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桔

　　2015年的秋天来的太迟了，直到九月份开学仍然是每天三十五度的高温，一中门口的两排桃树因此晒得蔫巴巴的，看着都可怜。然而更加蔫头巴脑的是此刻堆在大门口，下饺子一样等待分班榜的高一新生。
　　“你哪个班啊，秦哥！秦哥！秦，秦思！”李安站在门口的石台上隔着一整个人群扯着嗓子喊。
　　秦思正挤在人群里，刘海被额头上的汗粘在脸颊两边，被不耐烦地一耙到脑后，跟着喊，“这不找着呢吗？都看到十九班了还是没有，你去帮我看一眼二十班！”
　　李安只好应声又勉强挤进人群，一边挤一边喊，“哎别踩别踩！新买的白鞋！妈的别踩了！二十班二十班……秦哥！找着了！”
　　李安又跌跌撞撞挤出人群，满头大汗重新站在石台上，“秦哥！秦思！在哪呢！你分到二十班去啦！秦思！”
　　“别喊了别喊了！”秦思捂着脸钻出人群，从兜里不知道怎么摸出来一张皱皱巴巴的面巾纸递过去，“你他妈小点声，你几班来着？”
　　李安跳下来，胳膊亲亲热热地搭在秦思身上，嘿嘿两声，“那当然忠诚追随我秦哥的脚步，你在哪我就在哪。”
　　秦思和李安进到教室的时候，觉得一股热浪伴着淡淡的汗味儿扑面而来，李安操了一声，“一中怎么这么穷啊，连空调都没有啊？”
　　秦思抬头看一眼，头顶上只有四个大风扇有气无力的苟延残喘，“你有能耐考省实验去啊，听说省实验四排空调对着吹，爽死。”
　　李安把纸巾揉成团，一甩手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咱俩坐哪啊？坐风扇下面的话，我怀疑下一秒风扇掉下来直接带着咱俩的头旋转起飞回到快乐老家。”
　　秦思蹭蹭蹭跑到窗边最后一排，敲了敲书桌，笑眯眯地，“哥们，帮个忙呗，换个座怎么样？”
　　新同学哪肯离开这风水宝座，折腾半天就是不动弹。李安大摇大摆过来，一屁股坐桌子上，吓得这位哥们同学一哆嗦。
　　前桌回头悄悄贴过来说，“你快起来吧，这是三十六中的秦思！”
　　“诶，这话怎么说的，”秦思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我是谁也不能强制让同学跟我换座，不自愿换也没关系，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
　　没等秦思说完，新同学一下蹿得老高，“坐，您坐，我这随便找个座就行。”
　　秦思挑挑眉毛没说话，“得了，谢谢啊哥们，有事你说话。”
　　李安紧接着也一屁股坐旁边。秦思啧一声，李安凑过来，“咋啦？”
　　秦思支着下巴看操场，头也不回，“滚远点，别烦我。”
　　李安嘿一声，“真不够意思，得，您大爷自己坐这，小的我再找个风水宝地去。”
　　秦思没理他，操场上不知道怎么回事聚了一小团人，闹哄哄的，看着就热。秦思眯起眼睛仔细看才看清那一小团人当中的馅儿是谁，皱皱眉头，脑袋转过来趴在桌子上睡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秦思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旁边有人轻手轻脚地放书包的声音，秦思埋在胳膊里小声啧了一声，动静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了。
　　“你他妈的李……”秦思抬起头，声音哽在嗓子里，憋了半天，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你……你谁啊？怎么坐这？”
　　来人眼神淡淡的看了一眼，“班里没其他座位了。”
　　秦思找了一眼李安，发现他正跟同桌的女同学一边傻乐一边看手相，翻了个白眼，嘟囔一句，“舔狗。”
　　同桌动作顿住，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老师来了！”有人压着嗓子喊了一声，教室里一瞬间像按了开关一样，个个闭上嘴伸长脖子往走廊看。
　　班主任走进来，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在黑板上写三个大字，“郭玲”。
　　“我趣，师太啊。”前桌贱嗖嗖地靠紧椅子，侧过头和秦思说话，“秦哥……我这么叫你行吧？嘿嘿，秦哥你听说过师太的名号吗？我趣，一中有一届学生就是师太带的，那一届当时……”
　　“安静！”郭玲拍两下黑板，板着脸环视一周。
　　前桌默默往前坐直了，用手捂着嘴，小小声，“秦哥我下课跟你说啊。”
　　秦思本着新学期新气象的原则，怎么也得听老师把话说完，郭玲在上面讲班级纪律，他在下面脑袋一顿一顿的往下坠。
　　“咱们班有的同学！”郭玲突然加大音量，给秦思吓一激灵，郭玲看他有点精神了，又恢复正常的音量接着说，“咱们班有的同学啊，基础不太好，中考的成绩也不太理想，但是呢，只要你肯学，老师们都会帮你，军训之后正常上课了没事就去办公室问问题，再基础的……”
　　秦思挣扎了一会，头接着往下坠，一个假期没剪的头发跟着一摇一摇，眼看着下巴就要砸到桌子上，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秦思突然睁开眼，狠狠拍开那只手，目光凌厉尖锐，他的新同桌眼神里的不解让气氛更加尴尬。
