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仙

　　定州，南国，安怡府，渠县。
　　渠县老头巷里，驶进来一辆青绸马车。
　　牵马的是一位干练短打的仆从，马车夫的位置坐着个神色精明的中年。

　　老头巷里住的大多是虽温饱不愁，但和富贵离得也有点远的人家。这一辆高马奢帘的马车驶进来，吸了不少眼球。
　　平时也没什么大事，就爱凑一起突突八卦的大妈们凑一起，看着那马车越走越进去，都在讨论这里面坐的是谁。

　　“要我说，怕是啥富贵公子要来看看咱们这些泥腿子活得咋样呢。”
　　“我看不像，你是没看到，我假装提水去凑近看了的。牵马的那个东张西望，坐车上的那个还问了几声到了没，一定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谁？我们这巷子还有谁——”

　　大妈突然声音小下去，压低了声音和旁边几个窃窃私语。
　　“莫不是来找那先生的？”
　　“我看像，那位方先生不是一直传说是个奇人吗？这些富贵人家就爱和这些神神叨叨的先生打交道。”

　　被议论的李管事现在确实很紧张，老爷可是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把人请回去。但就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这方先生实在是个怪人，对老爷来讲怪点没什么，越怪越有本事，可对他李管事，越怪就越难请啊！
　　这要是今天没把人请去府，他明天就准备卷铺盖走人吧！

　　天空阴沉，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李管事出门时候看天色就有准备，拿出备好的伞自己撑开，又丢给下面牵马的仆从一把。
　　“阿忠，走快点。”

　　方先生的房子在老头巷的很里面，听说董老爷说还是他帮忙购置的，算是对方先生的额外谢礼。
　　本来是要在红豆街、宣文路那里买一套的，但这方先生自己不要，说是看上了这老头巷环境清幽。
　　要李管事说，别说环境清幽，就算风水无双他都不在这置办房产，听听这名字，老头巷？
　　谁起的！

　　思绪飘着，阿忠轻扯马缰，道：“管事，到地方了。”

　　李管事看看，青砖黛瓦，树荫逾墙，木门边用黑缸养几支荷花，有隐隐花香。
　　和旁边的房子差不多，这巷子都这样。

　　管事下了马车，整整衣袍，敲了敲两下门。
　　不一会，只听咯吱，木门打开了。

　　方梦龙还以为是邻居，看到自己家门口站两陌生人，也是一愣，问道：“你们是？”

　　李管事隐晦的打量了下，三十出头，儒杉，干净，自有一股沉稳气质。

　　李管事恭敬道：“可是方梦龙方先生？”

　　方梦龙点点头：“是的。”
　　忽然，方梦龙想起了什么：“你们就是朱府来的？”

　　李管事称是。
　　之前请董老爷递过话，方梦龙也是知道有个朱府想要请他到府上帮个忙。

　　但是。

　　“我已经拜托董老爷帮我说清楚了，我到这渠县是为躲清净，帮董老爷那次是因为我们两家有旧，其余事情我是让董老爷帮我推掉的。”

　　所以啊，你要是答应了还要我来干嘛，直接一马车拉朱府去了。

　　李管事看方梦龙脸不带笑，似乎不喜欢这种被上门打扰的感觉，只能道：“方先生，这事要不我们进去谈？你看这雨好像越下越大，在这说不方便。”

　　方梦龙还是一动不动，没有要请人进去的意思。

　　“方先生，朱老爷真的是带着诚心诚意派我来请的，要不是老爷这近半个月都睡不安稳，精神憔悴，他就自己过来了！”
　　“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得体谅体谅老爷，老爷说务必要把您请回去，我这要是门都没进，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老爷交代啊！”

　　方梦龙皱了皱眉，眼看着这雨确实有下大的意思，就也让两人进来了。

　　“你们进来吧，我去开侧门，你们把马牵进来，到我檐下避避雨。”

