰，空有将军府名头，但到底是没有实权。如今，我又只是一个小小都领，亦无战功傍身，在朝中又怎能左右他人，又有谁会帮我们。我们家如今只是粘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江濯不由悲从中来“两相权宜，圣上当然会派我带兵，不仅因为母亲的威望，更是因为，我家不牵扯任何派系，是最合适不过的。”

　　江崊哭道： “那就这么认命了吗。”

　　江濯摸了摸妹妹的头，安抚道： “别太担心了，你哥哥我福大命大，又有母亲在天之灵保佑，一定能平安归来，说不准能给你带个嫂嫂呢。”

　　江崊被这话逗笑了，但还是带着哭腔说到： “那我要天底下最最漂亮的嫂嫂。”

　　她知道，这事已成定局，但她不能让兄长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受人钳制，所以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哈哈哈...”这下连江父都被逗笑了， “囡囡说的对，给我娶个漂亮的媳妇，在生个大胖小子。”
　　一家人之间紧张严肃的气氛也在这笑声间渐渐消弭......
　　东宫
　　沈初慎到了东宫后，被引入议事厅，太子幕僚均在此处。

　　人都到齐，太子坐在主位上，神情肃穆，面对众人： “昨日卞城急报，父皇似乎意图派江家长子领兵前往卞城，各位卿家认为此子可堪大任否。”

　　一青年率先出声:“江濯是凌将军之子，心性自是不必说的，且他在城中禁军做都领，功夫和见识自然也是上乘。”

　　另一人接到： “对，有听闻江都领是凌将军一手带大，本领也都是凌将军亲自所授，带兵打仗应该不在话下。”

　　一老生并不认同，说： “那他为何只甘愿一区区禁军都领，岂不是大材小用，我看是陛下被那些个乱党的谗言所惑，昏了头。哼！”

　　“刘老慎言”沈初慎劝诫道。

　　他理了理被刚刚打翻茶水浸湿的衣袖，尔后微微转头，看向太子殿下： “江濯虽为人低调，但是个可用之才，且李兄所言确有其事，听闻江家长子江濯是已故凌将军一手教导的，原本就在军中做少将军的。只不过因凌将军身死时其大受打击，当时毕竟还只是少年郎。无法接受。况且还有幼妹在家，不得已才归家，只在京中任禁军都领一职。更何况......”沈初慎似有顾虑，未在继续说下去。

　　“噢，更何况什么？”太子疑惑, “你但说无妨”

　　沈初慎这才继续： “更何况圣上本就忌惮将军府威望，凌将军虽为一届女将，但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征战时所到之城百姓都食箪浆壶，更在其带兵出征时为其放灯祈福。”

　　“而我朝历代重文轻武，陛下又是多猜疑的性格，难保不会有所防备。以至于江濯如今只能做一禁军都领，成了将军府如今的局面。”

　　沈初慎闷声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 “如今圣上拟定派江濯出征，有两个方面：一是因为有贵妃母族柳家一党的引导，再一方面......”

　　沈初慎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变得锋利，温度淡了下去，说：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此次出征，父亲与妹妹皆留在京中，若能胜，便是最好的掣肘。一把刀即足够锋利，可使人断头血流，又有刀鞘收敛，可以为自己所用，岂不是完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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