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皇叔

作者:吴兰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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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征明十七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只九月初,就已落了头场雪,风吹在脸上刮得皮肤生疼,父亲和阿爷便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挂帅出征。

      他们凯旋的时候,正好赶上除夕,北疆十一府锣鼓喧天,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皆夹道相迎我们的儿郎。妇人手里捧着热奶,老人们举着烈酒,小孩们在城门口的废墟里四处乱窜,所过之处竞相留下阵阵炮竹声,那是我记忆中狼烟铺天却又最震耳欲聋的一个年。

      彼时我着了一身火红的风衣,站在昌城城楼的最高处,举着灯笼,和我娘一起等着,迎爹和阿爷回家。

      未等窜天的热闹燃到上元,易安的圣旨就匆匆而来。我瞧见阿爷的眉头先是皱起,像切噶贡山上层层叠起的沟壑,随即他又叹了一口气,白色的氤氲里,我的阿爷像是老了许多。爹和娘亲对视一眼,与了纹银给那送圣旨的官大人,然后笑呵呵地同他们一行人告辞。只是回身之时,娘和父亲脸上的笑容一同消失。

      我看不懂原本欢天喜地中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僵持,也听不明白那道圣旨上的信口雌黄。什么通敌嫌疑,什么洁身自好,我们明明又打赢了一次胜仗,可为什么那封圣旨中却字字都是诛心之言?

      我彼时还是个只知道跟着军哥儿上山猎兔子的姑娘,哪里晓得背负了天大功勋的父亲和爷爷整日忧心忡忡的究竟是何事。他们不与我讲这些,我也从未起过要关心的意思。直到听完那道圣旨接过那封敕令,我似乎才从父亲佝偻的身影上觉出些不对劲来。

      易安同北疆山高水远,那些坐在庙堂里的酒囊饭袋只知道明争暗斗,他们将血流千里的战役说成是我东方家为了追名逐利而和胡蛮子还有赤奴人做的局。

      我年纪小,忍不住一边哭一边骂,哭我北疆为朝廷,为狗皇帝死去的男儿,哭我东方家世代忠良,却要被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奸佞小人用笔杆子和吐沫星子戳着脊梁骨骂。我心中愤恨不平,阿爷却宽慰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说皇帝未要了我家上下性命,已是仁德,我哭花了脸望着爷爷,满目不解。

      为何狗皇帝如此对待我东方家,爷爷却还要帮着他说话?可那是我阿爷,我没有顶嘴。

      当天夜里,父亲被阿爷叫去书房谈事,我一人坐在房顶上仍旧生着闷气。母亲叫人唤我下来,我假装没听见,不一会那些唤我的人就垂着头离开了。等我回身想要找我娘时,才发现她已经陪着我在另一头房顶正脊上坐下了。

      爬屋顶的手艺还是我娘亲自教我的。调皮的时候爹常指着我鼻尖说,要论顽劣,比起我娘年轻的时我还差点火候。

      她坐在屋脊另一端,并未责骂我,说话声音明明不大,落在耳朵里却清晰可闻,且那声音优雅低调,是用了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也不会扰了旁人。

      我娘说:“朝廷动乱,党争不休,这把火迟早会烧到北疆来。”她是这么开口的。

      我原以为我娘上来是想教训我一顿,正想着等会要用什么法子和她撒娇耍赖,可是听完这个话头,我便提起裙摆,主动过去倚着我娘坐下,我想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星子们齐齐闪动,跟小鹿的眼睛似的,可我却觉得它们不及揽着我的娘亲万分之一的美貌,我娘声音缓沉,她接着说:“皇帝是天下的主人,自然也是北疆百姓的主人。东方家为他护了江山,他也理应会护住东方家才是。”

      我脑子轴,并未听出我娘话语里背后的深意,我问:“如若那狗皇帝真是个明君就应该对父亲和爷爷大加奖赏才对,为何要撤了他二人的功勋,反倒还要往我东方家泼脏水?我家世代忠良,为朝廷尽心尽力,可他们却恨不得将我们说成是粪坑里的蛆虫!北疆那些死去的万万儿郎就这么白死了么?他们的妻子儿女就活应该背上叛军亲属的罪名吗?”我越说越气,险些要从房顶上跌下去,我娘暗自扶住了我,把手搭在我的手上,语气缓和。

