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乃是我兔孙

　　京城巷子里数第一的月红楼下大灯笼高照，红光氤氲，人来客往如川流，一如既往的好不热闹。

　　唱台上几个歌姬嬿婉莺啭，水袖蹁跹，坐在席位下的客人磕着瓜子，吃着红桃。

　　“这京城风月巷子里，艳名头几的，都在这第一月红楼，这月红楼里数第三的，当是那鼎鼎大名的金发舞姬，李镶红。”

　　“那镶红美人，肌肤透明胜雪，眉眼如含春色，金色蜷发浓如密藻，窄肩细腰，姿色艳丽，尤其是跳起那胡旋舞，叫谁看了也得给勾去三魂五魄。”

　　“单论舞艺姿色，李镶红比上头名，榜眼的紫牡丹，青魁也毫不输阵，哪凭什么论她排第三?”

　　讲话的这位主儿摇摇指头，压低声线神秘道:

　　“可不么，那李镶红容貌倾城绝世，舞艺天下超凡，可当真是今天下第一美人，...听说，她排第三，是因为这个地方有毛病！”那人拿手指指自己的太阳穴，神秘无比地说。

　　“呦，那可真可惜了，不过，风尘女子要那东西也没用，只要舞跳得好，人长得美，谁在乎啊？”

　　“是啊，只她一起舞，连天下第一的神武将军都能落了她的套，实在厉害呀。”

　　这话勾得隔壁桌的忍不住探头：“呦，老哥，这话怎么说啊？”

　　“这你们有所不知，前几日，神武将军府上设宴席，就请了这舞姬跳舞，只一面就把人瞧上了，当天就派人递话到了月红楼，直接就把人给买了去了！”

　　“听说就这几日收拾好了直接接入府上，哎呀，哥几个，那神武大将军是什么人，浑身煞气，在世阎罗，这样的人都能拿下，你说这镶红美姬，能不厉害吗？”

　　·

　　月红楼添袖阁里，传闻中的镶红美人正捏着细笔，对镜梳妆，她的贴身小侍小青瓜正坐在矮凳上，一边拿袖子抹着眼泪，一年替她的主子收拾珠钗细软。

　　“还哭什么？”李镶红不耐烦地骂了他几句，“都劝了你好久了，不过是去趟将军府，怎地还哭个没完了？哎，我自己弄不来这个，你还不过来给我梳梳头发，画个好妆。”

　　小青瓜眼圈发红，“这哪是去将军府啊，分明是去送死去的，镶美人，我总盼着你从良，可也没盼着你去从了阎罗王啊!”

　　镜中美人金丝妩媚，只那眉毛画得像条蚯蚓，“你话说的太夸张，分明就是个人，怎么就阎罗了?”

　　小青瓜道:“都说那将军不近人情，不好女色，在战场上杀了太多的人，阴气缠身，所以成不了家室，也生不了子嗣，靠近他的女人都...都，都叫他给煞死了!”

　　“不许哭！”李镶红随手一抬，将那眉条往身后一抛，吓得这小东西打了个哭嗝。“竟瞎说，再胡说八道小心舌头烂掉！”

　　两人打闹，只又见得纸门外有人影，有老人喊道：

　　“神武将军府上的轿子已经到了大门口了，镶美人怎么还不出门啊？”

　　月红楼下，李镶红支起窗子看了一眼，只一顶不起眼的轿子停驻在门外，普普通通，这般没场面。

　　再转眼看看四周，只是些凑热闹的人，好不乐意地坐了回去，也不用旁的人再回话，喊道：

　　“怎么不见将军亲自来请？”

　　老仆役道：“你可别难为我了，李将军事务繁忙，哪儿能到这来啊。”

　　李镶红好是没趣地撇嘴道：“哦，那遍算了，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仆，把我背去也使得。”

　　老仆役心里急着交差，纵他拿乔，急忙喊了几个仆役，把耍起脾气的艳姬背上了轿子，再叫小青瓜跟在轿子外面，起轿子上路。

　　轿子还没起稳，帘子叫卷了起来，李镶红招招手，“小青瓜，你也跟着上来，坐轿子舒服。”

　　她执意喊着小青瓜上了轿子，老仆役拿她无法，这从吩咐脚夫再起轿，他走在轿边上，不忘唠叨:

　　“都是奴籍，你也少拿点乔，既入了将军府，就都是伺候将军的人，有些话我得给你说清楚。”

　　“咱们将军呐，名声你定听过的!”

　　“可没听过吗？是凶神恶煞的罗刹，铁面无情的阎罗，没女人缘的老光棍子!”

　　李镶红托着腮悠悠接话，听得那老仆直跺脚。

　　“那是攻无不克的大武神，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是圣上亲封，赤胆忠心的国之利刃!”

