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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初晴
天酉二十六年,冬,帝都大雪,目之所至无论高楼抑或平地皆白茫茫一片,这是武朝百年难得一遇的寒冬。
往日金碧辉煌的宫城,皆掩在了一片皑皑银白之中,雕梁画栋的廊檐里每隔十步就放着一个铜炉,里头燃着熊熊的炭火,主子们走在廊下暖意融融,那挂在廊檐下的软烟罗帐,仿佛隔绝了外头骇人的冰冷。
在那冰冷的雪地里,跪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头戴乌纱坠珠帽,身着赤色岱山袍,袍子被鞭打的破碎不堪,而他满身血污和伤口,却这样的大雪里跪的笔直,只是垂着头低眉敛目。
小公主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疾步往前跑着,远远的就看见那满天大雪里跪着一个人,她有些惊愕,这样冷的天,这样大的雪,跪在庭院里恐怕是犯了什么大罪过!
一个少监见她走近了,立即跪到地上朝她深深一拜道:“参见承宁公主!”
彼时,承宁已经仔细看了跪在雪地里的少年,见他装扮是宫里内侍监的,袍子被打碎的七零八落,满身的血迹,只是他清瘦的脊背挺的笔直,低着头,犹如一株清翠的竹子。
“他犯了什么错,叫你这样罚他?”
小公主的声音脆生生的,带着与生俱来的娇矜。
少监低伏着身子,心中暗自叫倒霉,这条道往日里冷清,少有主子会来,今日不过教训一个新来的小杂碎,就被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孩儿给见着。
“回公主的话,此奴是新入宫的罪臣之后,许是入宫前识些诗书有些才名,故十分不服从宫里的规矩,今日弄坏了一支御笔,就被罚了!”
按武朝的律法,门阀高的罪臣之后若不诛杀,便入奴籍,男子净身入宫,这些人入宫之前都是贵人,有些傲气都是正常的,为消磨他们的傲气,老内监们有的是手段。
承宁公主看着那个挺拔的少年,瞧见他颤抖的肩膀,觉得十分可怜,于是看了看身边的掌事女官。
“曹姑姑,本宫瞧着他冷的直哆嗦,叫人看着怪可怜的,天这样冷别叫冻死了,让他进廊下来吧!”
曹荨玉颔首称“是!”一抬手示意身后的两个内侍走到外头,将雪地里跪着的少年扶起来,大概是因为跪了太久,那少年竟站不住直接被两人拖了进来。
人被拖到廊下,只见他伏在地上浑身还在瑟瑟发抖,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手腕和膝盖,都是受过刑的,身上的雪被炭火融化混着血滴落在地上。
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惨状,当即就瞪大了双眼,一张小小的脸满脸的惊骇!
“曹姑姑,他…他在流血!”
小公主一声惊呼,曹荨玉立即厉声对一旁匍匐着的少监道:“才入宫的孩子,犯错是正常的,何必这般折磨人,小小年纪别弄坏根骨!咱们陛下仁德,连昭狱里都不准用酷刑,你倒好,就在这宫里这样消磨一个孩子,还吓着了公主殿下!”
少监立马磕了一下头,诚惶诚恐的低声说道:“都是奴的死罪!让公主殿下瞧见这样的阿杂污秽!奴往后管教孩子必然不敢再用重手,还请殿下恕罪!奴这就把这不成器的令回去。”
他说着又重重的磕了一下头,才忙慌的起身想去拖那个少年。
“你等等!”
承宁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她觉得这人若是被带走了,估计就是个死,她年纪虽小,但曹姑姑已经教会她许多事儿了。
“曹姑姑,你找个御医替他瞧瞧,既然被本宫见到了,便不能由他死了!”
曹荨玉颔首,对着一脸为难的少监道:“公主的意思你知道了?快走吧!这个孩子往后留在凤鸾宫了!”
少监拧了拧眉,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地上那少年,纵然如今司礼监的权势正盛,可这位小公主毕竟是嫡出的,年纪虽小但已有封号不好得罪,为了个刺头也不值当,于是立即起身行了告退礼!
见少监走了,那少年才忽然猛的抬起头,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
“不是我!君子立世有错必改有罪必认,可非我所为,绝不妥协!”
承宁被惊的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却长了一张十分白净好看的脸,她原本觉得大皇兄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可眼前这个人,他的眉眼、五官好看的跟画里的神仙似的!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眉宇间俱是傲气,纵然满身落魄,却无半点落寞。
曹荨玉瞧着他,笑着摇了摇头,对着身后的内侍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搀扶着承宁公主,示意她该走了。
承宁从小小的囊包里掏出一把桂花糖,伸手递到他面前,弯起眉眼笑笑。
“喏,给你糖吃!吃糖就不疼了!”
两个内侍上前扶起他,可他却死死看着承宁公主那小小的身影,从前,在国子监上课之时,时常听闻帝姬尚为孩童却已有倾城之貌,他浑不在意。年少尚不知何为惊艳,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小小的,尊贵的小公主,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明亮!
天酉二十七年,春,皇长子薨!皇后伤痛过度一病不起,同年,七岁的承宁公主被送去琅琊山浮屠阁学艺。
传闻浮屠阁虽为江湖门派,但浮屠阁阁主乃是九州奇人榜前三甲中唯一的女子,人称天纵之才!连武朝第一文臣孙知文都只能排在其后。
萧裳柔在被送出皇宫之时,甚至还穿着丧服,一母同胞的大皇兄刚刚才过世三日,母后便同她说,让她逃,逃出皇宫去到远远的地方,此生决计不要再回到皇宫中来!
