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

　　寂静的夜晚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打断，老妇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间里，直接将熟睡在榻上的两人孩子扶起。
　　外头隐约能听到一些喧闹声，像是在找什么人。
　　“殿下，得快些走。”老妇人随意从旁边床上拿起衣服，将其套在两个孩子身上。前一个连扣子都没有时间扣好，又开始给下一个孩子穿。
　　两个孩子一大一小睡眼朦胧，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女孩先开口问道“嬷嬷，怎么了吗？”
　　“殿下，你听好了。”老妇人停顿了会儿，确定和女孩对上眼后继续道“您比小殿下要大，一定要照顾好小殿下。您知道后山的那块大石头吧？嬷嬷总是带您和小殿下去采野菜的地方。”
　　老妇人见小女孩有些懵神，掐住她肩膀的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些许。
　　她没有办法，只能寄希望于这孩子自己。她强压着着急，声音带着颤抖重复问道“您可记得路？”
　　“记得。”小女孩点了点头。
　　老妇人大松一口气，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时候笑出来声。“不愧是我大楚的后人。”
　　说这话时，她老眼顿时涌上泪水。但很快她就将情绪收回，“现在，您带着殿下从后山那条小路去那个地方。到时候会有人接您。”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极为精致的小包裹塞到小女孩怀里道“记住，将这个包裹保管好。见到那人后，问他黄沙遮天之处且为何处？”
　　“正确答案是：西楚无此处。可记住了？”
　　小女孩声音软糯，点头道“知晓。”
　　“若那人对上暗号，就将此物交于他。若.......”老妇人的话停了下来，脸色悲壮“若非来者，老奴自当向陛下和娘娘谢罪。”
　　小女孩自是不知她这后半句的意思，歪着头问道“嬷嬷你不一起去吗？”
　　“殿下，我的好殿下。”老妇人万般留恋的摸了几下她的脸，有把她身旁的小男孩抱在怀里轻拍了几下他的背。
　　一切交代完后，这最后的告别只能如此。她推开两个孩子然后轻声道“殿下先去，嬷嬷等下把院子里的鸡给阿三哥哥送去，然后就赶过来与你们汇合。”
　　说完，她勾着腰将两个孩子放到地上，催促的将两人推出后门“且快些跑，若是慢了被嬷嬷追上，明日就不给吃肉了。”
　　两个孩子听到这，顿时撒腿就往前跑，可还没跑多远，小女孩拉着小男孩停下脚步往身后望去。
　　老妇人佝偻着身子，她这才发现老嬷嬷脱下外面的布衣，露出里面平日里不允许穿的宫廷服。只见她背后点点黄光，双手叠在腹前。大概是也注意到她停下来，于是抬起手示意他们继续。
　　寒风刺骨，弱小的两个孩子冻的两颊通红。
　　女孩自是预感到了什么般，只顾着拉着身后的小男孩往前跑。山里升起白雾，高耸的竹林密密麻麻将天遮满，唯有几丝银丝照亮前方。
　　身后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催促他们快点，又像是被什么魑鬼魍魉追逐般惹得女孩后背发凉。她想起阿三哥总是会给她讲的那些故事，每次都害怕得半夜睡不着。
　　大概是过于害怕，以至于身后的人叫了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身后人实在是没有力气瘫坐在地上，放开她的手她才意识到。
　　“皇姐，阿姊，我实在是没力气了。”男孩双手撑着地，面朝地喘着大气。
　　“不可以，就快了！起来。”女孩使用她最大的力气拉趴在地上的人，可是怎么拉都拉不动。
　　“嬷嬷他回不来了是吗？”男孩抬起头，双眸闪着银光，红彤的鼻头下流着鼻涕。
　　被弟弟这么问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并非老嬷嬷那般认为什么都不知道。她确实很多听不懂，但是有种预感，很不好的预感。
　　那时的回头就是见嬷嬷最后一眼。
　　“快起来，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了。”女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拉起他。
　　这次，男孩顺着力气站了起来。见到姐姐的片刻犹豫，他也知道了自己刚刚询问的答案。
　　云雾中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不知跑了多久山间动石头冒出头，而旁边已经站立了几个人影。
　　女孩渐渐放慢脚步，带着警惕走近。
　　那云雾间的身影也注意到他们，为首的人走上迎接。