      她指了指远处朦胧晦暗的群山,说:“北疆地处偏远,南边的山一重接一重,西面和再往北的方向,反倒是一马平川了起来。这便给了西胡和赤奴屡次进攻的机会,易安的身前有北疆做倚仗,可北疆的身前便就什么也没有了呵。”

      远方的山脉融化在黑暗中,只隐隐显出几分张牙舞爪的轮廓,寒冬腊月的风似乎正因为我母亲的话语变得更加刺骨了些。

      “我们身后是山,身前是险,向前万里就是忠义,退后一步就入深渊。可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是一种保全之法,而且是聪明人的做法。” 她接着说。

      我听得糊里糊涂,只晓得北疆地势险要,眼下北疆十一府皆听东方家的号令,如若不是东方家尽职尽忠,狗皇帝的位置怎能坐得这般安生。

      我还在气头上,却也听出来我娘是在为那狗皇帝开脱,我想与我娘亲争辩,可是望向她如水的眸子,胸中的火气却慢慢平息,我爹大概就是因为这双眸子所以才娶了我娘,也愿意事事与我娘商量。我被她目光中平静又淡然的气场震慑住,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混账话。

      我娘替我拢了拢耳边碎发又帮我将领口的衣裳整理了一番,她似乎是叹了口气,我并未听清,她面上那个笑我却瞧得分明,我娘说:“儿啊,你还小,你能对易安的此种安排和而后的做法感到愤怒,说明你心中装着东方家,装着昌城,你是我东方家的好女儿,也是北疆百姓的好女儿。”

      母亲在我额头落下轻柔的一吻,我心里的冰川就似乎瞬间融化。我忍不住倒在她怀里,想要避避屋顶翻飞的北风。

      她拍了拍我的肩继续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守国门,便当忠义。我们生在北疆,从来都是坐在马背上仰望苍穹,我们的命当比胡杨还硬。”我看不见母亲的脸,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一股激荡人心的力量。我北疆女子尚且有如此胸怀,何况上了战场的军哥儿们。

      母亲又道:“皇帝此时将我东方家从漩涡中摘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爷爷老了,不知还能上几年战场,你父亲将要挑起的不仅是我东方家的安危,还有整个昌城,整个北疆的安危。潋滟,阿爹他不是第一次做将帅当将军了,可是他是第一当爹,当潋滟的爹。朝廷让你阿爹退下来,潋滟不正好多了可以和你爹‘切磋’的时间吗?”

      母亲后半段的言语,陡转话锋,我没顾上,只觉得听起来十分有道理,我好似豁然开朗,朝廷走的,不对,至少那狗皇帝走的是一招以退为进的棋。

      我倒在母亲怀里细细思量其中原因,发现母亲远比我想的要多得多,深得多,怪不得阿爷和爹爹他们接过敕令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彼时我还稚嫩,只能任由母亲牵着我的思绪走。我渐渐认同了她的话,可那些看似美好的更深处却没人为我讲解,我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就好像躺在娘亲温热的怀抱里时并看不到她将来凄厉恐怖的下场。

      我仍旧为北疆不平,可是却不再朝着易安大骂。征明十七到十九年,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我长了个子,娘亲亲手为我缝制冬衣。我说要跑马,阿爹便带着他亲近的部下陪我跑遍了整个北疆。

      我不知道的是,朝廷克扣北疆军需,阿爷带队训兵操练用的都是家里的积蓄,总不能等着坐吃山空,我爹便和商人打起了交道。他们一明一暗,一前一后,继续为易安养着兵,会杀人饮血,斩尽犯我大宗的——恶狼一般的兵。

      十九年年秋末,听闻中都三十三洲突起疫病,易安人心惶惶,狗皇帝下令势必要竭尽全力控制病情蔓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节一贯中正仁厚的太子犯了错,被治了罪,为了将功补过,所以才会上奏天听,打算主动接过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烫手山芋。皇帝答应了太子,也正是这时候,胡蛮子向着北疆卷土重来。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北疆数城并未如胡蛮子那样得到足够的休养生息的时间,更何况朝廷并未出全力扶救我北疆十一府。

      我不知道易安成了什么样,我只晓得北疆天下大乱。

      我娘被俘。

      为了不成为他人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我娘跳下了昌城城楼,那座一旦有战事,我便会和她一起并肩等着家人凯旋而归的楼。

      我娘用身体告诉我这座城到底有多高!

