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为鸥鹭

　　第一章 回头，好像是一件奢侈的事
　　四月的江边依然有着料峭的春寒，莫黎紧了紧身上的小外套，下了车。江风含着春的气息，涤荡着心灵，让人在这样的平静里不禁连烦恼都消弭许多。莫黎喜欢在烦躁时到江边散步，那远远的天际，澄澈的江水，令她觉得愉快。此刻，她一如从前地踏上江堤，任东风卷携着湿气扑面而来。细高跟在地上踩踱出一连串细碎的声响，笃定而欢愉。“啊——啊——啊——”，寂静无人的江边回荡着一个女子含着笑意的喊声，一声一声，顺着江水滚滚东去。
　　下午，公司。“莫黎姐，你快去救火吧，老总今天简直要吃人，已经骂了好几个主管了。”刚踏进办公室，小爱便拖住她，凑在她耳边嘀咕道。莫黎不禁笑笑：“什么事，又哪几个吃排头了？”“天哪，连江总都被骂了，你快去看看吧。”莫黎脸色微变，随手将包放到办公桌上便去泡咖啡。小爱看着莫黎挺直的背影，有些心酸的抿了抿唇角。
　　办公室里最近一段时间气压一直很低。自从去年元旦前两天江总跟莫黎姐的订婚宴忽然取消，这个原本在整栋办公楼出名活跃和谐的人力部便显得压抑沉闷起来。没有人再去提那原本如胶似漆的一对，也没有人再闹着要江总请客，美其名曰：讨好娘家人。娘家，是因为有了另一个家，两个人的，相依相伴的家，那是件幸福的事。莫黎当初着实是喜欢这样的调笑的，常常眉眼弯弯，不阻挠，不参与，只是微笑。然而，老天也会嫉妒幸福吗？一段美好得众人艳羡的感情便就这么花落无痕。看着当事人不欲多言的样子，大家也只能暗自臆测，徒叹可惜了。莫黎扣了扣门，手里的咖啡微微晃了晃，又很快平静下来，一如她的心情。她垂首走到老总身旁，将咖啡轻轻放在他的手边。微微屈膝，有一丝头发从而后滑出，她迅速用右手将其重新别到耳后，姿态完美。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一眼坐在办公桌那一头的人，仿佛进来时的那一抹讶异只是某人的错觉。“莫，把最近三个月的财务报表拿过来，我有必要知道我不在的这三个月公司究竟怎么样。”老总语气冷然，有股隐隐的怒气。莫黎微微侧头，看见老总漂亮的蓝色眼睛眯着，危险，却又有着致命的诱惑。当然，是对一般女人而言。可惜，不包括她莫黎。点点头，向江诺礼貌的笑了笑，退出去。一如对所有的陌生人。江诺一直在盯着她看，这个女人一如既往的美丽，精干。也一如既往的冷静，漠然。可是，她的这个微笑让他的心都有些疼痛起来，他那么那么怀念从前那个会对他娇吟浅笑的女子，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卸下防备，娇吟浅笑的女子。
　　“阿诺，五一我们去哪儿？”“阿诺，还去西塘好不好？我喜欢那里的夜晚，像是喝醉的古装女子，神秘又安然。我们还去买那个灯笼，红彤彤的那种，然后提着去湖边逛。好不好?”“阿诺，十一的时候一定要陪我去。我们去丽江好不好？你说了要补给我的，这次不能再推了。如果你不陪我去，我就让保罗陪我去了。阿诺——你不可以这样，未婚妻也是女人，也是要哄的！”那么刁蛮任性，却又可爱的样子。女人是要哄的。江诺对这句话记忆尤深。他记得莫黎第一次去他家，虽然有些无措，但她良好的教养很得母亲的好感。那时母亲的身体已经很不好，卧床大概有半年多了。也是因为看她一直心情沉郁，江诺才下定决心把莫黎带回去给母亲看看。那是他们在一起已经两年。他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总是不敢轻易承诺。说到底依然不是全然的心甘情愿。毕竟，这个陪伴了他两年的女子，不是记忆中的那一个。多么俗套的情节呵，远走他乡心音全无的青梅竹马，被他放在心里十多年的姑娘，要结婚了，离开了。而他，也找到另一个如她一般温凉的女子。但无论如何，适合与否他们都已经走到了今天。他记得那天晚上他把莫黎送回去之前，母亲拉着她的手半晌无言，最后叹了口气对他说：“江诺，这孩子跟着你会辛苦的。你既然认定了她，你肯把她带回来是认定了的吧，那就好好待她。女人是要哄的。”说得莫黎立时湿了眼眶。他当时说了什么呢？日子久得记忆都模糊了，他好像说了句知道，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依稀记得，那一晚，他拥着阿黎，窗外的月光打在床边的地上，让他觉得久违的温暖。没有哪一刻如那一刻更让江诺了解到“素日静好，现世安稳”的意义。然而，回忆总是最伤人。如今，这个如水温柔的女子，只是对他微笑，如同对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诺，你必须告诉我最近这几个月你都做了些什么。虽然没有亏损，但是也没有任何的拓展对吗?这可不是你诺一贯的风格啊。”保罗略收起严肃的面孔，打断他的恍惚，有几分戏谑地说，“还有我们美丽的莫，你们怎么了？当时突然听说你们要取消订婚，我可愣是惊得撒了半瓶路易十三啊。”江诺不停地拨弄着手上的手表，迎着下午两点灼人的阳光，表面折射的光刺进眼里。心里仿佛有个重伤未愈的角落又生疼起来。“我知道了，生意的事我会多留意。如果不放心，你可以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反正美国那边有二哥在不会有问题。”保罗收起一副戏谑的面孔，眉心微皱地打量着，却也只能叹了口气。江诺是江伯父独子，自小便是极有分寸的一个人，他做事向来三思而后行。冲动永远是个跟他搭不上边的词，既然他决定了，原因就已经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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