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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自故乡来
凛冬将至,大渝王朝的百年国都——渝阳城,依旧花团锦簇,生机勃勃,而千里之外的洗耳山,已经陷入了一片茫茫的雪色之中。
一座直刺长空的高峰孤悬在洗耳山上,相传三百年前,有一位才比张仪的名士,六拒朝廷之请,痛斥天下弊政,见罪于权贵,最终在这孤峰之上投崖自尽,后人在这里勒碑纪念,是为“狂士峰”。
十七岁的金若云不辞辛苦把家安在狂士峰上,一是致敬先人,二是表示自己永不与朝廷再有瓜葛的决心。
狂士峰对面是九尺悬瀑,飞珠吐玉,幽静清爽,三间茅草屋与咫尺天际相连,炊烟升起,直入云霄。
这里只有他和妹妹,离其他的山民远,离城镇远,离神都很远,离故人很远,离前尘旧事也很远。
多日的积雪不堪重负,压断了茅草屋前那棵老树的枯枝,棉絮一般的雪花坠下,摔在大步流星走进来的金若云肩头。
金若云浑不在意,习以为常拍去肩头落雪,搓一搓冻僵的手,向半空呼出一团团的白气:“凤儿,我回来了。”
金若云的妹妹叫金若凤,金家原有兄妹四人,因三年前的那场变故,现今只留下了三公子和四小姐。
“凤儿?”没有回应,他又叫了一声。
还不见妹妹飞奔出来迎他,只有山谷中的猎猎罡风回应了他。
看来,凤儿不在家里,想是又出去玩儿了吧。
小姑娘不甘这与世隔绝的寂寞,这也是常有的事,金若云不再喊了,外面很冷,他准备进屋生火做饭。
正待推门之际,迎面扑来了杀气,余光之外,一道白影如闪电掠过,六名身穿白衣,形如鬼魅的女子刷刷现身,将他团团包围。
这些女人个个叩剑而立,目不斜视,冷若冰霜,金若云认出了其中一人:“和花?”
不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似的问道:“是她来了吗?”
名叫和花的白衣女子点点头,向房间里扬了一下下巴:“进去吧,主人在里面等你。”说完就不理他了。
茅草房里没有点灯,没有生火,又冷又暗,金若云对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开口说道:“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神都的故人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话音方落,一个明眸皓齿的妍丽少女从偏房走了出来。
“来日倚窗前,寒梅著花未。”喻知美将手中的长剑横在案间,说话也喷着白气:“你这里很不好找。”
金若云点亮了儿臂粗的蜡烛:“郡主又何必来呢,在渝阳安安稳稳的生活,不好吗?”
这话隐隐有不欢迎来客的意味在里头,喻知美没理会,点了点案上的一副茶具:“太冷了,能问你讨一杯茶喝吗?”
金若云没说话,如言照办,先在堂中生了火,又将灌满了水的小吊铜壶架在火上。
不多一会儿,铜壶中的水开了,咕嘟咕嘟上下翻滚,金若云捧了一个陶罐出来,从里面抓住一小撮茶叶放入茶杯,又将滚烫的水注入其中,霎时间,一股香气冲天而起,绕室不去。
“喝吧。”金若云将烹好的茶水放在喻知美面前。
“你还记得我喜欢君山银针。”喻知美喝着茶,有点感慨。
金若云拿出几张新鲜的羊肉饼放在火盆边上:“郡主也该记得,金某和郡主三年前就已经分道扬镳了。”
他和喻知美其实谈不上反目成仇,只是三年前抚养他长大的两位兄长都死在皇后的懿令之下,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娶皇后教养长大的姑娘为妻。
儿时的情谊还在,但再续前缘绝无可能了。
“郡主前来,所为何事?”
