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立志守寡

作者:岸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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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宫赴宴


      晨光穿透淡橘色的云层,在丈许高的院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夹在两排灰墙间的巷子深邃悠长,隐于氤氲的薄雾之中,一眼望不到头。

      一辆双架大马车从巷子里不疾不徐地驶来,车轮碾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没有一点儿声响,乌黑的桐油车身,锃亮的油布车顶,与寻常勋贵家的车架并无二致,只有车轮上包着的褐色鹿皮,显出车中坐着的并非一般贵人。

      鹤发童颜的老夫人端坐车厢正中,七翟冠妥帖地戴在她透亮的白发上,真红大袖衫外罩云霞翟纹的褙子,笔挺熨帖,这身一品诰命大礼服趁得她气势如虹。

      徐老太君慈爱地望着手边的孙女。

      数个绣着花开富贵图样的月白色蜀锦软枕,将一身鹅黄襦裙的小女娥裹在其间,陷在锦绣堆中的少女双目微闭,鼻息轻柔,头枕在一朵硕大的粉色牡丹花上,越发显得巴掌大的小脸娇艳明媚。

      看着如此恬淡安然的睡颜,谁能想到她此刻心里却是油煎火烹,更想不到这俱十六岁的皮囊下已换成了三十六岁的魂。

      徐蔷,家中幼女,上头只有一兄长,自幼便被全家碰到手心儿疼。

      祖父徐国公乃镇北大将军,父亲忠勇大将军,姑母当朝皇后。

      及笄一年的她,将于今日姑母徐皇后的寿宴上,赐婚于皇三子,颜卓。

      颜卓,生母一介宫女,七岁起养在徐皇后宫里,与徐蔷算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婚后三年,皇帝驾崩,颜卓继位,徐皇后成了徐太后,徐蔷成了徐皇后。

      在皇后宝座上,徐蔷一坐就是十七载。

      直到昨日午后,缠绵病榻多年的她终于咽下那半口气,在颜卓的臂弯里阖上双目。

      本以为等着她的是无常引上黄泉路,哪成想竟重生到二十年前。

      徐蔷那一生可谓繁花似锦,出身显赫,千娇万宠,得觅佳婿,入主中宫……

      如此光辉灿烂的一生,按理说是不该有任何遗憾的,为何还让她重活一回?

      徐蔷扪心自问,真的没有遗憾吗?

      深爱的夫君宠幸旁人,漫漫长夜独守深宫,接连遭遇亲人离世,饱受丧子锥心之痛……

      若这些都不算遗憾,她的一生是毫无遗憾。

      夫君宠幸旁人,可任凭那些妃子你方唱罢我登场,花样百出争宠,却未能撼动她皇后宝座半分。

      独守深宫廿载,但每逢初一、十五,遭遇大小年节,他必会陪她一起用膳,二十年从不缺席。

      至于早死的亲人,他们要么阳寿已尽,要么战死沙场,要么自戕而亡……,没有一个是死在她夫君的刀下。

      反而在她亲人接连离世,徐家大厦倾覆之际,为了稳固她的地位,堵住悠悠众口,他一连半月宿在她的毓秀宫。

      亲生子女早亡,他也动用了雷霆手段,将那些下黑手的恶人全都抽筋扒皮,报了仇。

      虽说她没有子嗣,也从不缺人称她母后,乌泱泱的孩子每日请安,扎堆地在她膝下尽孝,多到她都记不住名儿。

      就连她最后一口气,都是在他怀里咽下,他就那样温柔地注视着她,眸色一如当年。

      任谁看来,颜卓待她都是极好的。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该给的体面都给了。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呐?

      她该十分满足地步入六道轮回,忘却这一世种种,开启下一世人生。

      而不是再活一回!

      好不容易熬过一辈子,还要再熬一次?

