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生

　　我死的那天，恰逢人间下起春雨。
　　细细蒙蒙的小雨飘散，打湿了我的发。
　　恍惚间，在相似场景里，我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天佑十三年的祁溯。
　　当年的月娘节，祁溯着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
　　少年一身清朗，惊艳了我整个青春年华。
　　我与祁溯成亲十三载，少年夫妻，利益蒙头，互相走散。
　　当年提着琉璃灯盏，说要护我一辈子的少年郎终究还是负了我，违了他许下的誓言。
　　天佑二十一年，安王造反，与安王向来交好的林家遭到牵连。
　　我林氏一族向来清白，行式低调。直至在天佑六年，我姑姑嫁与安王而出了一回风头。从此再未有过什么水花。
　　安王性情宽和，待我姑姑极好，也最爱游山玩水。他们怎么会叛乱。
　　小雨淅淅沥沥，我撑着油纸伞孤独一人在玄武门前等了他一天一夜，只为求他看在当年他落魄时林家对他的好，护我林家安康。
　　我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林家上下可以活命。
　　可真正看到了祁溯，我却连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要问他怎么如此劳累，想要问他好不好，想要抱他，可一切终究还是化成了风慢慢飘散。
　　“林如曦”
　　祁溯满身疲惫，那一双曾经装满了星光的眸子里如今早已被我看不懂的情绪覆盖。他轻声唤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那一刻，我竟什么也说不出。
　　“你……林家如何？祁溯，你帮我护下林家，好不好？”
　　我艰难的开口，在祁溯慢慢冷冽的目光下闭了嘴。
　　祁溯在我绝望的目光里给予我最痛苦的话语，
　　“林折与安王串通叛乱，男丁一律判死刑。至于女眷，应当流放。”
　　他不称岳父，而是直呼大名。
　　他不再看我，目光转向远方，“你回去吧，皇上的旨意已定，林家的命运……不可更改。”
　　我哭的几近肛肠寸断，“祁溯……就当我求求你了好不好，请你看在当年的林家上……”
　　“我，我求求你了……”
　　祁溯看着我哭到站都站不住，油纸伞跌落在地面，纯白色的伞面上溅起一层泥污。
　　他示意身边的侍女上前，简单的吩咐：“送夫人回去。”
　　就这样，我狼狈的瘫倒在玄武门前，祁溯留下的侍女在我身旁扶着我。至于祁溯，他没再看过我一眼。
　　着朱红色长袍，升官达爵的青年在我的泪眼中逐渐远去，不曾回过头。
　　当年清风朗月的少年郎，终究成为了记忆。
　　再也不是如今这个与奸臣混在一头，被利益蒙了头的祁溯了。
　　我忽然想起我来时爹爹对我说的话，“好囡囡，别去求祁溯。祁溯变了，如今林家不过是林家的命罢了。
　　我们挡了一些人的路，怎还能活的长久。”
　　“囡囡，好好的。别让爹爹在地下担心。”
　　“听话。”
　　……
　　雨越下越大，大到我连路都要看不清了。
　　天佑二十一年的冬季，小雪纷纷扬扬。我林氏一族男丁均备执行死刑，女眷被流放。
　　在最寒冷的冬夜里，我在牢狱见到了我父亲与兄长的最后一面。
　　向来不善言辞，总是冷着脸的兄长，第一次红了眼。
　　“曦曦，兄长以后不能护着你了。”
　　“以后天冷记得多多添衣。”
　　“也别总是因为爱美，伤着了自己的身子。”
　　“冬季来了，我的曦曦，我的好妹妹，你要好好的。”
　　兄长不擅长说这些温暖人的话，翻来覆去，不过都是让我好好的，照顾好自己。
　　我一遍又一遍的应着他们，希望时间从此暂停，再也不要把我们分开。
　　可终究是痴心妄想。
　　狱守抓着我的手把我扯开，在我的面前将牢门重新上了锁。
　　我多恨啊，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为林家出一份力。
　　恨我为什么嫁了如此一个人，连累林家上下。
　　在天佑二十一年的寒食节里，我同时失去了我的父亲与兄长。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护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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