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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冒
“呼————”
“呼—呼—”
白济直挺挺地从床上做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老旧的上下床被他剧烈的动作带动,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声。
胸膛剧烈起伏,贪得无厌地将宿舍早晨浑浊的空气吸入肺泡,前一秒喉管被异物撑开的窒息感还深深印刻在神经上,濒死的恐惧浸透灵魂。
他一脚踩上冰凉的瓷砖,薄被滑落,露出触目惊心的勒痕,从身上横亘而过,但白济对此视若无睹。他白着脸套了件衣服在身上,拖着虚软的步子走向门口。
单薄的房门在轻微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走廊里没开灯,远远可以看到洗漱间里露出几缕昏暗的光线。
这不像是晨曦欲露的早晨。
空气似乎也被梦侵蚀了,潮湿粘腻,带着腐朽的味道,狭长的走廊像是一条通向黄泉深处的阴沟,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软烂的骨肉上。
“吧唧——”
“吧唧——”
拖鞋底子似乎踩在什么粘腻的液体上,空气里混合着水草腐坏的味道。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他越走越快越来越快,脚步声回荡在无的走廊里,声音空前响亮。
心脏像是要挣脱胸腔的束缚,血液似乎要爆管而出,他的耳际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搅动他的脑浆。
“——你跑什么?!”
戛然而止。
黑暗退却,空气开始缓慢地流动,遥不可及的灯光就在他头顶。
白济眼前一阵发黑,瘦削的指节死死攀在他墙壁上,剧烈地喘息,暗淡的天光从占据半面墙的玻璃窗上挤进来。
他没有抬头,只是虚弱道:“没什么。”
光线在他额前的刘海投下深深的阴翳,将他散大的瞳孔包裹在阴影里。
“大早上的……咳……咳咳……”
叫住他的人叫齐帅,住在他们隔壁,班里出了名的勤奋努力,这么早就开始洗漱除了他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水龙头里的水流刷拉拉地打在不锈钢的水槽里,槽底上下弹跳,发出很大的声响,齐帅没少因为太早洗漱被其他人说,但他还是我行我素。
双手将冰冷的水流不要命地扑到脸上,持续了至少三分钟,白济才喘着气直起身,他看了眼将明的天,又看向走廊,灯都是亮着的。
今天是周一,令人痛恨的早八,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他就出门了,惯常地没有吃早餐,去到教室的时候还只有齐帅一个人,坐在最靠近讲台电脑的第一排,不时传来咳嗽和吸溜鼻涕的声音。
最近天气转冷,又到了感冒高发的季节,很快就会发展到全班人员的,甚至老师都不能幸免。
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他翻开桌上的蓝皮板砖,正好是呼吸系统的第一个病——上呼吸道感染,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远在讲台边上的齐帅,心想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讲课老师的声音四平八稳毫无起伏,听着让人除了睡觉再无心其他,但往常早已好梦的白济今天却迟迟难以入眠。
教室里咳嗽的人太多了,此起彼伏,就连老师都时不时咳嗽一两声,透过麦克风炸响整个教室,这感冒劲头也太猛了。
白济迷迷糊糊地想着,上下眼皮直打架,每晚的折磨都让他睡眠严重不足,全靠每天早上教室补觉,否则他一定可以送他们学校和这见鬼的医院上热搜,标题就是——某大学大四学生在见习医院猝死。
因为犯困而水汽迷蒙的眼睛在看到最后一张PPT标志性的“Thanks”之后,终于睁大了一点,教室门不知道被谁打开,水汽扑面而来,都快中午了,外面的雾居然还没有散。
等学生们陆续离开,没了吵杂的咳嗽声鼻涕声,白济终于阖上了眼睛,转瞬即睡,连讲台前面愈发大声的咳嗽都没太注意到。
自从噩梦开始贯穿整夜之后,他就改在教室睡午觉了,从早上睡到下午上课,中间都不用挪地方。他有时候也纳闷,怎么晚上就噩梦连连,白天却能好眠,难不成是让他为晚上的噩梦积攒精力。
白济不是被闹铃吵醒的,而是一阵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声,真的是声声泣血,他都怀疑人类的声门是不是可以承受如此剧烈的气流冲击。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齐帅已经不是坐着了,半弯着腰,一手支着桌子,剧烈咳嗽着,因为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清齐帅的表情,但想来不会太好看。
一阵一阵的咳嗽声回响在教室里,白济忍不住又喝了口水,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去关心一下齐帅。虽然是一个班的,但他们似乎也没熟到这种地步,可是他咳嗽的剧烈程度真的让人无法不在意。
在心里斗争了半天,白济最终还是穿过一排排的座椅给齐帅递了一张纸巾。
“谢谢……”
齐帅现在看着像是马上就要窒息一样,脸憋得通红,不断地咳嗽,声音也沙哑的厉害,鼻涕像是断不掉的粘胶,从鼻腔中制造出来,仅仅是站在他身边,白济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高温,但他自己却又冷的打哆嗦。
这感冒的症状,未免也太严重了些吧……
“我陪你去买点药吧?”
