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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
打开的钢笔在修长手指间一圈圈地转,一分钟后,笔尖落在高度机密协议书上,写下龙飞凤舞的“沈觉”二字。
“我知道沈家二公子是个爽快人。”桌对面的男子三十来岁,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嘴角还挂着客套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在看到沈觉签字后差点没维持住。他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桌后人的身上,其中不缺乏隐隐的探究,“但这次的行动毕竟与以往都不一样,您这个字签下就没得回头,可是真的考虑清楚了?”
沈觉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
沈家人的皮相好,这是外头人都知道的事实。沈二公子随母,眉目生得尤其漂亮。只不过相较于常居上位杀伐决断的大哥,他的皮囊仅限于让他看着更玩世不恭些,这么些年也没什么人摸清楚了他的斤两。
把这次的任务交给沈觉,是安全部上头发的话。来谈的人叫梁良,是第一次和沈觉打交道。从见面到现在,泡茶问候、互相客套花了半个小时,聊聊家里长短再逐渐进入正题花了半个小时,他递上协议之后,沈觉签字,只花了一分钟。
纵使沈家大致是知道这个事情的,可沈觉这个速度,他怕不是连协议上到底写了什么都没看清楚,就只找了找在哪签字。
倒是真像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沈觉知道梁良心里的嘀咕,他顺手摸过烟盒,敲出一根,给自己点上,烟雾亲吻他眉眼,他淡淡反问:“梁叔都找到我们家来了,想必是别处根本走不通了吧?我考不考虑清楚,关系大吗?”
梁良噎住,面色上尴尬一闪而过。
一个月前,国际上重要目标“Tempesta”在时隔数年后再度浮出水面,但由于其警觉程度太高,在与安全部暗网兜了一个月的弯子后一头扎进江城西区失去了音讯。安全部在紧急会议过后决定寻求沈家帮助。
毕竟沈家曾经从江城发迹,又为国家安全部做出过重要贡献。沈家老爷子更是和安全部的首任常驻顾问Fiammata是拜把子兄弟。要不是F大哥当年出了意外,这把子能一直拜到沈觉这辈。
江城七大学院,更是前些年沈家一手操办起来的,给安全部源源不断地送了大量信息、军事、管理人才。
沈觉的态度就算再差一个八度,梁良也不敢对他多说什么,毕竟这次他们有求在先。国际上已经下了死命令,就算花费再大代价,最后换个Tempesta的尸体,也在所不惜。
他们再等不起了。
沈觉的声音把梁良思绪拉回来:“这次去江城之前,我需要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另外,我需要安全部赋予我三次最终行动中调配武力的最高权限。”
梁良回想着上面的交代,斟酌着说:“准备时间完全没问题。但是这三次权限……”
沈觉夹着烟,侧了侧脸:“为难?”
梁良点头:“这个权限很难申请,怕是……满足不了您的要求。”
“那就两次。”
“沈先生,您要知道,T比猴子还精,您第一次若是没有成功,一定会打草惊蛇……”
“一次。”
“再给我打太极,您就自己上阵。”
梁良碰上了沈觉的目光,终于按照“尽可能满足沈先生要求”的指令,点头道:“成交。”
沈觉的手指微不可察地碰了碰。
“还有。”
梁良立马直起了背:“还有?”
沈觉摁灭了烟:“我这次过去,给我准备了什么剧本?”
梁良闻言,心中有数。他快速说道:“江城西区第七学院最近不大太平。学生打架斗殴,抽烟喝酒,不爱学习,您作为投办者,准备亲自去整顿校风校纪。”
沈觉:“……”
他摆出微笑,正准备礼貌地说一句“你觉得这合理吗”时,梁良接着说:“其中,我们重点盯上了七院有个叫姜洛期的人。这个人可能与江西区的龙头有勾连,从他下手也许是个好选择。”
沈觉原本的话咽回去,虚情假意地继续微笑:“所以,我是要去找校霸踢馆子?”
