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园有你

　　入伏好多天了，昨晚一夜的暴雨，把清晨的闷热一扫而空，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湿润的空气好像充满了嫩绿色，让上午的阳光也柔软起来。
　　此时，漆黑的舞台中央，聚光灯下，路晓禾正坐在一架华丽的三角钢琴前。
　　光洁如镜的钢琴面板上倒映出那张平静如水、双目微闭的脸。虽说不是华如桃李、月里嫦娥，却也聘婷秀雅，如含苞待放的白玉兰。
　　她缓缓睁开双眼，玉兰初开，眸中水波流动。双臂丰肌弱骨，缓缓抬起，纤纤手指轻抚在白色的琴键上。
　　旋即，悠扬的琴声响起。手指上下翻飞，脚下延音踏板适时地加入进来，路晓禾觉得，现在的自己马上要人琴合一了，这个感觉，真不错。
　　突然，正在得意的路晓禾右手小拇指一抽，弹错了一个高音，不协调的高音像指甲在铁皮上划出的刺耳噪音。
　　不能太自恋，不然喝水都容易塞牙缝。
　　路晓禾眼角一跳，连忙晃晃脑袋，收拾好情绪。
　　她抬头看了一眼放在谱架上的谱子，这段过门之后，就快到进演唱的段落了。
　　作为一名优秀的弹唱艺术家，演唱进入的时机要把握得刚刚好，一定要浑然天成，剩下的，就是好好欣赏台下观众那各种如痴如醉的表情了。
　　优秀如我，台下观众的享受不过是我小手微抬，随意赐予你们的一点点幸福罢了。
　　路晓禾眉头一皱，怎么又开始乱想了。
　　该死！
　　过门马上要结束了！她左手用力按下过门的最后一组低音和弦，厚重的琴音赶走了脑中的胡思乱想，唇齿微启，歌声......可爱，完美！
　　“小手小手拍拍，我的小手伸出来！
　　小手小手拍拍，我的小手藏起来！
　　小手小手拍拍，我的小手举起来！
　　小手小手拍拍，我的小手放腿上！”
　　等等！说好的人琴合一，说好的如痴如醉呢？这算什么，这......是，儿歌？
　　没错，确信就是一首可爱的儿歌。
　　还有，钢琴呢，不是三角钢琴，而是一架普通的立式钢琴；聚光灯呢，也不是没有，不过就是透过窗户的一片阳光刚好打在路晓禾身上；观众们，也不是不享受，只不过个个板着脸，还有人在纸上写写画画，粗略数一数，也就十来个人吧。
　　此时的路晓禾，脸上的表情慈爱中带一点紧张，歌声呢，可爱中带着一点颤抖，不时还要转头跟观众们来点不太自然的眼神互动。
　　观众们依然板着脸，表情没有一丝波澜。
　　喂！有没搞错啊，你们这样子，我会更紧张的。
　　一曲结束，路晓禾站立起来，用扭捏可爱的腔调，对几尊面无表情的雕像观众说：
　　“小朋友，《小手拍拍》好玩么？小朋友把小手拿出来，看看我们的小手有几个指头！”
　　台下观众：“......”，没有回应。
　　尴尬是什么？你们不尴尬，我也不尴尬。
　　路晓禾觉得自己脚指头抠出来的一室一厅还不够大，还能再尬一个大点的出来。
　　路晓禾：“对，我们的小手有五个手指，让我们一起来数一数吧！”
　　窗外，几只麻雀听完了路晓禾唱的儿歌，等了一会儿，没有再唱了，就扑棱棱地飞了起来，落在高高的树梢上。
　　不远处，一条红色的横幅上写着“20XX年文海市凤凰区公办幼儿园公开招聘学前教育教师面试考试点”。
　　考试点外的路牙子上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地在树下等着考生们出来。
　　没错，路晓禾就是这考试大军中的一员。
　　这会儿，她正在面试教室里，把台下的铁面考官们，想象成她未来的幼儿园小朋友，带着他们又唱又跳。
　　当然，又唱又跳的是路晓禾脑子里想象出来的考官，现实中的考官依旧面无表情，不动如山。
　　路晓禾渐入佳境，努力得保持与考官眼神接触，脑子也不敢走神，生怕突然忘记教案上设计的内容。
　　有几位昏昏欲睡的考官那涣散的眼神稍稍亮了起来，甚至有位考官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考官的这些变化，路晓禾都敏锐地抓到了。得到了考官的一点点鼓励，她心态也更加放松了。
　　路晓禾索性真的把在座的考官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们，给他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音乐活动课。
　　十分钟的试讲一眨眼就过去了。
　　“今天的活动就到这里啦，小朋友们再见！”
　　路晓禾稳稳地站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考官鞠躬：“各位考官，今天的试讲就到这里，请各位考官批评指正。”
　　她起身看向主考官，主考官脸色明显很放松，声音听起来也很有亲和力：“23号考生，下面是答辩环节，你将听到几个问题，请你思考完毕后进行回答，考生不必紧张。”
　　接下来，考官问了路晓禾几个专业问题。
　　数个月的准备不是白给的，流过的汗水和泪水也充实了她的信心，路晓禾的回答条理、流畅，很是满意自己的发挥。
　　各位考官也频频点头，主考官少见得微微一笑，在纸上打了几个勾。
　　稳了！路晓禾心脏狂跳，感觉自己的脸火热热的，耳根发烫。
　　主考官柔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23号考生，你可以出去了，请叫下一位考生进来。”
　　路晓禾脸上不自觉地绽开笑容，这就是幸福的感觉么？她向考官微微鞠躬：“谢谢考官，考官辛苦了。”轻轻放好椅子，路晓禾转身出门。