　　李管事大喜，董老爷说得果然对，这方先生脾气古怪但性情良善，多求求多卖卖惨，还是机会很大的。

　　正堂，方梦龙沏了热茶，给李管事和阿忠一人送了杯。
　　阿中被李管事打发去看着马车，自己坐下来要和方梦龙好好交流交流感情。

　　李管事注意到，这院子挺大，但院子里似乎就方梦龙一个活人，连个照顾起居的仆从都没有，对方梦龙的怪性格有了新认知。

　　这两人坐着，总得讲话，讲话得有个由头吧，这就是个好由头。

　　“方先生，您院里也没个听使唤的佣人，是请假回去了，还是——”

　　方梦龙语气冷冷道：“没请，我喜欢安静点。”

　　安静点，啊，安静。

　　“说到安静，我们家老爷也很喜欢安静啊，自从先夫人去了，老爷就喜欢自己一个人睡。”

　　凭着李管事一翻坚持不懈的扯谈，话题逐步步入正轨。

　　“方先生，我们老爷真的是深受其害啊。这人总不能不睡是吧，特别是老爷年纪还大了。可一睡着，老爷就噩梦不断，我们叫还叫不醒，只到时候了自己被吓醒！”
　　“你说说，我们家老爷也快六十了，哪受得了这份罪啊。”

　　方梦龙喝了口茶，道：“很多时候，连续不断的噩梦是可以找到病症的，你们应该去多看点大夫。”

　　李管事一听，知道终于说到点上了。
　　这方先生为什么不愿意去，说到底是觉得这事是大夫的事，是个病，朱老爷找错人了！

　　董老爷说得还真不错，这方先生确实做人有德，要换其他人，哪管是不是找错人，先去一趟捞点好处再说。

　　李管事权衡一二，开口道：“方先生，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之前老爷因为觉得是丑闻，所以连董老爷都没告诉，方先生就更不知道了。
　　“我们家老爷啊，这半个月来，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李管事压低声音，似乎还怕外面守着马车的阿忠听见。

　　听到这，方梦龙果然来了兴趣、
　　“同一个？”

　　“没错，同一个！”

　　“具体是什么梦？”
　　方梦龙对梦境颇有研究，之前就通过给董老爷解梦，帮他找到了自己被绑架亲孙的具体位置，成功救了出来。
　　这事让方梦龙在整个渠县都出了名。

　　李管事又左右看看，更压低了声音：
　　“这梦还望方先生保密，我家老爷实在不希望这梦的内容传出去。”

　　方梦龙点点头：“自然，你快讲。”

　　李管事这才仔细道来。
　　原来，这朱老爷近半月，每天晚上都只做一个梦。梦什么？梦见他坐在一金山上，那金山上插着一木牌，上面就写着：“此山属于朱茂。”朱茂，就是朱老爷全名。
　　梦见金山，还是属于自己的，那不是美梦吗？
　　是，但要是坐在金山上，只能看着金山被人一车车的拉走，那就不是美梦了。

　　朱老爷此人，爱财如命，平生最爱的事情就是赚钱。平日里没这么夸张，可在梦里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觉醒了一样，朱老爷看着那被一车车挖走的金山啊，是连心肝都在疼。

　　又疼有哭，又哭又闹，哭着闹着，就被吓醒了。
　　偏偏，醒来以后，对梦里的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这梦说出去，妥妥就是他那个圈子的大笑话。

　　李管事这也是看方梦龙油盐不进，前面托董老爷搭线的时候就许以重金，一点不心动。这次亲自交谈，发现方梦龙有学究心态，只能把这诡异之梦细细讲清，看能不能吸引到方梦龙。

　　果然，方梦龙心动了。

　　这个梦说起来比较搞笑，李管事说完这个梦就开始给朱老爷找补，说他虽然爱财但不短视，时常说不去旧钱不来新钱，不花小钱不赚大钱，也说人脉是最大的财富。

　　方梦龙等着李管事说完，才道：“你拉了辆马车来，看来你老爷应该也挺急，等雨停了我们就走吧。”

　　李管事大喜，然后断然道，现在就走！
　　好不容易把人说动，要是过了会人反悔，觉得这梦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去跑一趟怎么办？！

　　风风火火的，方梦龙就坐着马车，去朱府了。

　　与此同时，城外广慧寺、道明观，城中贾秀才家，都有一架马车驶向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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