      我爹敛了我娘的尸体,司敛仪说我娘那时候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他们都不知道,也许我娘自己也不知道。胡蛮子喂了我娘软骨散,可我娘的骨头当比胡杨还硬……

      朝廷终于下了诏书,他们没有可用之人,终于想起北疆还有个东方镇堂,我爹堂堂正正挂了帅名,含着丧妻失子的痛上了战场。我夜夜祈祷,期望我娘安息,期望我爹和我爷爷能再一次平安归来。

      他们的确回来了,只是那时候战乱才刚起,他们回来时还带了一个男人归来。我只知道他从易安来,只知道他的排场极大,却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整个东方府除了我爹和我爷爷,没人知道他是谁。

      我没了娘,连翻上屋顶的兴致都没了,我坐在铺满枯萎睡莲的池边,看着那个仪表不凡不怒自威的陌生男人整日在我府中进进出出,来人对他毕恭毕敬,阿爷和阿爹皆是如此。我只在无意中听他手底下自己带来的人唤过他一声“生爷”。我自然不认识什么生爷,也不知道他们唤的其实是“圣”爷。

      圣君的圣。

      我夜夜沉浸在母亲从城门楼子上纵身跳下的那一日之中,噩梦像是从库拉达山脉深处钻出来的恶鬼紧紧攫住我不肯放手。没人知道我病了,我也不敢让人知道,我怕我这事若是让父亲和阿爷知道会扰乱他们的心神,东方家一尸两命,我们死不起人。

      北疆那些日子很乱,城市街道皆为动荡,可是东方府邸却比平时还要坚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有从易安来的禁军将这里团团围住,将这座小府变成了整个北疆最为稳妥的存在。我是偷偷溜出家门为了上山采药被捉住后才知道我家外围原来还有如此多的兵。我见他们军服与我北疆儿郎大有不同,初时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跟在皇帝身边的禁军。

      我灰头土脸还带着病气被扔进自家府里,如果不是他们识得我的模样,没有擅作主张将我击杀,也许那个晚上我就该去奈何桥头见我娘了。

      我被那伙人关了禁闭,家里的人看见了却也不敢声张,我知道他们是在忌惮那位被称作生爷的人。管家替我送来汤药和饭菜,我暗中告诉他莫要将我生病的事传到前头军营里去。老管家端着空掉的药碗迈着蹒跚的步子远走,把饭菜留在了我桌上,我没什么胃口,只能看着那桌饭菜渐渐凉下去。

      我并不是个爱哭之人,从前山上打猎,被猛禽伤了,高烧不退,醒来之后我也没掉过一滴眼泪。说来可笑,是我自己偷跑出去,我不哭是因为我怕我落了泪,我爹就有借口不准我再出门。我并不晓得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奇怪想法,但这些年确实很少哭。

      可是那晚,那个让府中所有人都有些忌惮的人却让我痛哭不已。

      我虽不识得他的身份,却也知道他定是从朝廷派来的大人物。应该不是监军,因为他没上战场,而且自从他来了府中,家中的舆图,沙盘皆送进了他下榻的屋子。我猜他应该是坐镇大将军一类的人物,只是他俊逸潇洒的脸就算始终绷着,也确实掩盖不住满身的文人气质,于是我又将他是将军的身份给推翻。或许是什么神机妙算能人将士,我听我娘从前给我讲过许多羽扇纶巾,谈笑间便让敌军灰飞烟灭的传奇故事,一时间便在心底暗暗将他也认成了那一类人。

      他进我房间时,我还颇有些抵触,毕竟他不苟言笑,而人人又对他毕恭毕敬。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瞟了我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时,却问我可不可以陪他吃一顿晚饭。

      我想招呼老管家将冷菜什么的热一热,他却像是看出我的心思,说不用那么麻烦。他声音轻缓却自有一股让人安定的力量。我坐了下来,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些凉掉的饭菜吃下去。

      他动作十分斯文,每道菜都会尝试几口,看不出是喜是恶。等他搁筷时我才发觉我竟盯着这个男人吃完了一整顿饭,可是丝毫没有看倦的意思,而他也没有半点被人盯着却吃不下饭的情绪。

