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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天(上)
第一章:开天(上)
「祂是神明留在此方世界的奴仆,照看着世间万物,以无上光明威势,审视天下众生。」
「祂是世界的唯一主宰,授天命于人皇,教其育化万民,也令皇室一族,万世为君。」
「祂是世间唯一的神,亘古不变,居于不可言说之地,不在红尘之中。」
「无论位极人皇,亦或命如草芥,觐见于祂,皆需自瞎双目。」
……
…
寒风凛冽,大雪飘飞,乌云密布,暗无天日。
整个神山都笼罩着一种压抑的灰白,雪花大如鹅毛,冰凉刺骨,一干将士都不由得缩紧身体,在漫天大雪里瑟缩着,颤抖着,踽踽前进。
瑟缩,因为天寒,颤抖,皆由恐惧。恐惧这山路尽头未知的存在,恐惧这神山之上压抑的死寂。
是的,风雪交加,却万籁无声。明明寒风呼啸而过,却不闻半点风吟。
祂在此间,在这神山山巅,故风雪不敢放肆,天地敬而噤言。
风雪愈紧,天地彻寒,士兵们颤抖不止,仿佛随时都要散架,却都紧握着剑柄,不敢有半点放松,即使手冻得枯僵,已无血色。
就是这样一只沉默的军队,行走在这死寂的山间,天地灰白,他们的黑盔黑甲在山巅圣光的照耀下愈显碍眼。
祂的光辉普照世间,给予天地温热,给予黎民生机。
祂的光辉无远弗届,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有了祂,众生不迷途于荒野,百姓不踟蹰于幽林。
就是这样的光辉,将前路雪色映出淡淡金黄,给士兵们的纯黑盔甲镀上细细一丝金边,哪怕他们怀揣着这样大不敬的念头,也让他们在满天风雪中无需辨认方向就可以前进。
领头的一人正毫不迟疑地带领军队不停向上。
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就在那光辉的源头。
他们的目的,就是那掌握光辉的神明。
天地无言,
那为首的一人是人间的君主,
他来弑这不在人间的神明。
……
…………
或许这趟旅途并没有那么乏味,至少皇帝在斩下猛虎头颅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大约三刻钟前,他们的行军刚刚到了半山,漫天风雪之中倏忽间有猛兽突袭,诸如狮子老虎,亦或群狼巨蟒,它们好像护卫着这座神山,不停地向弑神者袭来。
稍后,袭击他们的动物就不只猛兽了,便是松鼠雪兔,山猴山鸡也都张牙舞爪,嘶吼着扑向士兵。
“畜生就是畜生!”皇帝这样想着,挥手驭停军队,布好阵列,留在原地,他就要看看一干畜生如何阻止他。
其实神山常年风雪,鸟兽鲜少,不多时,士兵们脚边堆积了野兽的尸骸,鲜血溅了一地,也再无飞禽走兽袭击。
见稍微安全,也不用挪动地方,皇帝就下令让军队原地休息。士兵们刚刚与山兽搏战,明明身子已经稍微暖和起来,心却遏制不了地更加寒冷恐惧。
人间的每一个人都敬畏祂,几千几万年来无人敢不敬神明,祂启先民智,授人生火造屋,教人耕织以足饱暖……
祂的经典在人间传颂万年,便连飞禽走兽都服从于祂……
疯了,疯了……
他们的皇帝绝对是疯了……
都疯了。
皇帝方欲继续行军,忽听前方有人语之声。风雪本无声,那人语便显得越发清晰。
“祂赐无上光明,予众生饱暖;
“祂赐无上光明,教百姓识途;
“祂赐无上光明,授权于人皇,教化万民;
“……”
是所有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奉天篇,哪怕是齿龀小儿也烂熟于心,几万年来,凡人一做一为,无不敬颂奉天篇以祈祷。
皇帝听到这声音就开始恶心。
明明神明从未显现过神迹,那些愚民却将这傻*行径当作信条,不知是哪个神棍愚弄了所有人,教这天下众生都活在所谓神明的阴影下。
吃饭要诵经,拉屎要祈祷,跟媳妇滚床*都要感谢神明的恩德,明明是如此缺心眼的行为,所有人却都奉为真理!
他们家族几万年被拴在皇帝的椅子上,永世不得逃脱,他的祖祖宗宗却把这极刑当作赏赐。
去他*的。
皇帝骂了一声,正对着那些渐行渐近的诵经信徒又啐了一口痰。
小皇帝自己没有察觉到,真正教他厌恶恶心的并不是这些经文,而是在他听到诵经声的那一刹那,张开了嘴,下意识要跟读。
岂止是皇帝他自己?刚刚那一刻有多少士兵已经出了声,霎时忘了自己是来弑神的。
皇帝回头瞪了一眼,这几个人才回过神来闭了嘴。
没办法,这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声音,在这种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听到了最熟悉的声音,又怎能不心神失守?
正在半山,风雪渐小,皇帝就站在那里,看着前方一排逐渐靠近的灰色人影。
“祂若不在,世间不再有太阳;
“光明不灭,祂竟为唯一的神;
“祂不在红尘之中,居于雪山之上;
“不得窥视神明,觐见于祂,需自瞎双目!”
