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意

　　郑知意恍惚间从梦中惊醒。周围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一股阴暗潮湿的臭味氤氲四周。她抬起头，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茫然感。

　　在梦中正是春日好时光。环儿姐姐正坐在廊前给她编坠子。郑知意坐在白藤摇椅上,抱着一大捧花和小丫鬟们斗花斗草。

　　“我有一支粉芙蓉。”小丫头如清将一支大朵重瓣粉芙蓉放在石桌上。

　　“不巧了，我这儿有一支姐妹粉芙蓉。”胧月将一支并蒂两朵粉芙蓉挨着如清那支放着。

　　知意笑嘻嘻地从身后掏出一支来：“这倒是顺了我的路子了。你们可都瞧好了。”却也是一支并蒂芙蓉。奇的是一支上两花颜色不一样。一朵如八月烟霞般粉，一朵如秋日月色般白。

　　“公主的是一支夫妻花呢。是不是......”如清促狭地一笑。

　　知意瞬间红了耳朵根：“别瞎说，我还小呢。”脑中却浮现出一个少年穿着月白袍子，清风朗月般的身影。

　　知意摇摇头，将这身影赶出脑外：“你们可还有比我这更好的花？”

　　如清，胧月便俱笑：“我们再找不出比这还好的花儿了，这局又是公主赢了。”

　　知意知道她俩都有意让着自己，脸上了然：“那可好，让我想想奖励是什么。”

　　歪着头想了一瞬：“如清是粤海人，便给我做一道翡翠虾仁皇饺，胧月是江南出身，便给我做一份你拿手的江南点心吧。”

　　如清，胧月都点头称是。环儿姐姐打好了那吉祥桃花样坠子，走过来笑到：“公主怕是早就馋了，我说一大早就急急忙忙找你们斗花呢。”

　　知意听了这话，也不恼，只呵呵一笑：“谁让我这公主府里各个手艺都这么好......”

　　少一会儿，如清和胧月各端上来一盘子点心。一道翡翠虾仁皇饺喷香扑鼻，晶莹剔透。一道桂花糯米碧荷糕冒着热气，软糯清甜。

　　知意拿起一块儿糯米糕，只觉食指大动，刚准备塞入口中，只感到有什么东西拽着她的衣角，扒拉着她。

　　郑知意一下子醒转了。哪儿还有什么花园，点心!低头一看，确实有个小东西在她衣角。

　　那是一只瘦了吧唧，眼睛格外亮的黑色小老鼠，正抬头警惕地瞅着她。

　　知意苦涩地笑了一笑。刚被关到这里时还被老鼠吓了一跳，如今她已经习惯了。

　　“小东西，你还有自由，可我呢？被关在这个地方也不知何时能出去。真是人不如鼠!”

　　郑知意本是郑氏王朝唯一的公主。先帝后宫不足，子嗣福薄，只养育了一个儿子郑恺秉为太子。先帝弟弟胥亲王养育一女郑知意。郑知意尚未记事之时，父母便仙逝。彼时知意年岁尚小，并未感觉十分伤心。年岁渐大后有时也有几分孤苦伶仃之意，怜她无父母所依，先帝便将她寄养在自己名下，兄长郑恺秉也一向宠她非常。

　　却不想一夕之间物是人非。她尚在睡梦中便被人关押到此处，只知道是前朝的一个皇子率兵推翻了郑氏王朝。事到如今她仍然不敢相信，那么多号称忠心耿耿的大臣呢？左相呢？哎，也不知道哥哥如今怎么样了。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一道光带着许多灰尘透了进来。知意眯了眯眼。

　　哐当一声。一个竹编食盒被随意的丢弃在门边。知意蹒跚着走过去，那扣于她腿上的铁链碰撞出沉重的钝响。原本雪白无暇的肌肤上烙印着层层叠叠的疤痕。新的是红色，旧的是黑色，大部分已经结痂了。

　　“劳驾。”郑知意的声音十分嘶哑。她不停地咳嗽着。

　　“能帮我把食盒放过来些吗？我够不着。”她指指扣于脚踝上的铁链。那铁链的另一头扣于床脚，如今链子已是抻直了，但知意离那食盒仍有几尺距离。

　　呵。一声嗤笑从那送饭之人喉头传出。竟是个男子之音。

　　郑知意暗忖，不是往日送饭的那个宫女吗？

　　“不劳您动手，用脚踹过来便是。”她的语气尽可能的和善与卑微。希望门外那人能生出一丝善心。
　　那男子又笑了一声。知意听见脚步声已跨过门槛，进了屋子之内。

　　知意感激地抬起头，一句“谢”字还没出口，人已呆住。

　　“林怀璧，你是来救我的吗？”知意的声音中充满欣喜。

　　面前男子沉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借着透进来的光，郑知意发现林怀璧和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完全不一样了。郑知意的林怀璧是个喜欢穿一身白袍的少年。虽然从小习武却依旧清秀俊雅，眉眼中总带着淡淡的温柔与笑意。如今他站在她跟前，却是着一身玄衣，看向她时眼神中却自带一股强大的威慑力。

　　郑知意几乎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下头去看那人的袍角，什么东西晃了她的眼。那袍角上用金线绣着赤腹鹰的花纹。那是郑氏王朝绝不会用的花纹，因为赤腹鹰，正是前朝皇族轩辕氏的图腾。
　　郑知意绝望地抬起眼睛。

　　“林怀壁，你如今入了新帝的朝堂了？”她的心如同一块巨石般沉入黑暗之中。

　　林怀璧怎么能入新帝的朝堂呢？是皇兄赏了他良田百亩，让他从一贫如洗到拥有自己的家；是皇兄不顾大臣非议，打破规则让一个寒门子弟入了内阁；更是皇兄，对他一手提携，让他从一个小小侍卫成长为朝廷重臣。可以说，皇兄对他有知遇再造之恩，何况，是她.....