于是,寒来暑往整整十年,自离宫,萧裳柔从未再踏入皇宫一步,每逢年节她想回宫去与父皇母后团聚,曹姑姑都是不肯的,她总是严肃又无奈的告知她,皇后娘娘懿旨,公主不必回宫!
可萧裳柔不知,自己十年后再次踏入这巍峨的宫城,竟是为了给父皇和母后扶丧!
天佑三十七年,景帝病重薨于乾合宫,同日,皇后亦薨!
朱红高耸的宫门开启后,只有满目的白色,雕栏玉砌的宫殿在无数白帆和白绸装点下,显得格外的肃穆冰冷。
从琅琊山回帝都的路上,萧裳柔都是浑浑噩噩的,她不知自己是何心境,生离十年,再重逢却是死别!
直到辇轿入了照清门,就只能徒步走入后宫,曹姑姑贴心的按了按她的手,一路上她已经开解了许多话,如今,估计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公主殿下,入了大行皇帝灵堂您可一定要稳住!如今,阆王年幼,尚未封太子,您是他唯一的依靠,您得有长公主的仪态!”
萧裳柔闭了闭干涩的双目,轻轻点了点头,大行皇帝后宫嫔妃众多,诞下子嗣的却不多,先前的大皇子和她,如今不过十岁的阆王皆是皇后所出,至于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先后都出了各种各样的岔子,故如今,竟只有阆王一人有望继承大统!
阆王为皇后所出,继承大统本为正统,偏偏大行皇帝薨的突然,未来急将其立为储君,又未留下诏书,如此,宗族里便有那些居心不良者,蠢蠢欲动!
况且,自□□皇帝设立殿中省,让宫中的内侍官掌权开始,一代又一代的殿中省拥有了越来越高的权利,甚至已超越了原本制衡百官之势,更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势头!特别是现任殿中省总督,苏恒!此人面冷心硬,手段毒辣,甚至能上朝与群臣议政!
其麾下三司,司礼监、内廷司、天御司为其眼耳口,代天子耳目喉舌,上可监察百官,党同伐异,下可监统百姓,杀人如麻!令整个大盛朝宦官当道,谈宦色变,苏恒立在权利中央,甚至可以只手遮天!
这些,都是回来的路上,曹姑姑告诉她的!萧裳柔在浮屠阁十年间,从未有任何一封来自帝都的信,她每日每夜沉溺在医术、棋道、茶道、音律等等中去,对皇宫与天下之事一无所知。
听闻这些事情时,她只觉得惊愕又骇然,当年她离宫时虽小,但也知道父皇继承的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天下,宫中处处有殿中省制衡,朝中又有内阁制衡,只是,父皇未能力挽狂澜便罢了,怎能纵容殿中省总督到如此地步,甚至能代天子批奏折!简直闻所未闻!
这位令人谈之色变的苏恒,听闻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的年纪,短短十年,就已然走向权利巅峰,他虽为阉宦,但难保不会有执掌天下的野心呢?
再有,宗亲中颇有声望的煜王萧珩锦,他生母乃是先帝时期的才人,位分太低甚至死后都没有溢封,但毕竟是先帝骨血,虽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是她的皇叔,他王府里养着众多谋士客卿,他岂会没有夺天下之心?
真正的心头大患,乃是战功赫赫靠自己打下王爵的异姓王,宇文鹤轸,他虽在北境却手握四十万守境大军,若打着勤王的名号卷土而来,她与胞弟无一兵一卒如何对抗?
萧裳柔自出生以来从未如此焦虑过,她想不到任何一条能帮自己胞弟登上帝位的办法,她离宫十年,无根基无人脉,一旦这三方里的任何一方发难,她和弟弟都只是毡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这皇帝也不一定非要当,只是,胞弟是父皇留下的唯一骨血,名正言顺的存在,无论谁登上帝位都会忌惮,迟早也是个死!这就令她十分苦恼与恐惧,若有万分之一可能,她只想与胞弟远离这暗涌流动的皇宫,带他回琅琊山,从此不再过问皇权之事!
就在她心中千头万绪,思绪翻涌之时,忽然,曹姑姑扶她手微微一僵,萧裳柔愕然的抬起头,就见高高的御阶之上,有两个一高一矮的身影缓缓下来。
她站在下头,那两人逆着光看不真切,却见高的那个,朝她颔首施礼。
“内臣苏桓。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一路辛劳,风尘仆仆不好入大行皇帝灵堂,臣已在一旁的侧殿备他的嗓音清冷疏离,沉静低缓,甚至还有些与生俱来的压迫之感。
萧裳柔愣了愣,没想到,一入宫就碰了这传说中的权宦!她正想着如何回应,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快步下了御阶,走到她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
不过十岁的孩子,却生的五官精致唇红齿白,最最重要的是与她一般生了一双桃花眼,遂了母后,与自己也有四分相似,一看便知是自己从未谋面过的同胞弟弟萧珩崇。
“给皇姐请安!皇姐一路辛劳了!”
萧裳柔几乎瞬间就鼻子一酸,干涩的眼睛里噌的落下两行热泪,忍了整整一路,终究是在看到至亲之人时,完全难以自控的崩溃了。
“阿崇,你…你独自一人在宫里,可还好吗?”
她带着哭腔,看着萧珩崇,他被教养的很好,小小的孩子却自有一股矜贵之气,礼数也很周全。
“皇姐,还是先去偏殿换洗吧!宫中有苏内臣在,丧仪大事一切都井然有序,本王一切都好!”
