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

　　21:37
　　路灯已经亮了许久，直到霓虹晕染了城市的夜，也没有使它逊色半分。它们似乎是争着、抢着，又好像是相处得很和谐，在某一个细微的节奏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好了，今天该收拾收拾，准备打烊了。
　　切换了耳机里的音乐，陶朱心中这样想着，从收银台前的凳子上站起，整平了身前的围裙。将磨豆机关闭，跟着耳机里的节奏，转身将咖啡机下的托盘抽出，拿到了水池边。咖啡色的围裙包裹着单薄的白衬衫和西裤，在这深秋的夜晚轻轻地起舞。不过都这个点了，也没人会在一一家即将打烊的咖啡店吧.
　　拔下制冰机的插头，这玩意儿可不能开一整夜。
　　将咖啡机和煮茶机细致地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们都闪闪发光。还有两分钟就十点了，陶朱来到了收银台面前。
　　851……今天生意还凑合，红豆罐头剩的不多了。
　　行吧，陶朱耸了耸肩，把今天的收银小票打印出来往口袋一揣，就准备关闭收银台的电脑。而就在这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推开了门，来到了柜台前。
　　“诶，你好。”披着深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打着哆嗦，向陶朱点了一下头问好。
　　“不好意思先生，已经打烊了。”陶朱有些无奈地看着他，店里除了冰箱以外的电器都已经关了。
　　“没事，没事，我只需要一杯热咖啡，热水也行，我付你钱。”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掏出手机扫上了收款码
　　“这样……”陶朱浅浅地思索了一下“好的，请稍等，咖啡要什么？”
　　“美式就好。”
　　“有品味啊先生。”陶朱笑着对这位先生点了点头，也带着那么一点调侃的眼神，毕竟是大晚上的喝美式。
　　“稿子催得紧，后天就要交了，这两天晚上加把劲……兄弟，吃根烟不？”男人边摇头边说着，从大衣掏出一盒磨砂，抽出两根递向了陶朱。
　　“上班时间不抽。”
　　“打烊了么这不？”男人微笑了起来，把烟往回收了收。
　　陶朱没有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从柜台上拿起一只马克杯和滤网，把一张咖啡滤纸垫在网上，又打开了磨豆机，向其中磨了一份咖啡粉。咖啡机的水已经变温了，陶朱索性打开了自己的保温杯。
　　“有客人，就不算下班。”陶朱将冒着热气的咖啡端到了那位“先生”面前，微笑着接过了她手中的香烟，而恰恰是一眨眼的功夫，方才眼前瘦弱古朴的男人就已变成了堪称倾国倾城的佳丽。
　　“今晚打算几点回家？大晚上的来喝美式，怕不是又要出去浪一夜？”陶朱缓缓地点起了烟，注视着对面的那人。“我可提醒你一下，柴道煌，刘老板把你这个月喝酒唱歌的账单寄给我了，你猜猜多少？”
　　“哼哼～今天阳光真好”小柴假装没听见地晃了晃脑袋。
　　“可现在是晚上。”
　　“那今晚阳光真好。”
　　“别跟我耍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陶朱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我这半个月的利润都不够你在外面喝酒，这还不包括那些男人女人请你喝的。”
　　“拜托，你可是文财神，怎么会在意我花的那点小钱呢，对吧，财～神～爷～”小柴摇头晃脑地喝着咖啡，似乎完全没把陶朱的话当回事。
　　“谁说财神就要大手大脚了，你还月老呢，成天在外面钓男人找乐子，像什么样子。”
　　“那我乐意。”
　　一句话把陶朱说得哑口，只是沉默地抽着烟，屋外的风把店门吹得慌张，发出十几种不同的声响，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月亮把惆怅写在脸上，千百个月亮从来如此，怎知月老全然不在乎这些，在陶朱沉默的注视下喝完了咖啡，起身便要离去。
　　“早点回来。”陶朱对着柴道煌的背影说到。
　　“……嗯哼～”似乎是没有想到陶朱会开口，柴道煌的声音稍微愣住了，但又故作轻佻地应和。
　　店内昏黄的灯光听见了一声轻叹，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走在回家的路上，陶朱没有戴耳机，只是静静地听着夜生活的人们喧嚣的声响，白日追名逐利的人们沉醉在霓虹的温柔，任由自己轻浮地落在夜的怀抱中。昂贵的衣装、廉价的爱情，和浮躁的汽笛一起，奏响了今晚的乐章。
　　千百年以来，好像从来如此，又仿佛从未如此。
　　陶朱只是静静地看着，似乎有谁在夜色中等待着他，但除了喧嚣，这里一无所有。过去有谁，未来有谁，现在又有谁？秋风洗刷着岁月的痕迹，只有他在千年中望眼欲穿。
　　飞花离恨，恨深情，偏偏长命。
　　“哦？陶老板，一个人逛街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陶朱的思考，转头望去，原来是余寒生，平时经常来店里喝咖啡的一个小伙子。只见他一改平时仿佛保险推销员似的正装，一身简洁帅气的米白色冲锋衣，领口松开到胸口，露出一条精致的毛衣链，一只手端着不知从哪里买的奶茶，正在和女朋友散步。
　　“诶，你好你好。”陶朱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转过身来，心头却有几分寒意，不知从何而来。“这位是？”