　　郭玲在讲台上清清嗓子，往这边看了几眼。
　　秦思往右偷瞄几眼，发现那只手手背上立刻泛起红色，他自己也知道究竟使了多大的力气，悄悄凑过去，小声说，“哥们，不好意思啊，我这人睡觉就这毛病，你多担待啊。”
　　新同桌眼神还是淡淡的，只摇摇头没说话。
　　秦思抽了一口气，“别生气了哥们，交个朋友呗，我叫秦思，思想的思。”
　　“宋月章。”看了秦思一眼，想了想又说，“月色的月，篇章的章”。
　　秦思嚯一声，“好名字啊。”
　　“好在哪？”
　　“……好就好在，”秦思憋了半天，干巴巴说一句，“好名字啊。”
　　下课铃突然响起来，郭玲看一眼班级后面的钟，等铃声响完接着说，“今天就先说到这。下午没课，明天开始军训，注意事项和要求我都说过了，要是有人犯错，可别怪我抓你当典型。”
　　李安没等郭玲下讲台，第一个蹦过来，“秦哥，放学了，咱吃啥去？”
　　秦思瞄了一眼，宋月章的手还红着，心里不太过得去，“哥们，我请你吃饭赏个脸呗。”
　　宋月章收拾完书包，转过头来看了他一会才说道，“好。”
　　李安挠挠头，凑过来小小声，“秦哥，你叫他干嘛啊？不是说好了咱俩吃完去网吧包宿吗？省实验那帮孙子还等着……”
　　秦思板着脸看过去，“一天废话那么多，到底吃不吃？”
　　“吃！让那帮孙子等着去吧！”李安想挤在秦思和宋月章中间，被秦思无情推开。
　　“学校门口那家红艳私房菜你能吃吗？”秦思走在最前面，高瘦的身影边走边踢一颗无辜的石子。
　　“能啊！但是咱不说好了吃麻辣烫吗？”李安凑过去。
　　秦思啧一声，“吃什么麻辣烫，谁说吃麻辣烫了？谁问你了？宋……”秦思舔舔嘴唇，打算接着说完这个名字。
　　“宋月章，我的名字。能吃。”宋月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微微皱了一下眉。
　　秦思瞪一眼李安，“我当然知道你叫宋月章！月亮的月，图章的章！”
　　宋月章嘴角悄悄上扬一下，盯着秦思的背影。
　　正是放学的时间，红艳私房菜里面挤满了学生，一句话不使劲喊出来对面的人都听不见，越喊越听不见，几十平方的地方喊出了大草原上呼麦的效果。
　　李安眼尖，一进门口立刻钻进去，屁股一坐，抢在另一伙人之前占上了，“秦哥！这儿！”
　　秦思慢悠悠晃过来，拿过方便筷子，掰开了两根互相蹭一蹭毛刺。
　　等宋月章坐过来，秦思把菜单推过去，“你看着点吧，不用给我省钱。”
　　宋月章挪挪凳子，坐的很板正，矜贵的白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又把菜单推过来，“你定就行，我没有忌口。”
　　秦思可有可无地顺手接过来，在旁边写了几个菜名。
　　李安倚到桌子上去看，“诶！秦哥！你怎么点的全是辣菜！你不是不爱吃辣的吗？”
　　秦思咬咬牙，在桌子底下狠狠踹了他一脚，“你管的着吗？天热，我发发汗行不行？”
　　宋月章按住菜单，看向秦思，“你不爱吃辣？”
　　“我们秦哥就爱吃酸甜的，一点辣都不吃，今天真是怪了，还全点辣……操！秦哥！你怎么又踢我！”
　　“闭嘴，我一个大男人，爱吃什么酸甜的！我就爱吃辣的！”
　　宋月章接过笔，“我爱吃酸甜的，可以把这两个菜换成酸甜的吗？”
　　“……你，爱吃，酸甜的？”秦思脸色变得有点奇怪，把菜单推到旁边不说话了。
　　“秦哥，你不知道吧？这位是附中的校草，好家伙那人气跟你有一拼，当然拼不过你。今天这一进校门，在操场上就有人跟他告白，那家伙围一圈人。”李安冲宋月章比一个大拇指，啧啧称叹。
　　秦思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接着搓两根筷子。
　　菜还没上齐，宋月章的手机突然响了，宋月章看了眼来电显示给挂了。
　　李安欠得隔着半张桌子都要伸过来看，“怎么挂了，女朋友啊？”
　　宋月章摇摇头，“骚扰电话。”
　　秦思看他一眼，没说话。
　　紧接着宋月章的铃声又响了。
　　李安嘿嘿怪笑一声，八卦道，“接呗接呗，是不是对象查岗啊？咱都兄弟，接了也没事。”
　　秦思眼神扫过去，“闭嘴。”
　　“不是对象，家里人的电话。”宋月章表情有些抱歉，到饭馆外才接的电话。
　　菜上齐了宋月章才回来，表情冷冰冰的，李安愣了愣招呼他吃饭。
　　宋月章看着秦思的侧脸，“……我家里人有急事让我回去，实在抱歉，明天我请你们。”
　　秦思皱皱眉，“你家里？那你快回去吧，饭什么时候都能吃。”
　　等宋月章走了，李安操一声，“什么人啊，菜都来齐了才说不吃。这他妈还得打包。”
　　秦思冷着脸，难得发火，“操什么？你操谁？他家里有事，你知道什么？”
　　李安看看秦思的表情，老实了，嘴里嘟嘟囔囔，“我不知道，秦哥你知道啊？”
　　秦思噎了一下，“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他心想，我不知道还能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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