闻言,萧裳柔的眼泪都顿住了,她感觉到了自己胞弟说到苏内臣时,既敬畏又依赖的心境,她茫然的望向御阶,那人已经走到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就站在那负手而立。
萧裳柔终于看清了,这世上第一权宦的庐山真面目,并不是想像中长的面目可憎,反而,他生了一张太过俊美的脸,头顶乌纱坠珠帽,眉若远山,一双丹凤眼似坠入了墨的星子,浩若朗月,鼻子又高又挺还十分精致,薄唇微翘,似笑非笑,这每一处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一般,凑在一块儿,恰到好处的清冷俊美,令人不敢逼视!
他身形修长,赤色的云锦圆领袍上,用金线刺绣着一只麒麟,紫金麒麟袍乃是天子御赐,殿中省总督独有的制式,自右肩而下,其中还有大朵暗绣卷云的提花纹,腰间用一根缀玉松鹤带一束,那腰细如柳丝,愈发忖的他双腿修长,立如芝兰玉树!
这人,浑身上下都显露出四个字,精致矜贵!若不是腰间坠着块内侍督造的玉牌以示他宦官的身份,必然会以为是哪个士族大家的贵公子,或者干脆是什么王侯将相家的小侯爷之类的。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权侵天下的殿中省总督,苏桓苏大宦官,竟然生了这么一副清冷高贵又玉树临风的模样?
他难道不是应该长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吗?至少不要比门神上的张飞好看吧!怎么会这样!想到曹姑姑说,天御司臭名昭著的十大酷刑,都是这位想出来折磨人的!
长的越好看,心里越变态吗?
“长公主殿下,臣有何不妥吗?”
许是她实在盯着苏恒看了太久太久,他竟薄唇轻启,问了这么一句!
萧裳柔立即回过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尖,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于是假装低着头想往偏殿去换洗。
“长公主殿下,这三日守灵期间便不能再踏出灵堂,还请殿下做好准备。”
依旧是不轻不重,也不热不冷的的语调,就跟他人看起来似的,温润如玉却有着难以接近的疏离感。
萧裳柔点了点头,她目前还没想到要如何应对这位大佬,便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还是少说话妙,言多必失。
在宫女的引导下,曹姑姑扶着她往侧殿殿缓缓走去。
苏恒眯起眼睛看了一眼那远去的背影,俊眉微微蹙着,他不明白,这长公主,究竟是有多害怕或者又有多厌恶自己,竟然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同他说?
暮色沉沉,天边的晚霞似浪一般涌来,美轮美奂!可却无人有心思,去看这漫天云霞明灭。
一入侧殿的门,萧裳柔警惕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压低了声音在曹荨玉耳边道:“姑姑,你瞧着那苏桓吓人不吓人?”
曹荨玉一边帮她脱下衣袍,一边说道:“那坊间传闻苏桓如夜叉恶鬼,奴婢见他却觉得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萧裳柔一边穿衣服一边轻轻叹了口气,父皇母后一同走了,她又是个无用的人,这苏桓也是深不可测,未来这日子,恐怕是不好过啊!
幼年分离,萧裳柔其实都不怎么记得住自己父皇母后的容貌了,可望着那大行皇帝陛下龙牌,竟哭的撕心裂肺,这些年的委屈与思念都宣泄了干净。
直至下半夜之时,她因哭的太过激烈体力不支晕倒在了灵堂上,恍惚中有人抱着她走了长长的路,可她心神俱疲陷入了深深的昏暗。
下以应洗漱,还请公主殿下移驾更换丧服!”
等萧裳柔再醒来时,就看到自己被安置在软塌上,烛火温暖,屏风后走进来一个人,待人绕过屏风走进来时,她定睛细看,竟然是个身着玄色金绣蟒袍的年轻男人!
“你!你站住,你是什么人!”
萧裳柔惊愕的喝住他,可细想下,玄色蟒袍可是只有亲王才能穿的制式!看着男子年龄,该不会,就是她那位大两岁的皇叔煜王吧!
“裳柔,本王是你的煜王叔啊!你别怕,本王听闻你晕倒了,故来瞧瞧你,许久未见,你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煜王有着皇室血脉很明显的特征,那便是生了一张俊俏的脸,倒也算是通身富贵潇洒,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眸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在上下打量她。
萧裳柔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于是捏紧了被子,尴尬的朝他笑了笑,见他越走越近瞬间觉得心惊。
“煜皇叔,您不必再走近了,本宫已经没事了!”
可谁知,她刚说完这句话,那煜王就疾步上前,一下坐到床玄上,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萧裳柔惊骇万分立即挣扎,谁知他力气却很大,甚至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煜王…你做什么!曹姑姑!来人啊………!”
萧裳柔一阵惊呼,却见他神色自若,甚至眼神已经往她领口里去了。
“即便你叫破了喉咙,今日也没人敢进来坏本王的事!”煜王笑的十分嚣张,接着又道:“天下皆传你生的倾国倾城,刚刚在灵堂见着,确实很美!难怪孝仪皇后要将你送去浮屠阁藏起来!”
萧裳柔一边奋力的挣扎想要离开他的禁锢,一边尖声惊叫起来。
“曹姑姑!曹姑姑!来人啊救命啊!”
偏偏此时却听到他冷笑了几声,门外却无半点动静,萧裳柔惊慌失色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浮屠阁里学的所有技能,竟没有一项教她要如何对付色狼!
