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初恋

　　北方天凉得早，又赶上阴天，这才八月底就已经有点吹冷风的意思了。陈小丁摸摸被吹得发凉的胳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熟门熟路找到盐水鸭的小摊，隔老远就打招呼：“王叔！一只盐水鸭！”
　　王叔看见她，忍不住笑：“小丁，好久没来了，前两回都是小满来。”
　　“他摊在家当米虫。”
　　“那之前是你在家当米虫？”
　　陈小丁这才发现把自己给骂进去了，但仍旧理直气壮：“要不是这次我猜拳输了，我也在家当米虫。”
　　王叔被逗得直乐：“是不是要当高中生了？一中学习可紧张得很。”
　　“可不是嘛，听说只有高一能走读，高二开始就要住宿了。”
　　“好好学，加油。”
　　王叔把片好的鸭子和调好的蘸料汁装袋，递给陈小丁。
　　陈小丁一手拎着盐水鸭和肉馅儿，一手拎着一把蒜苔，晃悠悠往家走，蒜苔几乎要被她甩出托马斯全旋。
　　刚刚路上耽误了会儿，怕回去太晚，陈小丁干脆抄近路，从巷子里穿过去。
　　这附近的巷子比陈小丁姥姥年纪还大，墙面上刷的白漆都已经变得灰扑扑，还快掉完了。连裸露在墙角的砖头都有点儿残疾，边边角角带着缺口，砖面上都是彩绘小广告。
　　一条南北向巷子岔出去几条东西向的死胡同，胡同两边分散着几间平房。大多户连家门都掩不上，早没人住了。
　　突然传来几声狗叫，陈小丁紧张地顿了下脚步，暗暗祈祷是被拴在院子里的狗。从小她就怕狗，连刚出生的小狗都能吓得她蹿出三米远。
　　一时间光顾着在意狗叫，当陈小丁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时已经走到了巷子中段。
　　她有点儿紧张，不敢往后看，试探性地加快了步伐。但紧接着，身后那人走路的声音明显也加快了许多。
　　陈小丁屏住呼吸，脑子里像绷住了一根弦，只剩下身后那人的脚步声。正思考着该怎么办，却听到身后那人突然小跑起来。
　　她脚下一慌，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努力稳住身形，疾跑两步，右手边出现了一个小胡同。
　　里面站着一个穿黑色帽衫的少年，他戴着帽衫上的帽子，手插在裤兜里，对着墙垂头站着。
　　她当机立断，脚下一转进了胡同，冲上去拍了拍那少年的肩膀，声音还带着颤抖：“不好意思啊，来晚了，让你等我这么久。”
　　被人这么猛地一拍，沈澈诧异地转过头看着来人。
　　女孩睫毛轻颤，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救我。”
　　辨认对方在说什么后，沈澈微微抬眼不留痕迹地看了下她身后。
　　胡同口出现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他脚步放慢，悄悄打量着里面。
　　沈澈眯了眯眼，从陈小丁手上拿过蒜苔，随手扔进了自己刚买的玻璃花瓶里，摸了摸她的脑袋：“娇娇，怎么来这么晚？等你半天了。”
　　少年清冽的嗓音响起，头顶上的手没太用力，却让陈小丁感到安心。
　　听到身后脚步声复又加快离开，她紧绷的后背才放松下来，微微喘着气，缓了一阵，才小声说：“谢谢你。”
　　拐进这个胡同前，她其实也不确定这个人会不会帮她。但好在，她赌赢了。
　　送佛送到西，以免那男人又在哪个小胡同里蹲守，沈澈低声说：“我一会儿送你到外面路上。”
　　闻言，陈小丁一愣，没料到对方会主动送她出去。她刚还在绞尽脑汁想怎么能把他多留一会儿，陪她躲一阵子。
　　陈小丁这才抬起头认真看了下眼前这个男生。
　　陈小丁脑袋不过刚刚到他胸口，帽子下的半张脸线条分明，唇线流畅，嘴唇很薄。鼻梁也很高，比自己那个当演员的堂哥的鼻梁还高。眉眼被帽子遮着，看不太清晰。
　　应该是个帅哥。
　　意识到这一点，陈小丁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她这个人从小还有个毛病，看见帅哥就紧张。
　　小时候这毛病还严重些，每次看到那个当演员的堂哥都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还要躲着走，以至于小学快毕业了也没喊人家一句“哥哥”。搞得堂哥一直以为陈小丁不待见他，郁闷了很久。