　　难道人心大抵如此吗？物是人非，人走茶凉。曾经的万千恩情，也抵不过利益的诱惑。

　　“公主很惊讶吗？”男人戏谑地问。他靠近了知意一步，高大的身躯如同太阳下一片巨大的阴影般投射到知意瘦弱的身体上方。

　　“我只是以为，你不会的。毕竟，你是皇兄最器重的监国左相。”郑知意艰难地开口。

　　“我不会？”林怀璧嘴角微微上扬，嘲讽道“公主还真是了解怀璧。”

　　知意苦笑：“是我愚蠢了。”是啊，若是她能聪明一些，也许局面并不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公主倒是说对了一件事。”林怀璧蹲下，倚身在知意那由几块木板拼成的床边，平视着她。神色倒仿佛是从前那般温柔。

　　知意俺忖，难道是我猜错了吗？她眼中带了一丝希冀，看向林怀璧。

　　“公主怕是还不知道我的真名吧。”他朝前弯腰，那阴沉发冷，如刀刻般的面容恰恰只离郑知意的脸一寸之远。

　　郑知意又往后缩了缩，并没有回话。

　　男子并不在意，他眯着眼，似乎沉浸到了回忆之中，自顾自答道：“我并不姓林。公主猜猜我姓什么？”

　　郑知意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当初捡到林怀璧时，他只说自己父母双亡......可是皇兄也说，林怀璧家世清白，皇兄调查过，应该不会错啊。

　　“公主猜到了吧？”面前男子笑起来。“怀璧复姓轩辕，我的名字，应当是轩辕怀璧。”

　　郑知意因惊恐而瞪大了眼睛。知意喃喃道：“可是轩辕，是前朝国姓啊。”

　　“知意公主，我没有入新帝的朝堂。”轩辕怀璧温柔地抚摸着郑知意的一缕头发，又绕在指尖。柔情似水。

　　“因为，我就是当今新帝啊。”

　　郑知意心中大惊。她想起从前那个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头发蓬乱的小人儿，那个小人儿竟然会是这样的身份。

　　轩辕怀璧紧紧地盯着郑知意，欣赏着郑知意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

　　郑知意低下头去，“是我识人不清了。“我只求你看在当年的情分上，留我皇兄一条命。”

　　“当年的情分？”轩辕怀璧仿佛听到什么笑话般。

　　是了，这在他眼里或许一文不值。

　　“那时候皇兄还小，轩辕灭国与他无关。你不该......”

　　轩辕怀璧用手钳住知意因饥饿而愈加尖翘的下巴。他原以为手感应是丰润的，他还记得昔日郑知意饱满俏丽的脸颊，如今上手，竟觉得有几分骨感。

　　他把手挪开，借着亮光看了郑知意一眼。

　　她瘦了许多。原本活泼灵动的双眼如今已经有些凹陷，脸颊肉没了，原本圆圆的脸蛋如今变成了一张尖尖的巴掌脸，褪去了女孩的青涩，多了一份女人的娇媚。她许是从睡梦中被带到此处的，只穿着一身中衣，如今已经脏污不堪。

　　轩辕环璧便笑，“我不该什么？”

　　“皇兄如此器重你，对你如此之好，你若有半分良心，就不该......”

　　“好？在你们眼中，我和一条狗有什么差别呢？”轩辕怀璧把左手伸到郑知意眼前。男人的手宽大，手指纤长。但那本该长着小指的地方却空空如也，只有一道伤痕。

　　“你可知我这左手小手指是谁折的？”轩辕璧抚摸着那早无知觉的伤口,“就是你口中那善良仁慈的皇兄。”

　　“不.......”郑知意惊慌地摇摇头，“这不是意外吗？”

　　“你知道骨头被生生扳断的痛苦吗？”轩辕怀璧一把握住郑知意的手。女孩的手柔若无骨，被他紧紧困在掌中。

　　郑知意握拳挣脱了几下，见挣不动，她又问道：“宫人们你是如何处置的？环儿姐姐，如清胧月她们呢？”

　　男人并不着急回答。他缓慢地将女孩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又重新握回手中。

　　“公主担忧之人甚多，眼下，还是先担心自己的手吧。”

　　郑知意拼命挣扎，但男人实在抓的太紧了，他甚至在逐渐加大力道，郑知意感觉自己的手下一瞬就要被他捏碎了。

　　“你也不该这样对我!”郑知意因惊恐而大叫起来。“最起码，我救过你的命!”

　　“哦？”轩辕怀璧手上的力道竟卸了下来。知意趁机把手从他掌中抽出。

　　“公主的确是救过我的命。”男子眉头皱起，似乎在思索。

　　郑知意揉着自己酸痛不已的手，下一瞬，却因为男子说出口的话而彻底僵住。

　　“那便留着公主这条命。赏给朕身边那王太监，做个小妾吧。知意公主，你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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