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有喜雨

　　“春山”母亲给坐我对面正朝我挤眉弄眼的那厮夹了一管子菜，悠悠说道：“回来也这么久了，你张叔儿子说想和你认识认识，要不去见见？”
　　我心里一跳，嘴里的饭团停了几秒，接着又咀嚼起来。
　　嗨，这是催着成春山这厮相亲呢。
　　“行啊，没问题。”抬眼就看见成春山一脸无所谓地点点头，接着又朝我挤眉弄眼。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当然知道她这会儿挤眉弄眼是干嘛——她是要我别把她秘密说出去。
　　心情一下就贼好，哈哈，我也能揪到成春山这三好学生的小辫子了，还不乖乖任我宰割的份，下顿烤肉又有着落啦。
　　还没等我把嘴角悄悄翘起的弧度又神不知鬼不觉消下去，魔音就来了——
　　“席舒你在傻笑个什么劲，对准了再夹，菜都没掉碗里。”母亲一个眼刀杀过来，吓得我赶紧抽了团纸把掉桌上的那块茄子清理掉，还不赶紧的，要不然一会儿耳朵准被她唠叨得起茧子，一会儿说什么会不会拿筷子，夹个菜都夹不稳，一会儿又说什么吃没吃象一点餐桌礼仪都没有，在家也就算了到时候出去吃看你怎么出洋相闹笑话……巴拉巴拉一大通，从小到大翻来覆去就这些话，我都能背出来了。
　　可惜动作已经足够快了母上大人还是没打算轻饶我：“席舒一会儿洗碗去。”
　　刚嘴一跌一道温和的声音解救了我：“没事让小舒去玩吧，我来就好。”
　　我感激地看向及时解围的成堪，还没把那句：“谢谢成叔”说完，就又有一道慵懒的声音插进来：“爸舒姨，还是我来吧，你们烧菜辛苦了，你们去休息我来就好。”
　　“席舒去帮你姐，别老让她一个人做事。”母亲又帮成春山添了一筷子菜。
　　喂，那个大鸡腿是我的！！我直愣愣盯着那块已经飞去成春山碗里的肉，再望望已经空了的菜盘，心在滴血。哼，偏心，吃到现在妈都没给我添尽给她添，还让我帮她做事，她一回来就看不见我这个亲生女儿了是吧，哼。
　　狠狠瞪了眼对面那厮，还笑，看我一会儿怎么帮你倒忙。
　　敢对成春山耍横我却是万万不敢不回母上大人圣旨滴，只好低声应了声好。

　　吃完还早，看一眼墙上挂钟才不过七点，离江子她们约的八点还早，放下碗筷，刚准备趁着大伙儿都在起身收拾碗筷，想脚底抹油偷偷溜回房间，不料声音比身子快：“席舒去，把碗筷端到厨房，别一放假就这懒散样，跟你姐学着勤快点。”
　　估计是看我被我妈训看得很欢乐，成春山那厮又轻笑了声。
　　笑个屁。
　　一进厨房我就不客气：“喂成春山，这碗你自己洗，我是不会碰一下。”
　　她揪揪我的小马尾，迫使我不得不稍稍仰起头去看她那张即使素颜也白得毫无瑕疵的脸。
　　“脏！你手里有油！”想着那油星子蹭头发上，我就使劲甩头想把辫子从她魔爪里解救出来。
　　成春山一脸笑眯眯看着我：“死丫头，干净的，这只手才有油。”说着举起另只手示意。
　　“干净的也别碰我，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我往旁一缩，躲过她又来揪我的手。
　　“放心，没花没树叶没小石子，呐”她张开五指示意清清白白：“也没小虫子。”说到这她自己都笑了起来。
　　反正时间还没到点，我也不急着出去，便放宽心跟成春山瞎闹：“成春山你好幼稚，居然还像小时候那样喜欢玩我辫子，你这岁数是白长了吧。”小时候这厮就特喜欢往我辫子里藏东西，经常蹦着蹦着就蹦出个小玩意儿出来，不是花花草草的就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真是，令人讨厌！
　　“那你也来玩我的啊，呐，我让你玩。”说着她作势蹲下身来。
　　这厮其实岁数还真没白长，长了个特优生的脑子，也长了一米七的个子，我要想轻松摸到她后脑勺还真得踮起脚，或者像她现在这样，蹲下来乖乖给我摸脑袋。
　　看她已经往洗碗池里放水，正在戴橡胶手套，我没真玩她头发，而是轻轻帮她把卷卷的马尾扎紧点，看她额前还有几缕没扎上去的碎发也一并往后捋了捋。
　　“丫头真乖。”尾音上扬，不看她也知道在笑，她一笑起来就是这种调调。
　　拨了拨她马尾随口说道：“烫了卷发咋不披着，不白烫了么。”我还想烫呢，估计我妈又要唠叨好久，说什么伤发质啦啥的。
　　“这不洗碗嘛。”
　　“平时不洗碗也没看你披啊，诶说真的，你披着应该很好看。”我打量了几眼她的身形，是那种只看背影就知道是大美女的身段，就扎个马尾未免太浪费她的天资。
　　“披着挺麻烦，还要老弄来弄去，不喜欢，还是扎着舒服。”
　　这句话倒说到我心坎上了，最终没去烫还是觉得自己可能不会习惯披发。
　　帮她弄好退开几步，我还没忘记饭桌上那茬，“咋算？”
　　“嗯？”
　　“别给我装蒜，要不我现在就去跟我妈说？说你——”我作势转身就往房里跑。