　　但沈澈不知道陈小丁在想什么，看她呆住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被误会成了坏人。
　　思考了下自己的打扮，大白天扣着帽衫的帽子躲在没人的小胡同里喂狗，确实不像好人。
　　但不像就不像吧，前两天他头发被剪得太短，实在不想摘帽子。
　　沈澈把帽子往后拽了拽，俯下身贴近陈小丁，耐心说：“你别怕，我不是坏人。”
　　他眉骨较高，薄薄的眼皮看起来本该比较冷漠，但左眼下的泪痣又中和了一些。
　　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
　　陈小丁脸颊飞起两抹红，她第一次和别的男孩儿离这么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低下了头。
　　然而这一低头，陈小丁的世界却坍塌了。
　　一只小白狗围在她脚边蹭来蹭去，伸着舌头舔舔她舔舔沈澈，时不时发出几声呜咽。
　　霎时，一阵麻意从脚底蹿到了头皮，心脏被狠狠攥紧。手脚也仿佛在冰水里浸泡过一般，温度随着理智消失殆尽。
　　只听陈小丁“啊——”地一嗓子跳起来，手脚并用挂在了沈澈身上。
　　沈澈被坠得猝不及防，脚下一趔趄，条件反射又手忙脚乱地伸出一只手抱住陈小丁。
　　确定自己已经飞离地面，那只小狗怎么努力也碰不到自己一丝一毫，陈小丁的三魂六魄才勉强回笼。
　　她喘着气努力平静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对一个陌生人做了什么。
　　双手紧紧搂着人家脖子，腿还缠在人家腰上，抱得紧到空气都钻不进来。
　　说她是流氓也不为过。
　　她脑袋埋在沈澈的肩膀上，悄悄抬起眼绝望得看着胡同尽头灰扑扑的墙壁，思考自己现在是不是装晕比较好。
　　沈澈也是第一次和女孩儿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手都有点儿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努力装得冷酷。
　　“你怕狗？”
　　女孩慢慢地点了下头，沈澈感到她的呼吸扑在了自己脖颈处，睫毛轻扫过的那片皮肤带起一片痒意。
　　沈澈沉默了片刻，说：“我带你出去。”
　　陈小丁只微弱地“嗯”了一声，她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今天的波澜壮阔简直超出了她过往的每一天。
　　后腰上那手臂的温度烧得她脑子一片空白，几乎听不到外面马路上行车的声音。
　　迟钝了十几年的少女情怀好像突然在这短短的一段路里开了窍，陈小丁挂在沈澈怀里，望着胡同尽头那面破墙，感觉那扇爬山虎好像在她心上开出花来。
　　这是不是所谓的吊桥效应下产生的心跳加速反应？
　　她想不明白。
　　她只知道，他衣服上柔顺剂的味道很好闻，像她最喜欢的冬天。
　　走到胡同口，沈澈刚想把陈小丁放下，回头却发现小狗还跟在后面。
　　他转过身，抬脚微微指了指后面，轻声说：“回去了，乖。”
　　那声“乖”冲击进耳膜，搞得陈小丁脑袋搭错了弦，以为对方在跟她说话。猛地从他肩上弹起来，磕磕巴巴地说：“在这儿把我放下来就行，我、我可以自己出去。”
　　男生沉默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地上的小狗先“汪”了一声。
　　陈小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紧接着她看到对方缓缓张开嘴，说道：“我在说狗。”
　　短短四个字宛如加了回声效果，在这个老旧的胡同里循环播放。
　　这一刻，陈小丁巴不得这辈子像这四个字一样短。
　　小狗还在脚边绕，沈澈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头轻声唤道：“娇娇，回去。乖，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狗仿佛被开启了什么开关，立刻摇着尾巴欢快地往回跑，钻进墙根处一个纸箱里窝着。
　　沈澈立刻把怀里的人放了下来，推着她往巷子外走。
　　“娇娇”这名字怎么听怎么耳熟。
　　走出去好几步，过了下一个小胡同口，陈小丁才终于回过味儿来。
　　刚燃起来的少女心轰然破灭。
　　她停下脚步，伸出根食指，一脸诧异地指指后面，又指指自己：“娇……”
　　然而，这问句刚蹦出来一个字就被打断。