　　男人长得十分高大，女孩抬起头望着他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将男孩护在身后。可对方却缓缓蹲下身，然后轻声道“可是子瑜和子哲？”
　　“敢......敢问黄沙遮天之处？”女孩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按照嬷嬷所嘱咐的话问去。
　　“西楚无此处。”那人说完，跪地“臣何育见过殿下。”
　　身后的人皆单手捂胸行礼。
　　楚子瑜这才放心下来，她小手从胸前掏出嬷嬷交代给她的包裹，然后抬手与他面前。
　　对方的反应让她很奇怪，他双手颤抖着接过，随后面色凝重的将其放到自己的怀中。
　　“臣现在就将公主和皇子带回去。”说完，他向身后招手。
　　队伍中走出一个人行了个礼后，听命何育将楚子瑜抱在怀中，然后送上马，而楚子哲就由何育亲自抱在怀里。
　　长夜漫漫，只听得到耳边呼啸的风声和挂在脸上如刀片般疼。
　　本以为此番就要安全，可正当月亮于正头之时，周围响起一阵嘈杂脚步声，引得林间乌鸦长啸。
　　一道剑划破长空，无数道刀光反射着银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没有等人群反应，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从外围突进。兵刃相互摩擦声和呵斥声将楚子瑜的感知几乎掩埋，最后只听得微弱的呼喊。
　　“阿姊！阿姊——”
　　恍惚之间，一道光将模糊的画面照散。楚子瑜只感觉到头疼的厉害，坐起身都有些艰难。
　　“小姐，您醒了。”语生见楚子瑜要起身，赶紧上前扶着她起身，她语气不满道“二夫人再怎么不喜欢您也不能下如此重手啊！”
　　楚子瑜在她的搀扶下回到梳妆台上，看着镜子前的小人儿，脸上光滑细腻与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少了些气色。
　　幸好昨日只是打板子。
　　“说到底，您也是姥爷的女儿。就算大夫人不管您，也不能如此待您。”语生愤愤不平地拿起梳子开始给她打理头发，可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事，她却扬着嘴角轻笑。
　　“小姐您还笑呢！这个月只怕又得过紧实日子了。”语生手脚很麻利，一下子就给她盘出一个简单的发型。
　　楚子瑜满意的点了点头“语生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面对小姐的话，语生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这世上还有什么让小姐生气呢？”
　　楚子瑜笑而不语，那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刀上鱼肉罢了。她起身，打开门，阳光正好洒在身上。
　　真好，真温暖。
　　她再次睁开眼时，只见院子里又多了几个侍卫守着大门。
　　身后的语生走上前解释道“这是二夫人派过来的，说是禁足。”
　　楚子瑜知晓后没回话，而是轻笑了几声，那赵氏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
　　兵部侍郎成府，大夫人只有一女，又拖着病怏怏的身子没有办法料理家务。整个府上全由二夫人赵氏管理，从上到下的侍从久而久之就只认赵氏。
　　“母亲近来可好？”楚子瑜回头问道。
　　“还是那般，没有起色。”语生回道。
　　楚子瑜收回目光，想起那个时候大夫人站在自己面前的那般光彩夺目的模样。
　　那晚被人群冲散后，她与子哲再也没见过。
　　她被侍从闯出重围之时，只剩下他们两个。
　　侍从没有那般忠义，而是将年仅五岁的楚子瑜找了个理由丢弃在山脚的村落里。
　　正逢楚国国政混乱，边境一带更是宛如人间地狱。村落里多的是贩卖人口，见到独自一人的她，二话不说就拿去发买。
　　命运流转，被贩卖于西楚邻国大胤。
　　得幸于那年兵部侍郎大夫人在不知名的集市看中了她。
　　此事很少人知道，因为贩卖人口本来就是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的。大夫人曾也有一女，可是早夭，也因悲愤过度惹得一身病痛。
　　侍郎为求大夫人病情转好，才想得这主意，也算给予一些慰藉。于是对外便宣称大夫人之女得一弱症，寻得大师。从小就送给西北的寺院里赡养，以求佛光照耀，庇护此生。
　　因此，就这般到了侍郎府。到今时今日，知晓此事的也就只有侍郎夫妇俩了。
　　她的真实身份也就藏在这层身份之下，没有人知道她曾是西楚的公主。
　　她也逐渐接受自身的身份，成瑶这个名字算来也伴随了她十年，比自己本身的名字还要长。好像人生的前五年，就恍如一场梦，梦醒后，自己便是成瑶。
　　“孰真孰假？”她看着天空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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