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风月琴
这年冬出奇的冷。街上行人稀少,灯火都被寒气侵得飘摇不定。
在这凄冷天地里,悠然响起一阵琴声。
那是从京城内有名的欢馆——风月阁传来的。
风月阁内金碧辉煌、无限奢华。
老板娘忙来忙去,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仍风韵犹存。
“张爷~今日您想听什么曲儿?我这就让人去请檀风来。”欢馆里的妈妈逢迎着大财主,指望着从他身上榨出什么油水来。
“只要檀风来就行了,他弹什么我都爱听。”张富笑起来,泛着黄的大烟牙呲在外面,离得近一些还能闻到一阵阵恶臭。
老鸨强忍着恶心,纵使那恶臭几乎要把她熏晕,她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檀风!快来,张爷等候你许久了。”那名唤檀风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栏侧,老鸨看见人,不由地两眼放光,期期艾艾地盼着人赶紧下来。
檀风只静默在栏杆旁,静静望着老鸨和她身边的“张爷”。半晌,他终于挪动了步子,极其缓慢地抱着琴走下木楼梯。他穿着一袭紫衣,烟紫色极衬他,更显他肤白似雪。
张富痴痴地望着檀风,眼里要冒火。
檀风在他二人面前站定。“不知您到来,有失远迎。”他低垂下眉眼,一幅温和的模样。
张富目光黏着眼前的少年:“无碍无碍,久闻你琴技高超,今日特地来此就为了听你弹一曲,不知你可否赏光?”说完就大笑起来,身上的横肉都跟着颤了一颤。
“鄙人只略通琴技一二,当不起此高誉。”檀风挺直单薄的腰板,随后将木琴放置在桌上,撩袍坐下,就开始弹奏。
他弹奏的曲子是《鸿雁欲飞》,这是一首并不算太难的曲子,也并不需要用到什么高深的技巧,他信手拈来。
其实弹奏这样容易的曲子,对于他来讲是无趣的。他乐于攻难,尤擅极难的曲目。
只是眼下听琴的人并非什么高雅之辈,他也不愿弹奏他所擅长的曲子,认定了那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知音难觅,曲高和寡,他弹给谁听?
一曲毕,张富抚掌大笑:“好曲!好曲!”他站起身,从腰间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檀风。
檀风并没有接下,看向老鸨。
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急忙扭着身子就朝张爷走去。“张爷,您实在是太大方了。”她接下钱袋子,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欣喜之态。
张富盯着檀风,猥琐之态令人作呕。
檀风见他想要动手动脚,马上站起身,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随即拱手作揖:“多谢您。”随后抱着琴转身离去。
张富伸出粗黑的手臂想要挽留:“檀风啊,别走!再给我弹几曲!”
老鸨见状,拉着张富的手,状似为难地说道:“张爷,您也不是不知道,我们这檀风呐,从来见客人都只弹一曲,绝不多弹。要不您下次再来,我一定叫他给您多弹几曲!”
张富眼见到嘴的鸭子飞了,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这风月阁怎么养了个这么娇贵的人儿?我到这是为了解闷儿寻个开心,如今全弄反了!”
老鸨赔笑:“您消消气,他琴技高超,人又生的漂亮,自然有娇贵的道理。我们这小馆子都指望这位琴师养活呢,您就宽宽心,我给您找几个姿色上等的姑娘陪您如何?保准儿让您开心!”
张富似乎消了气,大手一挥,撩衣坐下:“行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来可别再有这事。”
老鸨见事消了,自然乐得开心,忙去叫姑娘来了。
张富在原地坐着,吃着酒,吃着吃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骨碌碌转。
不消片刻,老鸨带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了:“张爷,让这些姑娘陪您罢。”
张富不置可否,他突然朝老鸨招招手让她过来。
老鸨走到他身边,见张富要与她耳语一番,忙俯下身子凑近他。
“诶,你们这琴师......卖艺不卖身?”张富低声问。
老鸨一惊:“是呀张爷,馆子里只有他一位琴师,就是旁人都卖身了,也断断没有他卖身的道理。”
张富一听乐了:“那倘若我给的价钱合适......能不能叫他陪我睡上一觉?”他搓搓手,一脸期许地望着老鸨。
鸨母也乐了:“张爷,真不是我打击您,已经不止一位客人有您这想法了。”她撩了撩头发继续说道,“檀风他生得漂亮,身段儿也好,但他毕竟是个男子,滋味不如姑娘。您说是不是?况且您真要买他一夜,他也决不会愿意。他性子呀,怪得很......”她为难道。
张富见如何周旋都行不通,垂头丧气,只好作罢。
傍晚,檀风正要和衣休息,听见一阵敲门声。
他心头一紧,下了床去开门,见来人是鸨母,暗自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檀风请人进来坐,给鸨母倒了一杯茶,开口问道。
鸨母啜饮了几口茶才开口:“我想来跟你商量商量弹曲子的事。”
檀风在他对面坐下:“您是来让我多弹些曲子的?实不相瞒,我会的曲子也不多,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首,您叫我怎么多弹?”
