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岁不闻倾覆人

　　这是一个对于顾瑾岁来说尤为漫长的一夜。
　　寒毒发作的感觉就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细细密密地啃食全身的筋骨，同时伴随着一股又一股不断从心脉处散发出的寒气，纵使是修为强悍的高手也难以忍受这彻骨的寒痛。
　　这样每月都要经历的劫难，顾瑾岁整整受了十六年。
　　他痛得精神恍惚，甚至脑海中开始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一会儿是一只瘦小但却异常坚毅的手死死握住他冰冷的手掌，一会儿是寒毒发作之后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一会儿又是一个意气风发的身影在春色中恣意舞剑。
　　骨节分明的手指猛地攥紧身下的床单，他本想像以往那般悄无声息地熬过这艰难的一晚，但没想到这次的病发来势汹汹。
　　他自念云山脚下被师尊捡到，无所归亦无所去，便规规矩矩地拜了救命恩人为师，从此在这座云雾缭绕的山间修炼。
　　寒毒发作的那天，他正和同一天拜师的师弟在半山腰赏那生长在峭壁上的梅花。
　　那花开了满枝，半数被新雪覆着，却难掩那扑鼻的梅香。
　　在他痛到失去意识前，还在想能不能折一枝带回去给师尊瞧瞧。
　　那时的师弟平日对山里除了师尊和他以外的众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之所以对他不同，大概是因为顾瑾岁是这山上唯一一个会陪师弟去半山腰看梅花的人。
　　当然，在亲眼目睹他寒毒发作后，师弟便再也没找他赏过梅。
　　顾瑾岁现在只能靠着回忆一些幼时的事来防止自己昏迷过去。师尊前些日子去为他寻一味只在药典上记载过的灵草来治愈寒毒，如今不过三日，自是没那么快回来，而以往常在自己犯病时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的师弟今日也不知去了哪里。
　　窗外透过来一点怜悯的月光，无声地照亮了床上那张清冷俊秀却毫无血色的脸。

　　与此同时，在距离顾瑾岁卧房几步之遥的楚倾铭双目赤红，墨发流水一般披散在四周，紊乱的灵力在他身上不断地寻找着突破口，那些往日里为自己所用的灵气此时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就在他即将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灵气时，卧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冷冷的银辉洒落在来者身上，说不清是下凡的神官还是索命的恶鬼。
　　“师尊……”楚倾铭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副模样会被师尊看到，但周身明显失控了的灵力将他堪堪要说出口的话堵住，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
　　眼见来人越走越近，楚倾铭好似看到了救星般仰起头，却不料下一刻，刺骨的疼痛从胸腔处袭来，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不断往外淌血的胸口以及师尊手中散发着一层火红色光芒的神丹。
　　“倾铭，不要怪为师，”云鼎仙人语气平淡，“你师兄比你更需要它。”说罢，那人抬手，瞬息间就止住了楚倾铭身上乱窜的灵力，但后者早已因为承受不住神丹生剖的痛而昏死过去。

　　一片浑浊的乌云飘荡着盖住了漫天清晖。
　　云鼎仙人来到顾瑾岁床前，看着自己素日里最为器重和偏爱的弟子，此时正在受着蚀骨寒毒的侵蚀，慢慢地将刚从一人身上取出的神丹放入另一人身体中。
　　楚倾铭神丹天生自带火性，正好与顾瑾岁身上的寒毒相克，只是生取神丹的代价，便是永生永世不得修炼仙法。
　　云鼎仙人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早便看出楚倾铭身上那如影随形的咒印，那是祖上修习禁忌邪术而导致的诅咒，轻则恶疾缠身，重则短命而亡，当初带他上念云山，仅是看重这能救自己爱徒一命的神丹。
　　那神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入顾瑾岁的身体里，原先将他折磨得彻夜难眠的寒毒一点点被蚕食掉，取而代之的是火热的灵力，将身体的每一处筋骨都打通，而后深深地潜入心脉之内，彻底成为这具身体的一部分。
　　看着顾瑾岁的脸上慢慢恢复血色，云鼎仙人动用仙术，想要看看爱徒未来的命格如何，是接替自己成为一山掌门，还是早早飞升成仙。
　　谁料，顾瑾岁原本的命格正随着那颗逐渐融入他骨血中的神丹而逐渐暗淡，原本光芒万丈的前途被一片阴沉强势的气团所笼罩，这般情景云鼎仙人再熟悉不过。
　　他当下大惊，连忙动用仙力想要将那黑压压的气运驱逐，但那黑气仿佛认了主般不容侵犯地罩在顾瑾岁的命格上，而后渐渐变淡，最后彻底侵染。
　　豆大的汗珠掉落在地上，云鼎仙人颤颤巍巍地扶住一旁的桌沿。
　　他方才清清楚楚地窥见了，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所有的气运都在他六年后的生辰那天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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