“不。”梁良说,“您是要献身校霸以换取江城的情况。”
——————
沈觉在江城西区第七学院附近的街边随便找了家奶茶店,占了个露天的桌子,要了杯不加任何东西的水兑奶粉茶,喝了一口,然后摸出手机,打开了已经被狂轰滥炸的对话框。
“不是吧,这个剧本你还真的能照着演啊哈哈哈哈哈哈。”
“T是个人精,沈家人来西城他还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你不会真以为这就能瞒过他吧?”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梁良的话吓着了?小宝贝,你大可不必去献身,你要是喜欢,我把他绑过来倒插门。”
对面的嘲笑意味都能从屏幕那头一直舞到沈觉鼻子前边。
沈觉心里好笑:去你的倒插门。
他一通电话打了过去:“沈涟,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沈家大公子接到他电话丝毫不意外:“这不是怕忙起来了,被弟弟投诉当哥哥的不关心他嘛。”
沈觉说:“你前些天的工作都处理完了?这么快就有空来寻我乐子?”
“当然没,他们哪里比得过我们金尊玉贵的沈小公子。”沈涟在办公室里将椅子换了个方向,视线落在了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外。他的手边是一份刚送上来的文件,上边详尽罗列了当地黑市贩卖违禁药物的据点,最下面是行动请求。
沈涟一边和沈觉扯着皮,一边打开了投影仪,墙上闪现出一份详尽的地图。
接着他打开了另外一份文件,目光触及到了底部的署名时顿了一下——“蝴蝶焰”。
“别的不说,沈小公子,我得提醒你一句,现在的江城比我们当年有过之无不及,你去那边,可能还没摸到T的尾巴,就先栽在地头蛇手里。”沈涟合上这份文件,提醒对面的人。虽说他清楚沈觉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吊儿郎当,但这次好歹是狡猾多端的T,他可不希望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知道蛇多。”沈觉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这不就是在顺着你们剧本,来找地头蛇‘献身’来了吗。”
七院姜洛期。
此时就在他两百米外的那所学院内。
只要他想,他现在就能顺通无阻地进去会会那个姜洛期。
深秋的风已经有些寒凉,大街上铺着一层半黄半棕的落叶。沈觉把棒球服的拉链往上再拉了拉,拿起那杯只喝了一口的兑水奶茶,往七院的方向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七院当年出过好几个军政的苗子。只不过后来的七院的直系部署换了人,再加上七院这块地域杂乱的缘故,逐渐就成了个名头上的好听。
准确来说,是名头上也不太好听了。
沈觉到了七院的门口,正巧碰上了学院上课铃响。他脚步一顿,选择绕着学校外边往后门那边走去。
时间还早,后门的小吃街还没开始忙活。从每晚六点开始,这里就会从死气沉沉的破败街巷变成灯红酒绿的繁华都市。沈觉当年还在江城的时候,在这里吃过一次夜宵,然后转头就代表沈家出席了公共卫生组织的重要会议并坚定支持推进有关疾病传染与食物安全的宣传教育。
如果没倒闭的话,这里应该有一家狗肉店……
果不其然。
“小哥哥,来看看嘛,现在提前订座有优惠喔~”
沈觉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狗肉店五大三粗的老板娘。如果现在x乎上有提问“人声不符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能分分钟写出一篇论文级别的回答。
老板娘见他看过来,把袖套挥出了手绢一样的眼花缭乱感:“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来过一次还想来,你去问,这条街上,就数咱们这儿的客最多了。一入夜,忙都忙不过来呢~”
得亏他已经把沈涟的电话给挂了,不然沈涟和他本就不浓厚的兄弟情会因为这诡异的台词更加淡薄。
沈觉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貌冲老板娘一点头:“您这儿生意还红火着呢?”
老板娘一听,不得了,是个老客人,当即要把沈觉往里边请:“您早说来过这儿嘛,咱们这对老顾客都额外有福利,上一斤送一斤,怎么,小哥哥是要带对象,还是哥们几个聚?”