      想到接下来的二十年,她死灰一般的心里瞬间刮起了风,吹得渣都不剩。

      她人生的巅峰和苦难都是从今日开始的。

      今天,皇帝会扔出那道影响她一生的赐婚圣旨。

      徐蔷妄想,若无赐婚,没有嫁给颜卓,是不是她的一生会有些许不同,至少她不必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人害死。

      想到孩子,徐蔷胸口闷沉沉的,畅快不起来,这种窒息感就跟她死前那两年一样,眉毛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见孙女皱眉,徐老太君一个眼神,两个丫鬟悄无声息地用目光上下检视,可有哪里不妥,是压着了胳膊,还是蜷着了腿。

      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徐蔷羽扇般的睫毛抖了两下,扑闪闪地张开了,露出一双曜石般的黑瞳,车厢内瞬间明亮了几分。

      徐蔷抬眼,柔柔地喊了一声祖母,便从花团锦簇中坐了起来。

      重生,于她唯一的慰籍就是能再见到朝思暮想的亲人。

      如今,祖父母身体尚好,父亲也安在,母亲也没有走那条窄路,她的胞兄还只是个不争气的纨绔,没有被逼穿上战袍去延续徐家荣光……

      也许,一切还有转机。

      徐蔷努力宽慰自己,多攒一些勇气去重蹈覆辙。

      见孙女怔怔出神,徐老太君伸手将她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爱怜地摸了摸她抚在膝上的小手,也不知这丫头昨夜做了什么噩梦,今儿一早见着她就哭得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才安抚好。

      “时候尚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可是又做噩梦了?”

      祖母慈爱的目光,让徐蔷将凝的血液有了一丝热气,缓缓流动了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做噩梦,只是睡眼惺忪地下车太失礼了,被人瞧见要笑的。”

      做了十几年的皇后,礼数二字已深深刻入徐蔷的骨子里。

      徐家一门两皇后,她的姑母世称大徐后,她是小徐后,史书工笔,姑侄二人俱有贤名。

      “你个小皮猴子还讲起礼数规矩了?看来这些丫头帮你攒的那本《女诫》倒没白费。”

      祖母的戏谑让徐蔷一愣,再看一旁小丫头抿着嘴笑,褪了色的记忆忽然鲜活了起来……

      徐蔷记起,姑母生辰前,她娘怕她毛手毛脚于宫宴上失了礼,便命她抄《女诫》,结果她贪玩儿,两天憋出五个字,最后央求小丫头代笔,这事于她们应该是在两日前,于徐蔷却有二十年的光景了。

      她曾经这般活泼无赖过吗?

      似乎是的,那封赐婚的圣旨一直被她珍藏在床头的柜子里,一字一句她都铭记于心,上边说:
      徐家幼女,单纯率真,洒脱不羁,赤子心肠……

      想到少女时期的自己,徐蔷嘴角终于见了久违的笑。

      她又回到了这个可以放肆无赖的年纪,却再也不复那份活泼热烈了。

      不知不觉,马车已自东华门驶入宫城,至景运门外的箭亭处慢慢停下,剩下的路只能步行了。

      皇后身旁的侍女早已在此候着,见马车停下就迎了上来,搀扶徐老太君下车。

      看着为首侍女似曾相识的脸,徐蔷一惊,这人怎么跟她身边的银杏这么像?

      熟悉的脸,将徐蔷的记忆唤醒,这位便是她姑母身旁的金樱,当年,她入宫后,姑母将最得力的金樱给了她,金樱不辱使命,帮着她躲过不少明枪暗箭,后来姑母病逝,金樱就自请去守灵了。

      几年后,徐蔷无意间瞧见一个小丫头与金樱长得极像,就收到了身边,取名银杏,十几年下来,她只记得银杏的日夜守护,倒将金樱这位正主忘了。

      看来自己还真是健忘。

      徐皇后喜欢蔷薇,所以身边几个侍女的名字都是按照蔷薇花起的,玉堂,木香,金樱,皆是蔷薇名品。

      就连徐蔷这名字也是徐皇后取的,希望她能外放娇艳,内藏锋芒,只是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侄女却生得娇艳有余,凌厉不足。

      ……

      迈过一尺高的门槛,终于进了毓秀宫门,作为历代皇后的住所,毓秀宫的奢华非旁的宫殿可比,鎏金的匾额,碧色琉璃瓦,到处漆着闪金和大红,廊栋上的图案不是牡丹就是飞凤,处处彰显着皇后的超然地位。