      他从袖口掏出一张素净的丝绢拭了拭嘴角,而后动作随意地扔在了桌上。北疆不产丝绸,于是对淮东那边来的丝绸帛锦都看得十分贵重,价钱自也十分不俗。我虽看不出这张小帕的品相,却也知道能贴身藏在这种人的袖口,显然并非凡品,可他只用了一次却扔在一旁,那张小帕明显已是被弃之物。

      他像是没瞧出我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抬眼看着我道:“前方军粮吃紧,能在府中吃到这样的饭菜已实属不易,你该吃些。”

      这人起身,那张帕子果然就被留在了桌上,明明是他比较浪费,却偏偏暗自损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他转身要离开,我坐在花凳上把衣衫捏的很紧,我问他:“你是来救北疆的吗?”

      烛火摇曳,屋外起风了,他的发丝在火光中被染上一圈暖意,低垂眉眼看向我的时候,既像是个长辈在说教又像是个朋友在安慰,他摇了摇头道:“救北疆的是你们东方家。”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要走,指甲掐进我的肉中,我又问他:“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从前爹和阿爷出征,我还有娘亲可以同我说话,可眼下我似乎谁也没有了。城里的喧嚣一日不停,我就一日不能睡个安稳觉。

      他覆着手的背影顿住,头颅微微昂起,站在北疆漆黑的夜色里,像一尊天神。他似乎是在看月亮,可风沙已经卷了三月有余,从我娘逝去的那天算起就没停过,外头不该有月亮的。果然他垂下了头,一言不发。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去,然而他却转过身来,室里的烛火再一次明亮了他的眉眼——北疆不曾有过的未被风沙侵蚀过的眉眼,他说:“令堂是个值得令人钦佩的女子,北疆有她是北疆之福。”

      我呆呆地望着门口这人,泪水却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溢出。三月了,恐是怕我难过伤心,府里没人敢同我提及母亲已经不在的事情,可我却夜夜于梦中被她坠落的身影缠绕。

      我那个眸子似水,怀抱温暖,可为我遮风挡雨的娘啊,她怎么就摔碎了身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呢?

      我瞧着那人转身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面容,片刻后却感受到了他的胸怀。和母亲的怀抱不一样,不是舒缓温馨的味道,却自有一股男儿家的宽阔和沉稳。

      我在这个怀抱里哭的泣不成声。

      哭我不得不征战沙场的长辈,哭我死去没留下一句遗言的母亲,以及,她腹中那个我不知是妹妹还是弟弟的孩子。

      沙场上,战事瞬息万变,不过近些时候传来的都是好消息。

      我的病早好了,许是有那个人督促我按时吃药,按时用膳的缘故。他爱喝酒,也是个懂酒之人,北疆出烈酒,名唤一丈雪。他说在这血雨腥风的时节里,能喝上这样一壶热酒,当真是痛快之极。我看他喝的珍重又豪迈,想来是平日里对饮酒一事十分克制,我并未询问各中原由,只打趣叫他为我爹和爷爷留上几口。他看向我的眼里有些许醉意,迷离中化了我周身的冰雪,房间里好像也温暖了不少。

      可惜我那时并没有看出藏在那双眼眸更深处的寒意。

      我和他的关系愈发近了些,这得益于他空暇之时常伴我左右,与我聊天的缘故。我常问他对战事的看法和走向,他未将并不愿与我聊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摆在明面上讲出来,只是聊着聊着就会说到其他地方去。

      我从他口中得知了天下之大,除北疆和易安之外还有许多地方,我知道了如何让淮东的蚕变成丝,晓得了珉西卖过来的玉石要如何打磨,他有一张比我爹书房里那幅舆图还要大的疆域图,我爹那幅图上只有北疆,而他的这幅图上,有整个天下。

      从秋末到夏初,北疆的天逐渐暖和起来,战局也像那副舆图一般慢慢清晰。

      他靠在我身后,把我圈在这幅疆域图里面,我满眼憧憬,这才晓得跑遍北疆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微俯身体,我能感受到他靠过来时带起的麝香味,我家里人不用香,别说是战场,就算只是猎场这也是很致命的东西。可是他用起来却十分自然,这香和他倒也贴合。

      他一手攀上我的肩,一手从我身侧绕过来,他指给我看,说:“这里就是易安。”他的嗓音并不轻浮,垂在我肩上的手也好像兄长一般,可我却因为这些红了脸,我的身体逐渐僵硬,他好似并未察觉,又道:“我的家就在这里。”