沈觉没拒绝老板娘的热情,往里边走,也不见外,选了张干净点的桌子坐下来:“自己来的,看是不是老味道。”
老板娘哎哟一声,朝他抛了个媚眼,说道:“这是多少年没回来了。”
“有些年了。”沈觉娴熟得跟回了自己家似的,戳破竹筷的包装,两根筷子互相划拉几下,“要不是您这儿生意一直好,我怕是都找不着这个地方了。毕竟我当年走的时候,这里还不是这个样子。”
老板娘已经开了煤气灶,没立刻接话。只是在转身的时候眼神儿往沈觉身上偷偷一瞟。
沈觉好像没察觉到似的,继续说:“哎,老板娘,我记得您这儿斜对边,有家卖糖水的?”
他这话说出来,老板娘倒是立刻给接上了:“是有,但是老徐已经年纪大了,干不动了,最近生了重病,儿子又是个游手好闲不干事的,估计这铺子过不了多久就得卖出去了。”
沈觉“哦”了一声,又朝老板娘无害地笑笑:“我姐以前在七院读书,每次回家就给我带这家的糖水喝,现在我想让我对象也尝尝,真没得办法了?”
老板娘给他端了开胃的小菜,招呼着伙计去看锅,走到沈觉的桌前坐下:“尝尝,这个脆黄瓜是我从老家带回来的,味道可好。”
沈觉吃了一口,点头。
他刚要准备再吃一口,突然听见老板娘像是不经意间地开口说道:“你要是不急着走,过两天再来买呗。老徐这几天躺床上呢,这老头也不知道还起不起得来。”
沈觉动作一停。
老板娘侧着身,半个身体靠在油腻的墙瓷砖上,脸上的表情在光线昏暗的小店里显得有些模糊。沈觉咽下那口鼾咸鼾咸的黄瓜,眼中笑意消失,眼皮抬起,视线上移,整个人刹那变得锋利起来。
“老板娘,”他说,“你这是在给他拉生意啊,还是砸生意啊?”
老板娘转过头来,对上了沈觉的目光。
店里没有其他人,伙计在沸锅旁边忙活,咕咚咕咚的气泡声带着烟火气,明明在这天气里听起来该是温暖的,却衬得沈觉这一方格外安静。
半晌老板娘轻嗤一声:“想说什么?”
沈觉笑意又浮现出来,像是刚刚的压迫感不曾存在过:“您别啊,我就是太久没来了,哪家行哪家不行,不还得要您来指点指点吗?”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终于又开了口:“你是不懂,今天老徐那边不开张,有人约了在那儿,你过去就是给自己惹一身腥。还有,如果要在西区待一段时间,最好去一院二院那边找房子,七院这边——”
她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七院的管理现在乱了,里边的人不行,如果真碰上了最好躲着点。尤其是那个姜洛期,没事别去招惹,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姜洛期。
又是他。
看来是个人物。
沈觉违心地吃了一顿狗肉煲,跟老板娘多聊了几句,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才拿着那瓶早就冷掉的奶茶离开了店。
六点,七院课程结束,学生可以自由出入了。小吃街的灯渐次亮起来,吆喝声开始响起,道路变得热闹。
沈觉站在人群里,路过糖水店的时候好奇地看了几眼,视线在来时路上扫了一眼,然后往小吃街更偏僻的那一头走过去。
逐渐昏暗的夜色里,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一把蝴蝶|刀,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一柄无声的利刃,静静地被封在寒凉的风雪中,等着刺杀影子。
街尽头拐角,他的衣角被风带起一个弧度。
在彻底拐过街角的刹那,蝴蝶|刀在半空中旋出残影,刀刃出露,反手就要撕裂空气——
一道闷响却快他一步,自拐角前的墙上传来。
接着,是一记淡淡的嗓音:
“跑什么,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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