　　见陶朱问起，余寒生笑着侧过身来，让原本慢半个身子的女孩走到前面来“嗨，这是我对象，您喊她小罗就好，小罗，这是我之前和你提起的，咖啡店的陶老板。”
　　“你好。”陶朱微笑着向她问好，但女孩似乎有些怯意，只是把余寒生的袖子抓得更紧了，身子往后缩了缩，才缓缓地向陶朱点了点头。
　　我有这么丑么。
　　陶朱在心中念叨着，这场景让余寒生也有些尴尬。
　　“陶老板见谅哈，小罗刚下班，今天上班受了点气，我正哄着呢。”余寒生压低了声音，带着些心虚的语气向陶朱解释到。“哈哈，没事的。”陶朱摆了摆手，话语顿了一下，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是在哪里上班的呀？”
　　这话显然是问小罗的，但小罗没有丝毫想要回答的意思，余寒生看了一眼似乎很紧张的女友，转过头带着歉笑地对陶朱说道：“酒店前台，就是曙光中心那个大酒店，您也知道，这年头有钱人老为难人了，还都是阴阳怪气的，您看这不就……”
　　“呀，那是，酒店前台确实，很累人的——这样，改日，就周末吧，带小妹到我店里喝一杯放松放松，我就先不扰二位雅兴了哈，先走了。”陶朱带着些许敷衍的说着，飞速地结束了话题，说完就继续向前走去。
　　“诶好，陶老板一路顺风哈。”余寒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但陶朱没有回头。
　　……
　　打开客厅的灯，陶朱把手机连上了蓝牙音响，换上一身藏青色西装，坐在沙发上边抽烟边听着音乐，陶朱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已经十一点了，柴道煌这家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还是说明早回来，陶朱却反复回忆着刚才余寒生身边的女孩。
　　罗酆六天……
　　四个恐怖的字眼在陶朱脑海中浮现，但他又感到十分疑惑，且不说罗酆六天怎么会出现在人间，就算是现世了，又怎么会以凡人的姿态出现。而且这天下太平，不可能是六天同时现世，最多只能同时有二人现世，一位以这般凡人的形象出现，另一位呢？还是说只有这一位现世了？
　　陶朱与阴界并不时常来往，最多也只是偶尔和赏善司的魏徵一起喝酒，但魏徵那家伙比自己还要闷，一来二去陶朱也不怎么找他了。
　　但无论怎么样，罗酆六天现世，此事非小，看来自己平静的生活又要热闹起来了。
　　这样想着，陶朱拿起了手机，翻着通讯录。
　　“喂？”
　　“喂？”电话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伴随着些许环境的杂音“让我看看这是谁给我打电话了？稀客啊老范，今天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老顽童。”陶朱浅笑着调侃道“能有事叨扰我们武财神老赵的，能是小事么？”
　　“别吧，我这边正和几个小伙子网吧打游戏呢，刚开一局。”赵公明的声音太过于浑厚，以至于他周围的杂音都显得毫无存在感。
　　“我已经想象到一个老头凌晨一点在网吧拿五杀的场面了。”电话这边的陶朱翻了个白眼。“悠着点，罗酆六天现世了。”
　　“你们倒是给我留个甲啊……啊？”
　　对话的氛围突然降到了冰点。
　　“你再说一遍？”赵公明的语气突然无比严肃，仿佛隔空要将手机击穿。
　　“你先别激动，我见到她了，是个小姑娘，而且暂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通知你一下提前做点准备。”
　　“好。”
　　赵公明扔下这个字就挂断了电话。陶朱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以赵公明那家伙的速度，这根烟抽完之前应该就到了，希望那老家伙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
　　这样想着，陶朱来到了客厅的一角，打开了咖啡机的加热阀，一边娴熟地从托盘上拿起飞马，放在了磨豆机的支架上，这台咖啡机质量很好，预热只需要一分钟。
　　转动磨豆机的旋钮，陶朱一只手搭在摇杆上，等待了几秒钟，一只手握着飞马的手柄，一只手有节奏地拨动着磨豆机的摇杆，待到粉末中央高出飞马内部的刻度些许，便将旋钮复位。将飞马从支架上拿起，另一只手握起粉锤，轻轻地在飞马下方边缘处碰一下，令其中的粉末变得均匀，再抵住桌沿轻轻按压，重复一遍这样的动作，确保粉末与内部的刻度齐平，咖啡机也就正好预热完成了。
　　将飞马接在咖啡机上旋紧，陶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转身走向了厨房，从冰箱冷冻室中取出冰块带到了咖啡机前。将装满冰块的马克杯置于飞马下方，选择萃取45毫升的咖啡原液。
　　这一套动作，陶朱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只不过平时是萃取原液之后再加冰块罢了，但今天的来人比较特殊。
　　滚烫的咖啡原液从双头飞马的两侧顺流而下，以无匹热情拥抱着冰块，直到冰块死去。像飞蛾扑火的爱情，又比那清醒得多。
　　用搅拌棒缓慢搅拌着，陶朱端着那杯咖啡转过身，时间也差不多了。
　　希望我明天不需要换个门。
　　“轰——”
　　陶朱心里正这样想着，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家的大门便呼啸着向他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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