药店就在对面,医院挂号又很麻烦,所以他们一般都是去对面药店的。
“没事……我缓缓就好……只是普通感冒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齐帅缓过一阵剧咳之后,人已经坐回了座位,他的声音很虚,眼睛却像是粘在了书本上,再也分不出丝毫注意给白济。
“……那你一会儿自己去买点药吧……”
虽然觉得不妥,但他们也真没太熟,白济看了眼手机,已近快两点了,还得去总院上见习课呢,便也没再犹豫,抱起书离开教室。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的雾气居然还没有散,他站在大门口看了看外面,能见度低的可怕,这种雾气,怕是人走着都得互相撞上去。
近乎实质的雾气里,肺都好像浸泡在一团含氧超标的水里,往常来往不息的车辆现在毫无踪迹,他打开通知群,果然看到了今天见习取消的通知,班级群里早就被大家欢呼雀跃的表情包刷屏了。
他觉得不太好,但具体怎么个不好法,却也说不上来,就是心里惴惴的。
白济慢慢退回医院的地界上,眼角扫到角落里滋生的青苔。挺神奇的,明明就隔着一个伸缩门,医院内的雾气却是肉眼可见的淡薄。
既然不用去总院,那就回宿舍吧,齐帅那感冒的严重程度,说不定会有传染的风险呢。
舍友都还在睡觉,白济轻手轻脚地上床钻进被窝,将自己卷作虫蛹状,拿脸颊蹭蹭柔软的被面,就想睡个好觉。
天知道只从开始连夜的噩梦,他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夜晚和床才是人类安眠之处,但他只能在噩梦的间隙里行驶自己睡觉的权力。
他还是很感谢大雾的,至少给了他安眠的机会,太久地趴卧在教室的课桌上,他都快忘记睡在床上的感觉了。
每一个夜晚对他来说都是折磨,而且只要一到十二点,像是受到什么神秘力量的指引一般,他都会准时入眠。他试着反抗过,但毫无结果,因为无论在哪里睡着,除了将身上磕碰的到处青紫之外,他还是会作梦。
梦里,黑暗得像是混沌未开时的样子,他被束缚着,被一些粘腻湿滑的东西缠绕,它们缓缓滑动,缠绕,收紧,松开,滑过他的每一寸肌肤,连口唇都不放过。
每一个夜晚都是粘腻而潮湿的,以前他最受不了的就是潮湿环境了,所以他总是在宿舍里挂满除湿袋,而现在,他甚至注意不到除湿袋应该更换了。
也对角落里缓慢滋生的青绿霉斑点熟视无睹。
他知道有些事情都变得不对劲起来了,就像是他的舍友从来没有听到过他歇斯底里的呼救,就像是布衣柜角落里的霉菌从来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大家都很忙,忙着学习,忙着谈恋爱,没人有时间浪费在他无厘头的废话上,所以他也就很少谈论他看到的了。
白济是被走廊里吵杂的人声吵醒的,宿舍门大开着,让他只能别扭得在被子里穿好衣服——他不喜欢穿着衣服睡觉,那让他仿佛身处梦魇深处。
他没有先出门,而是拿起手机打开了通知群,99+的消息。
——齐帅失踪了。
严谨点的说法是——齐帅还没回来。
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而医院那扇伸缩门的关闭时间是晚上十点半。
初来时科教科就三令五申,晚上十点半之前必须回医院,再加上附近晚上路灯少的可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学生们一般天黑之后就很少出门了。
外面那么大的雾,别说一个人,十个人出去都不一定能找得到,他不见的时间也不到报案时限二十四小时,学生们一下子就慌了,报给了宿舍管理,又上报给了总院。
白济拉开窗帘向院子里看去,黑得彻底,连那盏昏黄的路灯都看不见了,他只是将窗户拉开一个小缝,水汽就汹涌进来。雾不但没散,似乎还变浓了,窗户的缝隙里有几个青绿的菌斑,散发出霉菌特有的味道。
学生们聚集在走廊里吵吵嚷嚷,七嘴八舌,宿管在问谁最后见过齐帅。
一个女生有点忐忑地说道:“晚上我走的时候只有齐帅一个人在教室里了,但我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咳得厉害,说要去买药的,会不会去买药了?”
“对对对,他咳得特别厉害,肺都要咳出来了。”
“我去教室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他出去了。”
……
宿管问了一通之后就让大家回宿舍了,说是报给医院,等明天再看能不能联系上齐帅,这大雾天,总院的人也来不了。
白济也便又跟着回宿舍了,他不合群惯了,也没和舍友讨论齐帅,在另外两个舍友嘀嘀咕咕的声音中,十二点一到,困意无可阻挡地袭来,将他带入黑暗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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