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嘉鱼

　　文城，冬日。
　　正值深冬，文城罕见的下了鹅毛大雪，一连三日，青砖之上已然扑了一层略厚的细雪。
　　文城南域，一方硕大的宅子，正门富丽堂皇，裹了一层油面的通体墨色的凤凰木制成的大门锃亮，门口青砖大道上有着七八人，正井然有序的扫雪。
　　刚过清晨，些许嘈杂声慢慢涌入寂静的文城，扫雪声，早餐小摊声，邻里街坊的寒暄声。
　　“哒，哒，哒。”
　　宅子门口正在扫雪的下人纷纷抬头，一辆精致富华的马车缓缓驶进，紧接着，大门从里面被推开，走出来一群人。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露笑意，他瞧了一眼驶进来的马车，又对着脚步匆匆越过自己的年纪稍大的女人说：“老夫人，您小心脚滑。”说罢，又对着女人身后的略微年轻些的女子说：“菊香，好生扶着些。”
　　“诶，我晓得。老李，表姑娘好容易回来了，老夫人如此喜悦，你莫扰了老夫人的好心情。”
　　菊香说着边小心扶着身侧的老夫人，满眼却没有埋怨。
　　被称为老夫人的女子，虽年纪不小，却面容姣好，她裹着一张暗紫色的狐皮大袄，脖颈处绕了一圈黑得发亮的毛圈，发白的发鬓被有条不紊的梳的精美，发鬓上的金光宝钗衬的她更加贵气。此刻她满眼都是那辆马车，全然没听到二人的交谈声。
　　“李叔，快些迎下杨姐姐。”老夫人身后的年轻男子神采奕奕，他探着头，约莫着也等不及了。
　　这一群人都有着同样的喜悦。
　　马车缓缓停下，李叔从门口守卫手中接过一把油纸伞，这才抬步走过去，挥手让人架好台子。
　　车厢门从里面被推开，一只手从里面揽开青色的帘子，紧接着，里面坐着的人探出头来，随即，她整个人走出来，冲着一旁等待的李叔笑着点点头，小心的扶着李叔的手腕下了马车，这才轻声道：“李叔。”
　　李叔右手的油纸伞紧着这女子，左手引着：“表姑娘，快些过去吧。”
　　被称为杨姑娘的女子轻轻抬头，宅子顶上硕大的牌匾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程宅。
　　“宴宴！”
　　程老夫人哽噎呼喊了一声，翘首望着眼前的亭亭玉立的杨南嘉。
　　杨南嘉巧笑倩兮，她抬步朝着楼梯之上走去。
　　“外祖母！”
　　这是杨南嘉三年来第一次回来，她眼角微微润，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杨南嘉一身碧色罗裙，裙落芳华，飘飘佁然。寒风吹起她的衣裙大氅，带起积雪宛如下凡。
　　她眉眼弯弯，笑起来宛如天边月色，这冬日粉雪都黯然失色，她不经意拢了拢毛茸茸的衣领，鼻尖微红，耳垂上的玉珠翡翠轻轻晃动，勾起几缕发丝。她生的极好，眉眼皆小家碧玉，可视线下移，却又带了一丝端庄的大方，她个子高挑，走到程老夫人身前，竟是比老人家高出半个头来。
　　“宴宴，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外祖母了！”程老夫人抓着杨南嘉的手，细细摸着，又感觉天寒地冻，忙让菊香将她的紫金手炉拿来，塞到其手中。
　　“是啊，杨姐姐，祖母唠叨了大半月了，想着这一路舟车劳顿，不然祖母就要亲自驾车去桦甸书院接你啦！”
　　身后的年轻男子打趣着，边细细端详了一番，不由感叹：“祖母您瞧，阿秭可是比三年前离家那时候，出落了不少呢！”
　　少女归家，其乐融融。
　　众人皆欢声笑语。
　　伴随着你一句我一句寒暄，众人拢着程老夫人和杨南嘉回了正堂，程老夫人拉着外孙女坐下，这才又说：“宴宴，这些年可受苦了？”
　　杨南嘉唇红齿白，她抿唇笑了笑，安抚着说：“外祖母，宴宴在桦甸书院过得很好，除却那里四季为冬，但雪景属实是难得的景色…您瞧，宴宴都胖了。”