　　“总之，你既然进来了，就少使些小性子，多长点眼色，该上前伺候的时候机灵点，咱们将军常年征战，杀伐果断，你要是惹了他，气势都能骇死你！”

　　听那老仆跳脚竟吹嘘，李镶红坐在轿子里摇摇晃晃的，好半天才应了声，白色的小臂搭在轿子沿儿上，心情很好的看着街上的风景。

　　出了热闹的风月里，再过了通天大街，没过多久的功夫，就到了神武将军府的正门。

　　月色下的朱红大门肃穆寒冷，李镶红只来得及轿子也不落地，向反的方向绕了一大圈，才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偏门里抬了进去。

　　过了偏门，进了几进，看高墙红阁，清池小亭，一路直直的就往里去。

　　这镶红美人好不新鲜地暗自觑着，不紧不慢地跟着轿夫的节奏颠簸，不久身微前倾，落在一扇橙烛熏暖的塌房前。

　　轿帘子叫人掀开来，有人扶着美人玉葱细指下了轿，到一小屋外，两扇门就叫屏侍的随从左右拉开，一扇铁甲挂在墙面上。

　　“李镶红，快进去吧，咱们将军就在里面等着你呢。”

　　老仆朝里摆摆手，这镶红美人也不迟疑，便轻移莲步，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几张漆椅，一张漆凳。

　　昏烛罗账，帷幔之间，只见一侧模糊肩影，黑发半束，将军斜影子正在投在帐上昏晕，似在塌上握卷读书。

　　李镶红细看了眼，轻勾嘴角，那一双含情美目湿润柔，凉风吹得苍白的脸上蔓延一丝暖色。

　　她将身披的毛大氅褪去，搭在臂弯上。

　　将军没有动静。

　　李镶红白衣细腰，金发雪颈，她负手逐渐得靠了过去，长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蒸得屋子里发甜。

　　将军握卷不释。

　　“将军可是身体不舒服?”

　　镶红美人撩开那落账，一张白净小脸探了进去，低头去觑他的神色，见他周身愈发僵硬，额角泣出滴滴细汗，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分明是害怕极了。

　　看上许久，她她弯了眸子眯眼笑，不见将军抬眼看他，忽地冷嗤一声，素手扬起。

　　“啪”得一声，抬手间就在那神武俊秀的铁面上，来了响亮清脆的一巴掌。

　　复毕，从容自然的坐上塌，轻抚薄袖，一脚搭在另脚上，笑颜如花看去。

　　韩将军大骇，瞪圆了眼睛，捂住了脸。

　　“你......!”

　　此时窗外一阵凉风吹进，窗扇大开，帷幔飞起，温度骤降。

　　数只红烛闪了闪。

　　“你什么你？”李镶红仰头冷笑。

　　“我....”

　　“我什么我？”李镶红毫无惧色。

　　韩将军目眦欲裂，面如铁青，青筋暴起，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猛然暴起！

　　韩将军大掌一拍桌面，咬牙恨道：

　　“来人....！本将军牙疾又犯了，速给我请医！”

　　·

　　将军火急火燎，走路生风，一大群人鞍前马后，簇拥得就离了房。

　　神武将军的塌房安静的只剩下镶美人和窗前的月亮。

　　镶美人不紧不慢，不急不躁，捻起手上的糕点抿了一口，皱起眉头，“呸”得吐了出来，皱起眉头。

　　“这怎么还是肉馅的。”

　　咬牙道:“这混账的小兔孙，该打的还是打得轻。出去几年打了杖，就忘了祖宗，忘了根，一天到晚混迹人间，缺德，叛逆，家门不幸!”

　　她自顾自横眉冷竖，怒骂几句，丢开糕点，开着窗外的清冷月光，眼角含起一滴泪来。

　　她李镶红，哪里是什么京城第一的风月艳姬，本是妖林灵兔窟活了千年的金丝老兔精，借美姬身份混入将军府中，只为了寻见自己失踪了十几年的小兔孙。

　　再说她那不肖兔孙，自打他一出生，就没了兔爹兔娘，托付给了她这兔祖宗。她便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大。

　　谁知道一时没管住，有一日叫他头溜进了人间界，正逢人间大乱，也不知道见了什么，回来就吵闹着要去人间，做个行军打杖的大将军，学那茹毛饮血的马上功夫。

　　闹了好些年，又是绝食又上吊，险些丢了性命。怎么劝说都不听，她到底心疼孙子，最后让了步。

　　可这孩子修为浅，尚不能修成人形，便是当了人，想做将军又谈何容易。她便自己下了人间界给他想办法，说来也是巧，正碰上将军的幺子生疾高烧不退，一命呜呼去。

　　她当即变化法术，将小兔孙的兔魂换进了这凡人体内。好助他美美几十年，过一出威武将军的黄粱美梦。可谁知逢上边境来犯，小兔孙没过了几年便跟着老将军去了边疆。

　　这一去可好，十几年音讯全无，想的她是抓心挠肺，又不知他去向。

　　这几日，听打人间回来的小妖精报京城密事，打听说这小将军回了京城好些的日子，却不肯来见他的祖姥姥，当下气急，便匆忙下了人间。

　　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巴掌。

　　心里不念人的小兔孙！

　　就该叫他疼一疼，好知道他老祖宗这十几年心的想和念！

　　李镶红晃晃尾巴根，圆滚滚的小金球露了出来，再撩撩头发，头顶上竖起了两支兔子耳朵。

　　她一巴掌拍了进去，妖在人间生活须得小心谨慎。不可轻易叫人类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哪怕是在自己的小兔孙面前，更得做好榜样。

　　李镶红打了哈欠，眼角含泪，看了看烘得暖热的床，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被子里全是陌生人类的气息，还有些冰冷的铁器味，让她不太适应的蹙起鼻尖。

　　她回想起小兔孙儿时一起窝在草垛里，看仙窟月色喝凉酒的日子，好不怀念。又想起不肖兔孙十几年让她一空巢老兔独守兔窝的愤恨，还念起方才他闹牙疼得情形，不知他现下还疼不疼，那些人类的医先生，能不能给他治好了病，这十几年边疆饮血的日子苦不苦...

　　想着想着，困意上头，浑浑噩噩得便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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