      我默默地看着被他指尖虚划了一个圈笼罩起来的地方。易安不大,却是中都三十三州里最璀璨的一颗,只因为那是天子脚下的地。

      人人都说,那里住着的尽都是些达官显贵,个个都有通天的本事。我从前对这些向来是嗤之以鼻,可这些日子常听他讲到这个地方,仿佛是中了蛊一样,莫名的对这块从未涉足的土地产生了一丝眷恋之情,他说这里是他的家,我竟然生出来想要陪他回家看一看的冲动。

      易安城整体看上去就像个“易”字,上头方方正正的“曰”字里就是皇城,我对那里兴趣不大,更想知道皇城外是一番怎样繁华热闹的景象。

      许是见我瞧的痴迷,他附在我耳旁悄声问我:“想去?”

      热气扑在我的面颊,发丝扰动滑过肌肤,心里也跟着痒痒起来似的,我不敢回头,怕他瞧见我面脸通红的羞臊模样,疆域图下的手绞着衣服,我只能背对着他点了个头,说了声:“嗯。”殊不知,这一切其实都被他看在眼里。

      北疆女子虽然生性开放爽朗,却和浪荡不检扯不上半点关系,我们这一生只爱一个人,只驯服一匹良驹。像我娘不远万里从淮东而来,只为奔赴我爹一人那样,我以为我遇上了这样一个人,一个为我驱赶噩梦予我滚烫胸怀的人。

      我把自己交给他,没有娘亲也没有嬷嬷,告诉我良宵之夜很痛的那个人在我身上驰骋,我抱紧他的脖子,泪水从眼角溢出,这次终于不再是委屈,我哭的是我所爱之人亦爱我。

      曾经被我叫过狗皇帝的皇帝来了北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他。

      因为战场上明明有个皇帝在冲锋陷阵,我爹和我阿爷都能作证。

      我还是没有我娘亲想得深看得远,那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哪能真正上了沙场,两年前他用了一招叫“以退为进”,如今他又用了一招叫“李代桃僵”。

      这事摆在明面上叫诱敌深入,摆在台面下则是护主圣安。

      他们打了一手好算盘,只有我傻乎乎地揣测他的身份,日日与他亲近,终于沦陷在他为我画好的温柔乡中。

      我就算再愚钝,此刻也想通了一些事。譬如他决计不可能喜欢上我,甚至是爱上我,我只是被他拿来要挟父亲和阿爷的筹码。北疆战胜,新仇旧恨皆要算清楚,就算北疆不想淌这趟浑水,易安也会有人把他们往浑水里推。

      当初那些对北疆喊打喊杀,嚷嚷着我东方家通敌叛国的人一个也跑不了,他从来不急不徐,有条不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所有人就都着了他的道。救北疆的的确确是东方家,可也只能是东方家,这步名为东方的棋不知多久之前就被他安排好了。

      北疆将帅离着易安足有千万里,山高皇帝远,易安需要东方家坐镇北边,可也需要忌惮我东方家的实力。他们先是克扣军需,做空我家,而后又暗中利用商人打通西境与北疆商道,我们能赚钱,可是赚了的钱最终还是落实到士兵们身上,皇帝一分钱没花,倒叫我家把为他卖命的兵给养了起来。

      我苦笑不已,胸口阵阵疼痛。

      可这些还不够。

      他要的是北疆安定且东方家不能乱,也不敢乱。

      我娘以身殉国,却被他拿来当接近我的借口,可笑我却喜欢上他,喜欢上他口中的易安。易安一团污秽,怎能与我天朗气清的北疆相提并论!

      他借刀杀人,把我东方家打趴下,却又适时的给上我们应有的荣誉,我东方家堂堂正正的人,变成了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狗,一条他说要咬哪里就只能咬哪里的狗。

      我恨!

      恨我愚钝不识人,恨我不知廉耻爱上他,恨我此时此刻让整个东方家陷入被动。

      父亲和阿爷伤重凯旋之时,我已是他案板上的鱼肉。

      东方家族的功勋与我,我家只能选一样。

      我含恨看着他离开,带着与生俱来的贵胄气概离开。我晕倒在堂前,鼻尖尽是父亲和爷爷身上的血腥味。

      醒来后阿爷告诉我。

      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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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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