　　“诶别！”以为我真要去说，成春山猛得回头伸手就要拉我，我嘻嘻一笑，指指她白T上一圈洗洁精泡沫：“我不会去啦，呐，弄衣服上了。”
　　她看了我一眼才又转回身去洗碗：“一顿烤肉？”
　　真上道，知道我最近嘴馋烤肉，不过还不够，继续加码：“还要海底捞。”
　　已经听到成春山暗暗磨牙的声音：“行。”
　　嘻嘻，又多宰一笔。
　　歪歪脑袋：“到时候带我一起去玩？我还挺好奇。”
　　成春山身子晃了一下，感觉是她又想回头看我，是觉得我这样说很奇怪吗？好像也是喔，围观别人相亲，好像确实奇奇怪怪，不过我真的只是想去蹭顿饭啦，顺便看看热闹，喔，看成春山是怎么摆脱令人厌烦的相亲对象的，毕竟她好像不喜欢男人。
　　对，她想方设法都不让我说的秘密就是这个，我昨天在小区外一个黑黢黢的角落撞见她和位女人在接吻。
　　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淡，没了刚刚的笑意：“真想去？”
　　“嗯。”
　　过了几秒她回了个好。
　　气氛突然有些沉默。
　　思考时好像手里总会无意识做点小动作，我把冰箱门开了又关，嘴里有些迟疑，不过还是开口问道：“你……为啥不拒绝啊，我知道你应该不太想去。”
　　这个问题好像对她很难，以至于让她思考了好久才说话，声音很轻，和在哗哗的水流里有种不真实的飘忽感：“我不想让舒姨失望。”
　　心里一下就梗住了。我默默望着眼前这人，好久不见，可还是这般熟悉，不施粉黛也依旧饱满立挺的侧颜，光洁的耳垂，随意扎起的马尾，再寻常不过的黑色发圈，一身简单朴素的白T牛仔裤，家里的蓝色塑料凉拖，这样的她和现在这个略显脏乱的背景是如此相融，又和这个家是如此相融。不，她其实早已融进去了，这是我和我妈都知道的事实。
　　她不必这样的，可她这样说还是让我有了控制不住的酸软。
　　她从来都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只是自己默默承受，而她要承受的不比我少，甚至更多，这让我有些心疼，忍不住想要安慰她些什么。
　　走上前从背后轻轻抱了抱她，可能是感觉到我的靠近，她脊背有些发僵然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她好瘦，一个手就能抱过来。我心里突突地疼。“成春山你要多吃点，这么高可能还没我重。”
　　“嗯。”
　　然后是彻底的沉默。
　　这沉默一直持续到洗完碗整理好餐具，我和成春山一前一后从厨房里出来。
　　我妈和成堪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客厅里打的不是很亮白刺眼顶灯，可我仍一眼就能瞧见母亲眼角细碎的皱纹，和两鬓微微的斑白，刚被成春山带起的情绪就更加强烈，险些绷不住眼里的热意。
　　我谁也无法苛责，因为我没这个资格。
　　岁月催人老，时不待我青。
　　为母则刚，为母则强，母亲一点都不比父亲这跟顶梁柱撑得少，甚至对于我家来说还要多上更多。
　　想回房间独自待一会的念头就此打消，我走过去坐妈妈身边，成春山坐成堪身边，唠唠嗑嗑间看起了家庭团圆的电视。
　　妈和成堪是个不太爱说话的，我和成春山就使劲带话题，反正成春山这厮刚从国外回来见识多得很，见新闻联播正好在播国际新闻乌拉乌拉就说开了，什么这个是这样那个还真不是这样，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把大伙儿都逗笑了好几次，连带着我心里的闷闷也去了不少。
　　很快天气预报就要结尾了，我见时间快到点，便说出去玩。
　　“和你哪帮朋友去玩啊？大学的还是以前的同学啊？”
　　我回房拿了钥匙就匆匆去换鞋，“就江子她们。”江子是和我一起玩上来的闺蜜，一说我妈肯定知道。
　　“早点回啊，有时间就带江子过来玩玩，做朋友要懂的有往有来，别老是去人家里玩，不请别人来自己家坐坐，知道不。”
　　我耐心等妈说完，和她招招手：“好知道啦，妈我走啦。”
　　成春山和我一起下去。
　　我家在五楼，她以前和她爸住二楼，201，不过她爸和我妈扯证后就搬上去和我妈住了。这栋楼都是我家的，准确来说，这个家现在也包括了成春山他们，所以这也是成春山的家，而不再仅仅是租户。
　　路过201我还要往下继续走，成春山停了。
　　刚准备跟她挥手拜拜，看见门旁本应对称两联却缺了一块的空白，随口说了句：“姐你之前写的那副对联过年你没回，被风吹掉了，我帮你收起来了，下次给你拿来。”
　　成春山瞬间接上：“春山有喜雨那副？”
　　“嗯。”
　　“没事”她揉了把我脑袋，眼里又隐隐有了笑意：“我再写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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