“裳柔,再过几个时辰,本王便是天下之主了,你若乖乖的从了,那本王绝不会杀了阆王,还会给他封地,而你,换身行头做本王的嫔妃,这样可好?”
萧裳柔简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再过几个时辰他便是天下之主?难道,苏桓已经和他联手了吗?不然,他为何能在这宫里来去自如?何况她都这样呼救了,外头竟然没有半分动静!
“你…可是,疯了吗?本宫是你的侄女啊!父皇可是你的哥哥啊!你…你怎么能这样做!乱了人伦是畜生不如的!”
煜王闻言并无半点反应,反而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床榻上,那眼睛里露出凶恶的光,根本不同她废话直接就伸手去撕扯她的衣裙。
萧裳柔惊慌失措的挣扎着,可任凭她如何挣扎终究难敌他身为男人的力量,听到寝衣衣领被撕碎的声音,她无比绝望的哭喊起来。
“不要…不要!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曹姑姑…曹姑姑………!”
就在他伸手去撕扯她的腰带时,萧裳柔猛的弯曲膝盖狠狠撞在他身上,煜王闷哼一声瞬间捂住肚子滚到一边,趁此机会,萧裳柔几乎是猛的从榻上弹起,飞奔着跑了出去,她推开殿门发现外面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守,廊下宫灯璀璨,她疯狂的朝前奔跑。
“萧裳柔!你跑不了!本王告诉你,即便你跑的了今晚,也跑不了明晚!”
煜王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着徐徐的晚风落在她耳边,简直犹如催命的符咒!
萧裳柔慌不择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却始终没有一个人来,就在她万般绝望之时,看见长廊那头出现了一个身影,她几乎狂喜,疯了般的朝他狂奔而去,可待她跑近了,才泪眼朦胧的看清来人,乌纱坠珠帽,赤色绣金麒麟袍,眉眼俊逸,满身清冷矜贵的苏桓!
她瞬间心下一寒,整个人跌倒在他脚下,而身后的煜王也已经追了上来,她几乎下意识的抓住了苏桓的衣角,抬起头来看着他,泪如雨下。
“救救我…求你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苏桓低头看着她,一张柔美的小脸哭的梨花带雨,满脸惊惶绝望,哀求惊骇,珠光白的轻纱寝衣已被撕碎,裸露在外的瓷白脖子和锁骨线条,令他心头一窒,他往前一步将人挡在了身后。
“煜王殿下!”
原本气急败坏的煜王,冲到面前见是他,立即敛了几分凶狠的神色,见他语气冷峻不似平时沉静,不由有些犯嘀咕,于是讪笑着看他。
“原来是苏内臣,这本王在找个人,苏内臣可将身后那人归还给本王?”
闻 “煜王殿下,色令智昏!公主殿下毕竟住在后宫,这宫中之事皆由殿中省打理,煜王殿下想乱了人伦,臣不管,只是,这凤鸾宫的宫人都被殿下关了起来,臣倒是要问一问!”
苏桓的声音低沉轻缓,可逐字逐句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萧裳柔几乎下意识的想接着跑了,他怎么会傻到向苏桓求救!他们难道不是一丘之貉!
煜王刚刚□□未消,此刻又碰到这么一个,骂不得也得罪不起的人,不由内心一阵愤懑。
“人多嘴杂,本王关着的那些宫人,待事办完了自然会放了,苏内臣不必挂碍!只是,这个女人,本王今日一定要了!否则难消本王心中愤意!”
萧裳柔内心惊骇欲绝,就在她准备再次绝地反击逃跑之时,只觉身上一暖,她惊愕的抬起头,只见苏桓不知何时解开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他的眼神没有片刻停留,而是继续挡在她身前。
“煜王殿下,天下女子众多,您随意!只有长公主殿下,不能!”
煜王眉头一皱,满脸不忿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已经达成协议了吗?他苏恒保他登上帝位,他保他苏恒以后依旧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按理说天一亮待百官入宫拜灵,他就是皇帝了,要什么女子不行!
“苏内臣,你这是何意?”
苏恒负手立在一盏宫灯之下,连最后一丝笑意都敛去了,俊美的凤眼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杀气凌凌的道:“我说!承宁公主,你不能碰!”
萧裳柔再没有听过,比这句更冷若冰霜的话了,她惊愕的抬起头,看着苏桓修长挺拔的背影,直觉那背影散发着肉眼不可见的黑气。
煜王愣了愣,似乎是他的肃杀的气息给吓到了,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可想到自己几个时辰之后就是皇帝了,不免有了一些底气。
“苏桓!你别忘了与本王的协议!就算你权势滔天,也不该管到本王头上,若本王不当皇帝,你今后,也当不了权臣!”
“噢?是吗?”苏恒勾起嘴角,冷笑一声,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惊慌失措却故作镇定的样子,伸手一把掐住他的脖子,说道:“那本督就杀了你,换一个人送上帝位!”
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煜王瞬间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
萧裳柔看着倒在地上的煜王,头朝后扭着,眼珠子都要爆出来了一般,颈骨尽断,一招毙命!
“啊………………!!!”
惊骇的尖叫响彻天际,她看着苏桓用手绢轻轻擦拭着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然后一扬手扔了手绢,正好将煜王那张恐怖的脸给盖住了……!