　　在路晓禾的身后，主考官和旁边的考官对视一眼，微微一笑，一上午这么多考生，各种机构套路、模板让他们昏昏欲睡，这位考生的表现真诚、活泼、思路新颖，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从考点出来已经快中午一点了，路晓禾的妈妈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像一团火一样。看见路晓禾出来，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来，一把挽住路晓禾的胳膊：“走，闺女，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路晓禾心情大好，搂着妈妈的胳膊，用肩旁挤了挤妈妈，说：“你咋不问问你闺女考得咋样啊？难道你在外面等了我一上午，就是琢磨着中午吃啥？”
　　“嘿，咋跟妈说话呢？”妈妈用手轻轻地掐了一把路晓禾的脸颊，说：“我哪敢问啊？从小到大，你哪次考试完了我敢问啊，你才是我祖宗。”
　　路晓禾撇了撇嘴，扭头看向另一边。
　　一个女孩出来没一会儿，蹲在地上抽泣，旁边一个男的，在风中凌乱，看样子应该是她的爸爸。另外一个女孩一脸乐开花，一出来就扑到她男友身上，挂着不下来。
　　路晓禾一脸嫌弃，有男朋友很了不起么？这狗粮我才不吃呢！
　　路晓禾回过头问妈妈：“吴燕飞女士，你猜我考得咋样嘛？”
　　吴燕飞停下脚步，眼光在闺女脸上扫了两圈，说：“看你满面红光，考第一名？我这就给你爸打电话，现在就告诉他！”
　　路晓禾见妈妈要掏手机，连忙拉住吴燕飞的手说：“别急别急，还没出成绩呢！这此不是现场出成绩，要过几天才在网上公布呢。”
　　“那你还让我猜。”
　　“我觉的我这次超常发挥了。我现在感觉比喝了十杯咖啡还亢奋呢！妈，你看，我的手现在还在抖呢！”路晓禾伸出一只手，手掌和手指正在微微地发抖。
　　回想备考的这几个月，路晓禾网课上了不少，培训班也上了好几个，视频那更是观看无数。她还记得自己为了克服紧张，硬着头皮去公园，缠着小朋友绐他们上课。
　　虽说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上岸，至少路晓禾现在觉得很满意、很知足。即便再来一次，她也有绝对的自信和把握。她现在突然有一种江山在手，唾手可得的错觉。这就是站在山顶的感觉么？
　　内心戏好像多了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嘚瑟够了，路晓禾转头跟吴燕飞说：“我觉得这回有可能要成了。”
　　吴燕飞听了，眉开眼笑道：“好事啊！我闺女，我相信你。不成也没关系，你才刚毕业，机会多的是。实在不行，爸妈也养得起你。”
　　路晓禾眉毛一扬，说：“那怎么行。我要自己养自己，自己买房子，以后还要给你俩养老。你俩最好不要还拿我当小孩，我告诉你俩，我呢，要励志成为优秀的独立女性，靠自己打拼出自己的生活。”
　　吴燕飞听了，无奈地想，等你被现实毒打几年就不这么说了。
　　不过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吴燕飞女士是不敢对女儿说的，于是她双手捧住女儿的脸蛋，使劲揉了两下，说：“好好好，妈等着看你成功。走啊，妈带你去吃烤肉！”
　　“走啊！奖励完自己，下午继续学习更有劲。”路晓禾心情不错，但理智还是在线的，这一轮考试结束，或许还要继续考下去。在备考群里，她见识了许多考生多地备考，乃至全国巡考的都大有人在。在结果最终出来之前，她绝对不能松懈。
　　＊＊＊
　　伏天热醒了沉睡在底下的蝉，蝉在泥土里蛰伏数年，终于在夏天的某个夜里破土而出，蜕皮羽化，在枝头引吭高歌。
　　十几天后，成绩公布，路晓禾成功上岸。
　　路晓禾关掉成绩查询页面的那一刻，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她摸着书桌上堆了半米高的复习资料，第一次觉的这些资料是那么的可爱，它们像阶梯一样，把自己一步一步垫了起来。路晓禾红着眼眶自言自语道：“路晓禾，不负努力！”
　　接下来，体检、考察、公示、聘用，一系列入职手续跑完，伏天马上就过去了。再过一周，九月份开学季即将到来。
　　这天，路晓禾正躺在床上学习教案，手机屏幕上播放着优秀幼儿教师的课程录像。看到老师和小朋友们可爱的互动，路晓禾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慈母的笑容。
　　幼儿带班老师不仅是老师，还是“妈妈”，“保姆”，是小朋友们除了家人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人。路晓禾为了尽早进入状态，经过这些天的沉浸式体验，已经达到了母爱泛滥的程度，用她爸爸的话说，感受到了舐犊之爱，倍感压力。
　　叮咚，微信来消息了，路晓禾拿起手机，是园长在工作群里发的消息，要全体教职员工明天上午九点到园里开会，安排开学事宜，也包括新入职的同事。
　　路晓禾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不由得紧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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