鸨母放下茶杯,看着对面那位面若冠玉的男子,长叹一声:“别自谦。你的琴技到底是何水平,我心中自有考量。我这风月阁虽是家大业大,可自从你来了,名声和生意八成都是你带来的。”
檀风把玩着自己莹润的指甲盖,漫不经心地说:“我也不诓您了。我会的曲子多是晦涩难听,寻常人不会赏,到时候说我乱弹一通该如何是好?”他抬起眼望着鸨母,漆黑瞳仁深邃无底,把鸨母看得一阵阵发怵。
“我也有自己的脾气,我打心里,是只愿意弹曲子给知音听的。而且,我来这楼里这么多年,赚的钱已经足够为自己赎身。之所以不走,是还念着您与我有恩。他日您若是把我逼急,我可就真待不下去了。”
鸨母算是彻底明白他的意思了,原来这每日一曲都是给她赏光,好教她生意不难做。如今他还威胁她,真是翅膀硬了。
“唉...你真是......”鸨母无语半晌,知道眼前这尊大佛有脾气,是难请动了,偏她又什么都做不了,终是掩门而去了。
檀风坐在桌前,也没了睡意。
他知道有多少人都在惦记他。
又有多少人借着弹曲子的名头来占他便宜。
只是别无他法,他既沦落到这风月阁里,就得尽最大努力保全自己,保全着他自己可悲的底线。
一夜未安睡。
隔天一大早,檀风在朦胧中醒转,他听见楼下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闹事。
他披了一件外衣就出了房门。他靠在二楼栏杆处,垂眸望着楼下那一大群人。
为首的恶霸拿了一把大刀,大声叫喊:“春翠!谁是春翠!?”
他附近的几张桌子上的东西都被扫落在地,杯盘狼藉。
春翠正躲在鸨母怀里,听见那群恶霸叫喊自己的名字,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不敢应答,只紧紧抓着鸨母的袖子低低地哭着。
檀风显然注意到春翠的反应,他一挑眉,楼里多久没有闹过事了。
他随后踩着极轻的步子就下了楼。
他还未醒透,眸光尚带一丝迷蒙,鬓边发也微微乱,一副慵懒姿态。
那群恶霸见了来人,顿时停下叫喊,愣在原地。
一个小跟班扯了扯领头儿的衣袖:“大哥,她是春翠?妈的,长这么好看?”
领头的显然一时也懵了,但他迅速地反应过来:“是个屁,一个娘们能长那么高?都他妈比我高了!这是个男的!”
小跟班说:“也对,瞧他这个样子。想必是刚伺候完客人吧?”他猥琐的目光在檀风身上扫动。
檀风听见两人的对话,他不置可否,只觉好笑,眉眼都弯了起来,好似笑面虎。
“诸位找春翠是为何事?”檀风站定在原地,眼睛一扫周边的人,随后目光定格在那个“大哥”身上。
“大哥”突然大喝一句:“这个死娘们儿偷了我们老大的银钱和系在腰间的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她人呢?我今天就要带她回去见我们老大!”他随即凶神恶煞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姑娘。
檀风好笑道:“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另外,劳烦您嘴巴放干净点,别张口闭口就是脏话。”檀风搬来一把椅子,示意当头的坐下。
当头的怒极,咣当一下踹翻椅子:“关你什么事?你个毛头小子看起来还没到弱冠,哪凉快哪儿待着去!”
檀风根本没被吓到,他说:“不巧,今年正及弱冠。话说回来,你怎么就断定是春翠拿的?”
“大哥”说:“那天我们老大和春翠睡了一觉,醒来就不见了东西,不是她拿的还能是谁?”
檀风飞速地看了一眼春翠,看见她面色苍白淌着泪,躲在鸨母怀里不住摇头;又见那领头的贼眉鼠眼,两眼不住乱瞟,心里大概已经知晓了七八分事情真相。
春翠因为年纪尚小,唯一一次与客人“过夜”便是在五日前。
檀风记得那位客人,来风月阁时已经是喝得醉醺醺了,见到春翠就强拉着人进房,但是没过多久,春翠就捂着嘴跑出来了,鸨母进去查看,发现那人把床榻吐得到处都是秽物,正躺在秽物上呼呼大睡,满屋都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他知道春翠的为人,小姑娘年纪小,有和他一样的悲惨身世,虽然人是沦落到青楼里了,但骨子还是清高倔强的。
如今这群人来闹事,八成是为了狠狠讹他们一笔。
檀风突然走向春翠,他眼神清亮,一身正气。他把春翠从鸨母怀里拉出来,随即牵着她的手腕就往恶霸那走去。
“春翠,你说,偷还是没偷?”他压低声线,原本清泉一样的声音如今却像电闪雷鸣之际,波涛汹涌的海,极尽威严。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地抖三抖,谁都不敢说话。
春翠眼神坚定:“我春翠,从来没有偷过任何人的东西!”
檀风抚掌而笑:“好!你听见了?我左右不过只是管你要一份证据罢了,既然拿不出证据,就赶紧滚吧。否则再闹下去,别怪我上报官府,统统把你们这群恶霸都抓起来!”
恶霸头子被吓住了,呆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的处境:“你......你胡说!那好端端的东西还能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
檀风瞪他:“是飞是偷,还是你们血口喷人无端找事,官府自有论断。”他作势就要找人去上报官府。
恶霸群体登时慌了:“我...我突然想起来,应当是老大洗衣时不小心给弄丢了,我再回去好好找找!”话毕便飞逃走了。
风月阁上下登时松了一口气,春翠更是委屈地扑进檀风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姑娘,没事了。我们都清楚你的为人,没做就是没做。别怕。”他安抚着春翠,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鸨母感激地看着檀风:“你又帮我解决了一次大麻烦,唉,倘这风月阁里日后没有你,真是过不下去了!”
檀风怀里还有个姑娘,他抽不开身,只好说:“只望您护好这里的姑娘。您也知道,我总不能在这待一辈子。”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