萧裳柔惊骇万分的看着他,连指尖都发起抖来,堂堂亲王说杀就杀,还在这宫墙之中,何况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公主,还不如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言,苏恒微微一笑,唇红齿白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可他似乎并没有要杀她的意思,而是朝她单膝跪下来,好看的嘴唇微微上扬,俊美的脸庞上露出一抹微笑。
“是臣失职,让公主在宫中受此惊吓,但此事毕竟事关公主清誉,所以,还请公主殿下能三缄其口,剩下的臣自会料理!”
萧裳柔愣了片刻,刚刚才在她面前杀了一个亲王的人,此刻,却对她和颜悦色的说话,而且,还是让她三缄其口!她的心在狂跳,看了看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伸过来掐住自己的脖子,送自己上路!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苏桓伸出手来,却见她下意识的往后一仰,几乎带着哭腔喊道:“别杀我!”
他嗤一声笑了起来,然后伸手将她拦腰抱起来,萧裳柔几乎是吓得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硬的一动不动。
“公主殿下误会臣了,臣只是想送殿下回去。”
苏桓抱着她,毫不在意的跨过了煜王的尸体,他的手臂修长有力,裹着他的外袍,萧裳柔甚至闻道到了袍子上一股清冷好闻的香气,她手僵硬的勾在他脖子上,连手指尖都不敢动。
“公主殿下放心,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萧裳柔愣了一下,他这是在安慰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殿中省大监苏桓,竟然会安慰人?
头顶的宫灯一盏接着一盏,将人照得通亮,萧裳柔终于鼓足勇气抬眸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削瘦的侧脸,三颗玉珠坠子从他帽子上垂下来,黑线交织着金线的穗子正好落在他侧颈,将他的脖子忖的又白又长,好看的紧。
夜风徐徐,宫里种着许多的花,如今春日百花齐放,连风里都夹杂着香气。
萧裳柔被重新安置回塌上,苏桓一直看她将自己的外袍揭下,整个人裹进被子里,才拿起自己的袍子,转身准备走,忽然,袖子被拉住,他有些莫名的回头看了看她。
“苏…苏桓,既然你杀了煜王,说要让别的人当皇帝,能不能,考虑考虑阆王………!”
他似乎有些意外,俊逸的凤眼闪过一丝哑然,然后又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萧裳柔深深吸了口气,迎上他的目光,心跳如雷,握紧拳头。
“阆王是父皇唯一的骨血,他继承大统名正言顺,你可以不必费功夫说服内阁大臣,阆王年幼,母后已经薨逝所以无太后垂帘听政,你依然可以只手遮天,他是你很好的选择!”
一口气终于将心中所思所想说了出来,萧裳柔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苏桓,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些表情来猜测他的心思,可是,他依旧面色清冷,似笑非笑看不出一丝波动。
“长公主殿下这样说,可真是将臣陷于奸宦之流了!”
萧裳柔心中一震,想着,你本来就是奸宦!可表面上却还是一副故作镇定的模样。
“本宫虽不在宫里长大,可也知道殿中省是何等手段权势,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刚刚所说句句都是事实,本宫与你坦诚相待,就是想告诉你,你若肯扶持阆王登上帝位,本宫向你保证,阆王将来绝不会背地里削你的权。”
苏桓看着她目光灼灼,一双桃花眼还哭的红肿,鼻尖和脸蛋也红红的,明明很怕,怕到肩膀都直抖却要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来与他谈判!他觉得眼前这个离宫多年,看似温软可欺的长公主,比看起来还要可爱惹人怜惜一些。
“长公主说笑了,内臣一介宦官如何能左右皇帝之位!时候不早了,内臣诸事繁多就不再陪长公主说笑了。”
见他转身就要走,萧裳柔瞬间急迫起来,忙冲上去拉住他的袖子。
“苏桓!你考虑考虑啊!若是别的什么王登上了帝位,他肯定不会容忍你像如今这般权侵朝野只手遮天的!他会假意与你合作,然后再慢慢削你的权,甚至会想办法杀了你!”
苏桓缓缓回过头,凤眼冷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难道,长公主殿下就不会如此吗?”他说着伸手,替她挽了一下散落的发,漫不经心的道:“先假意对内臣容忍敬重,待一朝羽翼丰满就杀了内臣。”
萧裳柔愣在原地,她耳畔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擦过,那不经意的一舜触碰,竟让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清冷如水的眸子,倘若不是刚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这般骇人,会让人觉得他看起来真是温润如玉,清隽矜贵。可刚刚那些话,藏的尽是试探的毒刺,令人毛骨悚然。
“苏桓…,你考虑考虑!”
他忽然笑了起来,竟开始慢条斯理的穿上了外袍,一边漫不经心的道:“长公主殿下没有回答内臣的问题!”
“什……什么?”
“会不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内臣?”
萧裳柔错愕的看着他,杀了苏桓?确实,这天下想杀他的人估计成千上万,可她不是!若能得到他的支持,阿崇能活!就在刚刚,他还救了自己!
他苏桓权侵天下又如何,她只要自己的亲人好好活着,而苏桓能做到!
“不会!本宫以皇族之血起誓,只要你不杀阆王并助他登上帝位,本宫绝不会杀你!”
苏桓看着她举着三根手指,信誓旦旦的模样,娇嫩柔美的小脸,此刻却异常的坚定,忽然就笑了!
“世间唯一不变是人皆善变,誓言这种东西,内臣从来不信!”
他说着已经将束腰都重新系好,抽走了她手中的袖子,转身就走。
“苏桓!你站住!”萧裳柔见他要走,立即就慌了神,于是下意识的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绕到他面前仰着脸看着他道:“若你不信我刚刚的誓言,那我便嫁给你,你成了驸马都尉就是阆王的姐夫,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这样,他和我都决计不会再杀你了!”