　　“教你做饭没问题啊，那以后都是你做给我吃？我只负责洗碗行不行？”
　　沈澈抓住女孩的食指，拉着她往前走。
　　刚刚他跟着停下，余光瞥到女孩身后小胡同口那户人家，没上锁的破败木门后，一片衣角一闪而过。
　　那个跟踪的人果然并没有完全相信他们两个认识，以为他会先离开，于是还在附近等着。
　　沈澈一只手揽住陈小丁的肩膀，低头贴在女孩耳边，看起来像在吻她的短发。
　　“还没走。”
　　急促的气声在耳边一闪即过，陈小丁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意思。她没料到自己这次真的遇到了跟踪狂，更没料到对方居然这么有耐心还在这儿守着。
　　感受到手下瘦削的肩膀瞬间紧绷起来，沈澈捏了捏肩头，以示安慰。
　　正想着该怎么接自己那半截问句，突然听到了女孩努力镇定的玩笑声。
　　“我才不要，洗碗更麻烦。你全包好不好？”
　　看起来没完全吓破胆，还能思考。
　　“行，全包就全包。”
　　走到外面大路上，离巷子口远了些，沈澈才放开陈小丁。
　　陈小丁终于松了口气，八月末的天气，她后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她劫后余生般拍拍胸口，抬起头望着沈澈，下意识扬起一个笑容。漂亮的上目线下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刚洗完还沾着水珠的葡萄，也像小狗。
　　沈澈都没意识到，自己也回了个笑容。他习惯性一边嘴角挑起，莫名其妙摸了摸她的头。
　　摸完他才意识到冒犯，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微微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
　　陈小丁又想起那只名为“娇娇”的狗，心想，叫了声“娇娇”不会真把自己当狗了吧？
　　心里暗暗吐槽着这人怎么懒到直接用狗名叫女孩子，但人家毕竟刚救了自己，而且还长得很帅，气焰又灭了下去。
　　她喏喏道：“谢谢你送我出来，这儿离我家很近了，我自己走吧。”
　　沈澈一句“我送你吧”不经考量，脱口而出，而后又掩饰道：“我家离这儿也很近。”
　　“真的不用，已经耽误你这么久了。我家就在马路对面……”
　　说到一半，马路对面仿佛有感应一样，遥遥一声“陈小丁”传了过来。
　　陈小丁回头，看到宋满跑着过了马路，连忙走到路边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宋满微微喘着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因为联系不上你！陈小丁你去哪儿了？手机也打不通……”
　　陈小丁原本以为自己能忍住，但看到家人那一刻，被埋在深处的恐惧与委屈在一瞬间被激发出来。
　　“我……”
　　陈小丁嘴巴一瘪，鼻尖发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宋满吓了一跳，慌张地弯下腰和陈小丁对视，伸出手蹭了下她眼角：“怎么了？怎么还要哭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谁啊？”
　　刚才光顾着担心陈小丁了，宋满这才注意到陈小丁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男生。他没戴眼镜出来，那男生又戴着帽子看不清脸，但看身形有些眼熟。
　　“是不是他欺负你？！”
　　宋满刚抬起手，却被陈小丁按住拦下。
　　“没有，是他救了我。我一会儿再跟你说。”
　　陈小丁转身，小跑到沈澈身边：“谢谢你送我，有人来接我了，你也快回家吧。”
　　沈澈的态度却好像突然冷了下来，只“嗯”了一声就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走到路口，赶上红灯停下，沈澈回头看了眼。
　　只见宋满和那个女孩紧挨着走，丝毫不比他们刚刚的距离远，或许比他们还要更亲密些。
　　毕竟他们，是连名字都不曾互相知晓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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