最后一句说的格外大声,显出一干信徒的气愤。
看清了,所有人都看清了,从风雪中走到面前的信徒们,并没有传说中天兵天将的赫赫威势,只不过是一群瞎了眼的老头老太太。
这群老家伙,手中拿着木桶或扫帚,瞪着空洞洞的眼窝,径直朝皇帝这边冲了过来。本身皇帝就已经处于恐惧与愤怒的顶点,看见这群所谓的神仆,抽出宝剑,带着士兵将他们砍得血肉翻飞,支离破碎。
有一个老人的头滚到了皇帝的脚边,正好脸朝上,与低头看的皇帝来了个眼对眼,那头颅已经血肉模糊,却突然张开了嘴,
“觐见于祂,需自瞎双目。”
“觐见于祂,需自瞎双目。”
……
小皇帝怒上心头,一脚踩烂人头,又一脚将那烂人头踢落万丈山崖。天地终于恢复了先前的寂静,皇帝竟感觉到这寂静的可贵,他喘着粗气,手扶一截崖壁,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一阵风来,雪花飞落,如刀似剑。
皇帝缓过神来,回头看时,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他带领的弑神之军,一共一百一十二人,此时无一例外都倒在了血雪之中,头颅与身体的断面十分光滑,想来那断头的刀刃应如雪花般轻薄。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扶着崖壁开始呕吐。
……
…
沿着神山向上,风雪越来越小,以至到了天地具净,天地具静的境界。前方的光芒越来越近,愈发明亮。高高的一道光柱,自云深之处直落到山巅,冲击到神殿的穹顶,少许光芒便从尖顶之处四溅溢散开来。那光芒本是液体一样粘稠的光浆,四溅后又蒸腾为弥漫的光雾,光雾翻滚,在山顶边缘才变为无形无质的光芒本身。
饶是他贵为人皇,纵享红尘间一切富贵,也不曾见过如此恢宏之壮观。
他已经来到神山山顶,脚踏纯白积雪,面朝万丈光明,浑然忘却先前的一切念头。他步步向前,光明也愈发耀眼,周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光明逸散,释放出最本原的光与热。
皇帝感觉燥热难耐,索性把御寒的牦氅,厚重的外盔都去了,只着一件轻甲向神宫走去。
不知何高,不知几深,总之,咱们亲爱的皇帝陛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个普通人类的渺小。许是上等琉璃,亦或南海水晶,并不完全透明,却把内里的光辉斑折出七彩,将无边的黑夜折去一半。
叹为观止。
皇帝被这奇观惊愣半晌,才缓过神,向神宫走去。圣洁的光辉迫近,周遭也愈发燥热。
君临门下。
足有几十丈高的巨门,看似岿然不动,其实皇帝很容易就推开了。入目的是明镜一样的地面,纤尘不染,丝毫可鉴,皇帝满身的血水雪水,湿淋淋的,踩上一脚都觉得罪恶。
忽然,小皇帝突然想了起来:
老子是来弑神的!不是给那狗屁神明干保洁的!
牙一咬,心一横,撒开胆子,大踏步前进!就这样,在神宫地面上留下一大串泥脚印子。
神明呢?神明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给予这位无知、愚蠢且放肆的人间君主什么惩罚,任由他在这偌大的神殿里乱窜。
小皇帝到了下一扇门前。这扇门虽不如大门那样恢宏巨大,但高有三丈,华美异常,同样不是人间之物。小皇帝双手置于门上,方要发力推门,骤听得门内传来轰隆巨响,如天雷滚滚,震得他腿脚发软,大脑嗡鸣不停,等到这一阵雷声过去了,他的大脑逐渐清明,一句语言在他脑海中显现。
原来这巨响并非天雷,而是神语。
神明所言,非是对这人类的冒犯加以暴怒的斥责,而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的,甚至可以说是照本宣科的念了一句所有人类都知道的话:
觐见于祂需先自瞎双目。
小皇帝扶着门缓了半天,才把那股头晕脑胀的恶心劲缓过来,听了这句话,不平愤懑之心愈然,发力推门,却发现不似推大门那样轻而易举,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挡着。
这皇帝就是这样,出生就长了根叛逆的骨头,人家叫往东他要往西,御膳房炖了鱼他偏要吃鸡。但他本就是皇储,又登基成了皇帝,神明之下,众生之上,谁人能管束他?这样的话,他又能去反叛谁呢?
神明照看世间,教化万民,授他君权。
所以他便要他上神山,杀神仆,然后——
弑神。
尚不知神明何处,眼前这个门却成了阻挡,不管门后有什么,他也先要推开这门。
双手前推,半弓腰,双腿扎开,足底后蹬,腰腹发力。
门被推开一条小缝,后面突然喷涌出热风,直对着他吹来。
所幸这风虽热,但并不伤人,也不强劲,只是吹的他脸发干,反倒是身上的湿淋淋的衣物都给吹干了。
小皇帝双手发力推着门,教这热风泄出去不少,渐渐息了,再一推门便没有那么费力了。
原来挡在这门后的,竟是这房间里的热气么?
推开门,房间内的景象,便整个出现在他眼前:从门向前十五步左右,有一凹进地面的水池,水池大致椭圆,长宽五丈有余,当中盛着一种金黄色的液体,不是水,却如同水一样可以泼洒飞溅。这液体氤氲着一种暗金色的光芒,似乎蕴有无尽的温度。在表面,这液体又蒸腾出一种金黄或桔色的雾气,区别于水雾,这雾气像纸片或纱片一样,有着发亮的边缘,又从这边缘氤氲出某种氛围,把整个神殿染出了一点淡淡的金黄。
整个房间,或者说神殿里,都十分干热。刚才从门缝泄出的热风,想来就应该是这金黄的雾气。
面对如此奇幻的情景,皇帝不禁惊叹出声:“这是何物?”
“是光。”正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声音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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