此言一出,萧裳柔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嫁给苏桓!他是个阉人啊!这从古至今哪里有公主嫁给宦官的!自己也真是急疯了,可若过了今夜,明日百官拜灵,国不可一日无君,不牢牢抓住此刻时机,万一他苏桓又找个什么别的亲王,或者和异性王里应外合,那阿崇和自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罢了,豁出去了!她死死的盯着苏桓,却见他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不过也只是稍纵即逝。
“长公主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嫁给臣?殿下可知内臣是个宦官?”
萧裳柔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点了点头语气坚定的道:“若能得你相助,本宫嫁给你又何妨!”
她显然还未适应自己的身份,一下用“本宫”自居,一下又称“我”!苏桓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荒谬可笑,却又有一丝难以形容的欣喜。
“可就算长公主殿下愿意下嫁,于臣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臣一介阉人,娇妻美妾于臣而言皆是摆设!”
苏桓定定的看着她,想从她眼神里读到一些她的心思,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两颊忽然绯红一片,连眼神都变得有些躲闪,似乎是羞怯难当。
萧裳柔此刻真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苏桓这是什么意思啊?娇妻美妾皆是摆设,不然呢?他一个宦官,还想对她做些什么…………吗?想到此处,她只觉得自己今日真是豁出去了!为了生存,只能没脸没皮到底了!
“我…本宫嫁给你,是给你当护身符的…不是…不是……!”
萧裳柔只觉得此生都没有片刻像此时这般尴尬了,她怕自己答的不好,一不小心伤了他的自尊心,岂不是直接玩完,又怕自己没说清楚他误会自己的用意,简直是在刀尖上行走啊!
苏桓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连耳朵都红红的,垂着脑袋像只被烫熟了的虾子,不由觉得万般好笑,看来,他在跟她正经谈条件,她已经想到别的什么奇怪的地方去了!
“此事,臣会好好考虑的!”
萧裳柔垂着头,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只闷闷的嗯了一声。
“那臣,便告退了!”
“退下吧!”
“臣告退………!”
“走吧………!”
“长公主殿下,臣要走,也得您先放开臣啊!”
萧裳柔猛的抬头,看见自己正死死抓着他的手腕,瞬间如烫手山芋一般放开了,然后她就看到苏桓勾起嘴角轻轻的笑了笑,她恍然觉得,苏桓可真的长得太好看了,可惜是个阉人!唉!
可忽然她又咯噔愣了愣,苏桓是个阉人她在可惜什么啊!这这这和她有什么关系,苏桓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权势杀人如麻冷酷无情,他这个大坏蛋,就不应该这么完美!对!
苏桓负手缓缓走着,刚刚还横在地上的尸首已经不见,而不远处,策风正候在那,见他走近立即颔首施礼。
“参见督主,煜王尸首已经处理妥当,此外,百官已在宫门外候着,何时让他们进宫拜灵,还请示下!”
“再候一个时辰吧!此外,传信给内阁那些大臣,今日登基的,是阆王!”
策风微微怔了怔,却还是恭敬的点头领命。
“怎么,阆王继承大统很意外?”
苏桓语气淡漠,策风却吓得忙单膝跪下,低声说道:“属下不敢,只是之前督主计划之中是煜王。”
“煜王…他死了!”苏桓伸出自己的手举起来在灯下瞧了瞧,接着漫不经心的道:“狗东西,还让本都亲自动手,将他的尸首扔乱葬岗不许埋,就放在那与那些臭鱼烂虾一起被野狗吃了!”
“是!”策风领了命,便急匆匆地走了几步,忽而停下来又回过头来,朝他颔首道:“督主,阆王继位,宇文鹤轸那边恐怕会有动作。”
“让天御司好好盯着他,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不必留他性命了。”
策风应是,便匆忙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阆王、煜王、宣王这三人中,无论是谁称帝他皆不在意,宦官执掌政权已是皇权气焰将尽之兆,萧氏的江山早已岌岌可危,煜王生性残暴好色,他若即位也不过是加速萧王朝的衰败,可他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人,该死!阆王年幼很好驾驭,只是要花些精力去平定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罢了!
“若她没回来,倒也不想费这心力,可她回来了,一切就不能随便了!”
苏桓轻轻的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握了握自己的手腕,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随后他收敛笑意又恢复往日清冷疏离的模样,缓缓离开凤鸾宫。
曹荨玉被放回凤鸾宫时,天色已经大亮,宫中的金钟鸣三十七下为大丧之音,她脚步匆忙的入了春恩殿,就看见端坐在梳妆台前的承宁公主。
晨光熹微,妆台前的少女披散着墨色的长发,一身珠光白的轻纱如烟雾一般笼在她身上,铜镜里映出她娇美纯净的容颜,纵然未施粉黛也美的动人心魄。
“殿下,昨夜奴婢被关了起来,殿下可曾被歹人所伤?”
曹荨玉走上前,拿起玉蓖轻轻为她梳头发,却见她上衣被撕烂了,顿时惊慌起来,又看她微微发红的眸子,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充斥心头!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啊!”
“曹姑姑,昨夜煜王过来欲图不轨,没得逞,被苏桓给杀了!”
闻言,曹荨玉满脸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握着玉蓖的手几乎都颤抖。
“没人伦的东西!死的好!殿下,是奴婢的错,被关起来时便知道出了大事!您说苏桓,他…杀了……!”
“是,他为了救本宫杀了煜王!”