      就连地砖都不同于外边的青玉,统一用的汉白玉,晨光照耀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反射得院子里的一花一树都比外边冷清几分。

      好一只困了她十几年的金色牢笼。

      昨日此时,她还躺在那架雕着龙凤呈祥的象牙床上奄奄一息,想看一看窗外的蔷薇花却挪不了半步,今日竟能徜徉其间。

      感怀于这即陌生又熟悉的一草一木,徐蔷不自觉地伸手折了一只黄蔷薇。

      察觉到迎面来了一队人,徐蔷忙收回留恋花丛的手,乖顺地低下头,将那只黄蔷薇轻轻捏在指尖。如今她已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宫里随便一位都是主子,见了都要低头。

      一众侍女俯身跪地,连徐老太君也区了半膝,徐蔷乖乖地跟着祖母福身。

      “三殿下安好!”

      几息之后,才迟迟听到“免礼”二字。

      三殿下?竟然这么快就再见了!

      一世的夫妻,徐蔷却记不起颜卓年轻时的模样了,当年这位三殿下可是先以风姿出众名动京城,又以文韬武略闻名天下的。

      徐蔷的心没来由地慌了起来,她并不想见他。

      可早晚都是要见的,勇气是从直面问题开始,前一世徐蔷用这句话安慰了自己十几年,没成想重生第一天就又用上了。

      于是她定了定神,缓缓抬头起。

      只见对面的男子一身艾绿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尺把宽的腰封,押着块墨绿色的翡翠玉牌,唇薄鼻直,秀目不怒自威,剑眉不蹙而寒。

      徐蔷心中纳罕,他二十年前就这般龙威燕颔了?

      那双深沉的黑瞳察觉到了徐蔷的注视,也看了过来,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颜卓古井一般渗着寒光的视线,让徐蔷遍体生寒,即便有所准备,她的心还是一揪,忙垂头掩下心中情绪。

      却不知她这慌乱的模样,在对方眼里,却成了小女儿的害羞,颜卓满意地点点头,嘴角微勾,用扇柄指了指徐蔷手上捏着的蔷薇花,随意地说道,

      “这花不错,簪到头上吧!”

      见颜卓对孙女举止如此轻挑,徐老太君立刻收起脸上的笑。

      因为徐皇后的关系,颜卓是要尊徐老太君一声外祖母的,碍于他皇子的身份,老太君从不让颜卓给自己行大礼,但基本的晚辈礼还是有的,此刻他却冷着脸,头不低,腰不弯,一副倨傲的模样,只对孙女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徐老太君心中着实不悦,干咳一声,

      “蔷儿,见到三殿下也不回避,怎这般失礼。”

      “是孙女无状,冲撞了三殿下。”

      徐蔷听出了祖母的话外之音,福了福身,往她身后挪了挪,原本徐老太君的身形便比徐蔷大一圈,再加上一尺高的翟冠和宽大厚重的礼服,如一面墙将徐蔷挡得严严实实。

      见徐老太君语气不善,颜卓的脸也冷了下来,说了句“告辞”,便气势高昂地举步离开了。

      进了寝殿,徐皇后见着母亲面色不虞,看了眼金樱。

      金樱会意,小步快走到徐皇后身旁,耳语了两句,徐皇后轻轻点了点头,一副了然模样。

      “母亲碰到阿卓了?这孩子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方才给本宫请安也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说起话来支支吾吾,倒不如平时了。”

      “娘娘,听说殿下最近用自己的血不眠不休地为娘娘抄经,都抄了七八日了,昨夜也是掌了一宿的灯,今早辰时后才收的笔。”

      一听这话,徐老太君的脸色舒展了许多,
      “倒是个孝顺孩子!”

      皇后见母亲面色稍霁,便嘱咐侍女送些血燕和雪蛤去筵庆宫,这事便揭过去了。

      只是几人的对话却让徐蔷的心一揪,血经?颜卓能写血经?

      也是,此时的他还没添那个毛病,大约是能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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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入宫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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