　　程老夫人满脸愁容，又因杨南嘉好容易回来了，又挂着几甚欢愉，悲喜交集，一时间有些感慨万千。
　　杨南嘉轻轻揉着外祖母的手掌心，抬眸扫了一眼。
　　程宅正堂跟三年前未曾有什么变化，家里的人也都是那些，有所不同的是每个人都变化不小。
　　坐在正对面的，一身竹青色长袍，款式新颖，一张脸俊朗明艳，杨南嘉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阿润，好久不见。”
　　程长夜，小字润。程家家主次子，年十六，是杨南嘉的表弟。
　　程长夜浓眉微扬：“还以为阿秭认不出弟弟了呢。”
　　杨南嘉并不和他嘴贫，大致看了眼他人，各自算是打了照面，这才柔声问祖母：“外祖母，舅舅和舅母呢？”
　　程老夫人道：“他俩啊，去阳城了，算算日子，这几日便回来了。你舅舅啊，听说你要回来了，急死喽，他这三年，可是给你准备每年的生辰礼都准备了五大箱子了。”说到这，程老夫人微微转头：“菊香，吩咐人再好好收拾一下宴宴的院子，再命人备些清淡的早点。”
　　用了早点，杨南嘉细细描述了这三年在桦甸书院的情形，有好笑的，有严谨的，程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不觉赞叹听杨南嘉描述可比看那冰冷的书信来的快活。
　　杨南嘉笑了笑，看着程老夫人的模样，心下微疼，暗自心想嫁人前绝对不会离开外祖母这么些时日了。
　　桌上的甜茶冷了，她端起来大饮了一口。
　　看着祖母离开的背影，正堂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从前跟在她身边的丫头茉香微微弯身，询问：“表姑娘，可要回绿嘉院？”
　　自从八年前她只身一人来了文城，外祖母便在程宅给她新置了一处院子。
　　杨南嘉轻轻点头，起身出了正堂，手指尖轻轻拢了拢衣领，廊下回转，遇到了程长夜。
　　“阿润？”
　　程长夜这三年长高不少，隐约记得她走之前还没有她高，如今已然出落成少年郎了，杨南嘉微微仰头，她侃侃才到程长夜的胸脯之上。
　　看着眼前少年郎，杨南嘉忽的想起另一个少年郎，八年未见，不知他也会像程长夜一样变得如此俊朗。她垂了眼眸，敛去心事，便听到程长夜说：“阿秭是要回绿嘉院么？”
　　杨南嘉轻轻点头，同程长夜一起并肩走着。
　　程家如今是祖母的长子，程华朗掌家，而程长夜便是程华朗的小儿子，在程长夜之上有一位长姐，在杨南嘉来程宅之前，那位阿秭已然嫁人了，杨南嘉也没有见过她几面。
　　“桦甸书院如何？真如传闻中所言，是整个青朝的最高学府？”程长夜双手背后，脚步轻快，宛如吊儿郎当的世家子弟。
　　杨南嘉双手拢着手炉，道：“它既然有如此传闻，那便是如此了。”
　　本想一句过，心下却又隐隐作痒，不仅继续说：“桦甸书院的老师都是有着一定阅历，地位，且资历深厚的老师，每年从桦甸书院出来的学生，绝大多数都是未来的新起之秀。再者，往年皇家也会送皇子公主去学习，只不过后来嫌路途遥远，便找了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师入宫教学罢了。”
　　“如此如此。”程长夜点点头，顺手抬起未修剪妥善的树枝，护着杨南嘉走过，又道：“阿秭如今回来了，可有何打算？”
　　杨南嘉脚步微微一顿，并为停留，视线一直停留在廊外冬景。
　　雪已经停了，树枝上的积雪像画一般，杨南嘉望的出神。
　　今后的打算…杨南嘉未曾想过。
　　“并未有打算，我离家三年之久，如今只想多陪陪外祖母。”
　　远远已经能望见绿嘉院的轮廓了，程长夜跟着杨南嘉走到跟前，犹豫再三，终是开了口。
　　“那皇城呢？你可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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