曹荨玉手中的玉蓖几乎要被她折断,她看着镜中的公主,那娇嫩软糯的小公主,似乎有所不同了。
“曹姑姑,本宫昨夜求苏桓选择阆王,求他助阆王登上帝位,本宫知道这样十分冒险,可如今,也只有苏桓才能成为本宫的依傍,本宫要攻略他!”
“什么!”曹荨玉满脸惊愕的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您可知道他苏桓是个怎样可怕的人!与他合作是与虎谋皮啊!何况,您如何攻略他?”
“他昨夜救了本宫,他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可他做了,本宫能感觉得到他似乎对我有一丝怜悯之心!”
萧裳柔站起来,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光,耳边忽然似乎又浮现昨夜,苏桓对煜王说的那句冷若冰霜的话!他说“天下女子你随意,唯有长公主,不能!”
“一个绝对的坏人,却对你怀有一丝怜悯之心,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机会!只要我能利用好这一丝怜悯,或许,就能给阿崇挣得皇位和未来!”
曹荨玉轻轻的叹息一声,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眸中含着泪,却露出了一个无奈又欣慰的笑。
“皇后将公主送去浮屠阁,是怕公主将来,无论是被送去和亲,还是被朝臣们利益争夺皆是无尽深渊,远离朝堂权谋,去到江湖中自由自在是皇后所愿,可奴婢终究辜负了皇后的嘱托,还是让您陷入了困境!”
她对着萧裳柔跪了下来,行了一记大礼,然后从贴身的衣袖中,拿出了一卷信签呈到她面前。
“此乃,皇后绝笔!若公主扶灵之后决定回到浮屠阁,不顾阆王,那这封信便会由奴婢烧毁,若公主舍不下阆王要留在这纷乱的朝堂,那这信便要给您!”
萧裳柔看着她手中的羊皮信卷,她伸手将信握在手中,心下一阵惶然,原来,母后给她留了话,好在她没有自顾自的逃离,否则,这世上唯一与自己父母有联系的遗书,她都得不到。
羊皮卷不长,上面用朱红色的墨写了寥寥数语,是极端正秀美的簪花小楷。
“柔儿,母后一心只想让你远离纷争,便忍痛剪断你我母女之情,父皇与母后已无力回天,萧氏江山已岌岌可危,若你有此志气,便要好好筹谋,护好自身与阿崇”
看完信卷,萧裳柔只觉鼻尖发酸,眼睛早已哭的涩痛,现在又忍不住的湿润起来,她将信卷重新卷好,郑重的按在心口,母后与父皇同殿中省抗衡几十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始终没能将这毒瘤割去,反而被处处掣肘,父皇逝去,绝望的之下唯有追随!
“苏桓!他的身世,可能查到吗?”
曹荨玉轻轻摇了摇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之后,才俯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奴婢动用宫中所有暗线,皆无所获,这皇宫之中早已唯苏桓马首是瞻,何况,天御司的爪牙遍布天下,谁也不敢轻易谈论他的事。”
萧裳柔拧了拧眉,想到昨夜,他竟然就在自己面前,将一个七珠亲王,轻而易举的杀了,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母后信中说,他出在凤鸾宫,本宫曾对他有一命之恩!”
七岁之前的事,她早已忘的差不多了,更何况,她当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算随手救了个什么人恐怕也并不会放在心上,如何能想起来!
“殿下,奴婢见他确实是眼熟,只是离宫太久,竟一时无法想起究竟是何处见过他!”
一主一仆又思虑了良久,却始终不得想起来,只好先作罢。
萧裳柔梳洗更衣,还需匆匆赶去灵堂,今日百官入宫跪灵,内阁几位大臣也会到,届时,恐怕会商议皇位之事,她得在现场为阿崇撑腰!
“国不可一日无君,阆王殿下虽未正式立储受封,但却是大行景帝唯一的骨血,孝慈皇后嫡生亲子,阆王继承大统名正言顺,合情合理!”
“阆王殿下年幼,尚未极冠,孝慈皇后已逝,并无太后扶持,大行皇帝也并未留下辅政大臣,若登基之后,又该由谁来辅政?”
原本箫肃冷寂的灵堂,因为文武百官喋喋不休的争论,而显得十分的混乱吵杂,完全已没有了天子灵堂该有的肃静尊崇!
萧裳柔跪在龙牌前,轻轻握了握一旁萧珩崇的手,只见他轻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哭的红红的眼睛里满是惶恐。她的心重重的被揉了一把,酸涩微疼,眼前这个看起来懂事的阆王,其实不过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此刻,围绕他能否继承大统之事,群臣激昂唇枪舌剑,可是,却没有人来问一问他,是否愿意当皇帝,又是否害怕。
“阿崇,别怕,有皇姐在!”
萧裳柔笑着对他说完这句话,便在曹姑姑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缓缓走出内殿,走到那群争论不休的文武大臣面前,是一位身着青色鹤纹官袍的老大臣看见她,立即行了礼。
“臣等,拜见承宁公主殿下!”
萧裳柔微一抬手示意道:“众位大臣们免礼!”
这个动作,这句话,她在回来的路上练习了千百遍,如今面对黑压压的一群大臣,克制心中的慌乱,尽量做到端方的模样。
“本宫离宫多年,一朝回宫竟是如此噩耗,而今父皇母后皆已薨逝,唯余本宫与阆王,皇弟年幼尚未立为皇太子,可普天之下皆知,阆王乃是父皇与母后唯一的皇子,亦是阖宫上下唯一的皇子,唯有仰仗各位肱骨之臣,以免国一日无君而生出大乱子,令父皇无法安心!”