喻知美有点难开口,因为她就是为皇后的事来的。
月前皇后忽然抱病,本以为只是纤芥之疾,静养数日便会痊愈,不想一番医治下来,情况反而大为不妙,而今已是水米难进,浮肿不消,命在旦夕,宫中医士束手无策,喻知美和越阳公主早晚轮流侍奉榻前,心急如焚。
万难之时,还是越阳公主说到了金若云,他是神医陆彰收山前的最后一位弟子,十一岁就为皇后治愈了困扰了十六年之久的头风病,名噪一时。
神医陆彰擅治奇症,金若云深得其真传,皇帝和越阳公主都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但由谁去请,却成了一大难题,皇后与金若云有杀兄之仇,虽然事出有因,尽管皇帝和皇后后来对他公然抗旨,庭前拒婚的大不敬行为不予追究,到底不能算是有所弥补。
大夫和谋士不同,谋士不肯出山,可以先绑到京城,好吃好喝供着,总有一天能磨平了性子里的倨傲,不急在一时。看病却是等不起的事,也不能逼迫大夫,只能哄着劝着。
最后,这个艰难的差使就落在了昭平郡主喻知美身上,退婚一事对喻知美来说是无妄之灾,她在整件事里都很无辜,大家赌的就是金若云心里对她有愧,还念着旧情。
虽然谁也没有强求喻知美必须答应,必须请得金若云出山,但她本人也很想知道金若云对她还有没有感情,所以没有回绝。
“郡主不说话,金某就当你只是来登高赏雪的。”金若云将火盆边上的羊肉饼翻了个面继续烤。
求医是不能有所隐瞒的,喻知美只能将实情相告。
听她说完,金若云也在斟酌。他心里很清楚,他的兄长们是因为卷入了夺嫡之争而被诛,这本来就是胜败之间生死难以料想的事体,说不上枉死,所以他对皇后也谈不上恨之一字,他只是厌烦了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因而要他重新踏入皇宫,也是绝无可能的事。
“这怕是爱莫能助了。”金若云默坐了一会儿,很平静地回绝了:“金某医术平平,难堪大用,诚愿皇后殿下早占勿药,郡主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说到这里就僵住了,喻知美也了解金若云,他从来不是见病不治,见死不救的人,他说了不去,那就一定不会去了,劝无可劝,不如即刻回程。
喻知美坐不下去了,动了告辞的心思,没等她说话,金若云的羊肉饼烤好了。
“先吃东西,吃完了我送你下山。”
金若云还记得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喻知美,就是她在前面跑,几个宫女在后面追着捉她回去吃饭。
这个丫头,从小就不会好好吃东西,好像永远感觉不到饥饿一样。
这也难怪,她贵为皇帝的亲外甥女,从小由皇后抚养,在宫中长大,谁又敢真正的饿着她呢?
喻知美看着面前的羊肉饼,低声说道:“我不想吃这个,我想吃你做的青术饼。”
青术是渝阳一带特有的植物,果实可以做饼馍一带的食物,根茎可以入药,金若云当然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点破,当然也不答应:“郡主记错了,金某从来不会做什么青术饼。”
“我小时候不爱吃饭,只喜欢吃你做的青术饼,你都忘了吗”
“郡主,金某真的忘了。”
金若云态度决绝,让本来还算平静的喻知美大为光火,她一下子就生气了,抓起了横在案间的长剑,“锵”一声宝剑出鞘,她白皙的手腕一翻,冰冷的剑刃就横在了金若云的脖颈之间。
“可是我没有忘。”
“你明知道那件事错不在我,为什么还是要拒婚?”
和花听到动静,进来查看,喻知美脸色一变,不能在下人面前外露情绪,板起脸道:“这里没事,出去。”
和花领命退下,屋中二人僵持半晌,最终金若云很平静地握住了喻知美的手腕。
“是金某对不起郡主。”他另一只手从容拂开了悬在颈间的宝剑:“但金某还有妹妹要照顾,所以目下还不能死在郡主的剑下。”
喻知美将剑收回了鞘中,金若云见状,将盛肉饼的碟子又往前一送:“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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