此话其实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如今我和我弟弟是孤儿了,但是我爹就这么一个儿子,论继承王位没有比他更名正言顺的人了,你们这些肱骨大臣若敢欺负我们,小心我爹半夜来找你!
果然,刚刚还在争论不休的朝臣,一下子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下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身素白纤弱却容貌倾国的长公主。
承宁公主其上还有二公主,三公主和四公主,皇室的孩子难养,皆夭折,唯有这位自小就被送去琅琊山学艺的五公主,一直活到如今,便得封号“承宁”二字,只是,她离宫十年从未回过宫里,早已被淡忘了。只是有传说,这位承宁公主乃是天上的神女下凡转世,生的一副倾世美貌,如今看来,确如传言所说。
“公主殿下所言,臣等皆在思虑,只是,大行皇帝未留下诏书,臣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说话的,是刚刚那个鹤袍官服的老大臣,天盛朝文官着鹤袍,武将着兽袍,这位老大臣乃是内阁孙知文,萧裳柔是认识的,甚至在场的每一位三品以上大臣她皆认识,因为在回来的路上,曹姑姑拿了上百卷画要她牢记。
“孙大人有礼,本宫亦明白无诏书,无皇太子之封,阆王年幼皆是诸位大臣们所要思虑再三的事,本宫本不该干涉,可如今,灵前守灵也不过是父皇母后的两个亲生骨血,本宫与阆王一母同胞,身为长姐,也不得不为弟弟说些话!”
此言合情合理,长姐维护弟弟为弟弟说话出头也是人之常情,萧裳柔看着几个大臣纷纷点头,看着她的眼神都露出了几分和蔼。
“后宫不得干政!长公主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长姐,事关皇位继承,此乃国事,长公主还是不要掺合进来!”
说话的是一位武将,此乃一品君候何良然,子承父爵,他的胞妹是煜王正妃,算是煜王正正经经的小舅子,向来都是煜王一党的领头。
可惜他这般跳起来有何用,大概,他还不知道,煜王已经在昨夜死了!萧裳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心中万分的镇定,煜王如今已不能算是对手了。所以,煜王一党迟早也是树倒猢狲散,她根本就不怕!
“长公主不能干政,但却身负皇命而来!”
清冷的声音从大殿外传来,众位皆是一愣,回过头去看,只见,天光之下,一身赤色紫金麒麟袍的苏恒,从殿外缓缓而来,他手中举着一道圣旨,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走入殿中,走到了萧裳柔的身边,朝她跪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臣奉大行皇帝陛下口谕,将此道圣旨藏于御书房匾额之后,待长公主殿下归来,于百官面前宣读大行皇帝陛下遗诏!”
苏桓将手中的圣旨高高举过头顶,语气沉缓却字字句句清楚郑重。
萧裳柔惊诧万分的看着他,在场所有人皆满脸惊诧,可看见当朝第一权宦都跪着,于是纷纷朝着她跪下来。
萧裳柔茫然不知所措,父皇竟然留了遗诏?而且,还下了口谕让她来宣旨?若苏桓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份遗诏,依照他的手段,又如何会今日才拿出来,难道真的是为了尊父皇口谕!不,绝无可能,这遗诏有蹊跷!
可她还是郑重的接过圣旨,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展开,她认得父皇的笔迹,亦认得那鲜红的玉玺印,真真切切是父皇亲手所写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皇六子珩崇,乃朕唯一嫡子,醇谨夙称,聪敏慧凛,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册立为皇太子,以备将来继承大统!布告天下,咸史闻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裳柔看着手中的圣旨,忽然感觉如释重负,诏书如今有了,阿崇已被册封为皇太子,如今父皇薨逝自然就是唯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
她看了看跪的挺拔的苏桓,竟有几分感激,或许他已经决定好了,他选择了阆王!选择了相信她的话!
“臣等谨遵大行皇帝陛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君,请皇太子登基!”
苏桓朝着内殿,高声喊道!
“请皇太子登基!”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响起这句话。
萧裳柔走进内殿,她看到萧珩崇已经站起来了,他的目光落在苏桓身上,十岁的孩子犹如看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他笑着跑向苏桓,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苏桓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太子殿下,先领旨!”
萧珩崇点了点头,走到她面前跪下来,行礼道:“儿臣接旨!”
萧裳柔将圣旨放到他手中,刚想与他说话,却看见苏桓带着一众文武大臣走进内殿,朝萧珩崇行跪拜大礼。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子既已领旨,还望即日登基,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萧珩崇看了一眼苏桓,见他点头示意,才一拂袖道:“平身!既已受命,朕便即日登基为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震天,萧裳柔看着站在文武百官面前自己的亲弟弟,稚嫩的脸庞与她有三分相似,此刻,他的神情却庄重而高贵,不似一个十岁的孩童,反而,像是经过千遍万遍的训练,对这样宏大的场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怯场!她内心充满了喜悦,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抬眸瞧瞧看了一眼苏桓,却见他正看着自己,俊美清隽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温润皎洁!
萧裳柔恍然想起自己昨夜,曾对他说过,若他将阿崇推上帝位,那她便愿意嫁给他,当他的护身符!想到此,她忽然觉得他刚刚的笑,一点都不温润皎洁了,反而是充满了欷歔和戏谑!
她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内心一阵哭天抹泪的悲嗥!这世上第一权宦,不会真的要她嫁给他吧!他可是阉人啊,难不成要她一辈子守活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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