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回路转又见君

　　入夜，六月底，正值夏季，偶有晚风轻拂，不时有蛙叫声穿在风中。白天的吵闹都归于平静。

　　本是最最舒适的夜晚，得闲的人都会出来吹吹风，但姜家，今日没有人有心情，不知怎得，还隐隐感到不安。

　　“小姐，你说那冯夫人也真是奇怪，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既不姓姜，又是个不安分的主，可是为什么老夫人偏偏由着她失了分寸，搞得大家都一肚子气。”头顶双丫髻的丫鬟对着镜中说到，也没忘了手上给小姐拆发动作。还一边感叹。

　　唔，小姐生得真好，不同于夫人的细眉，小姐的眉毛有些凌厉，墨发，明眼，朱唇，肤若凝脂，明明是灵气，古灵精怪的模样，小姐却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官家出身女子的模范，约束自己。小姐若是能放肆笑，是最招人稀罕的，惹人喜爱，那便是春日花开十里，任谁看了都心情好，跟着一起笑。

　　哎，小姐肯定也是被气到了，对着镜子一言不发。小姐刚从夫人房里回来，夫人啊，今晚怕是又要以泪洗面了。

　　姜衡盯着镜中的自己出神，春喜都以为她不会回应了，却听到，“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不要给自己引来灾祸。”

　　春喜本想张嘴辩解，看着小姐一脸疲惫的样子，想着小姐白天里受的委屈，生生把那些话咽了下去，“是，奴婢知道了。”

　　小姐总是这样，每次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恼火，外面的人都说小姐是个有气度的人，是，小姐是大度，她不会与人计较，但她心里还是在乎的，有些事只要一朝想不通她就一朝心里有郁结。

　　说起来最让小姐伤心的，还是老夫人的态度。

　　打小时候起，老夫人就不喜欢小姐，总是有嫌弃之意，可明明姜三小姐也是女子啊，老夫人倒很疼姜三小姐。

　　想着想着，已为小姐解好发，脱好外衣了。

　　“春喜，我要睡了，今夜你就不用守着了。”姜衡径直走向床。

　　“是，小姐。”春喜退下。

　　姜衡躺在床上，她知道自己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就想一个人安静安静。白天的事，倒也说不上委屈，反正她对祖母早就失去期待了，让她心烦的，还是白天她们说的那些事。

　　其实在小的时候，冯夫人就经常来姜家拜访，每次来拜访，都能弄得姜衡膈应得慌。冯夫人本姓杨，与祖母一个姓，她是祖母娘家的人，嫁的人官阶承直郎，姓冯。也不知为何她对还是小孩子的姜衡就有那么大的敌意，姜衡还记得小时候，冯夫人会在大家都看不到的地方掐她的手，那副狰狞的面目，姜衡想忘也忘不了。

　　是什么让冯夫人变得那般狰狞呢？也许是因为她喜欢爹爹吧，而自己的存在，就是她永远也得不到爹爹的证明。

　　爹爹，爹爹还是很疼姜衡的，这是他的宝贝女儿，是他与爱人的结晶。

　　从小的时候开始，姜衡就听大家说爹娘女儿都长得好，就是女儿长得一点也不随爹，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样，长长就变了。

　　本来大家说这些话也是开开玩笑，从来没有人当真。可最近两个月不知怎么的，这些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姜衡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爹的女儿，十四年，谁会无缘无故怀疑自己不是爹亲生的。

　　这些话越演越烈的开始，还是那个人的出现。

　　祖母和冯夫人没有明着说过，但姜衡稍微揣摩一二便知，那个人是娘亲年少时的相好。姜衡偷偷见过那个人，她不得不承认，比起爹爹，她更像那个人多一点。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难道就凭这相貌，就可以断定娘亲的不守妇德，就可以断定自己不是爹爹的骨肉吗？

　　冯夫人摆明了是针对。白天里跑到姜家明里暗里说着姜衡长得不随爹，祖母虽不满冯夫人讲这话，但是她也不为姜衡做主，娘亲在一旁也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这种场面她对付不了，只能干着急，姜衡就自己跳出来说冯夫人满口胡言，反倒被祖母教育说冲撞长辈。

　　“真是奇了怪了，祖母这么大年纪，老糊涂了吧，冯夫人说的，可关系到姜家的脸面，一向好面子的祖母，竟会让冯夫人把这些话带到姜家来说。”姜涵吃着哥哥给他带的糕点，鼓着嘴巴对哥哥说道。

　　“哎，要说可怜的，那还是叔母和阿衡了。叔母性子软，阿衡又不讨祖母欢喜。”姜涵兀自说着。她就比姜衡小五个月，从小一起长大，叫姜衡姐姐她觉得别扭，就叫阿衡了。小时候会被大人说不懂规矩，大了也就由着她了，最重要的，是姜衡不介意。

　　姜鸿也觉得祖母确实过了，对于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堂妹，他是跟对自己亲妹一样来对待的。阿衡在自家都得不到庇护，将来出嫁了谁还替她做主，二房那边，叔父与叔母都是脾性温和之人，说是温和，其实还是些许软弱，本不该妄议长辈的，可阿衡受的委屈怕是也只能自己忍着了。最过分的，还是属那冯夫人，那冯夫人哪次来，不是搅得人不得安宁的。

　　姜涵也不管哥哥什么表情，继续说道：“我把这话说给娘亲听，你猜娘亲怎么说，她说大人的事小孩别瞎掺和，我有掺和吗？我不就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嘛”，又送一块糕点到嘴里，“对了对了，我还听到娘亲跟李妈妈说，祖母这么做自然心里有数，有她的道理，什么歪理啊，祖母就是被那冯夫人迷惑了。”

　　姜鸿道:“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就不要给大家添堵了。你也是，少说两句，母亲管家已经够辛苦了，你不要再去给她添堵。”

　　“好了，别吃了，给阿衡送些去。”姜鸿催促道，把姜涵从凳子上拉起来。

　　姜涵不满了，急道:“哎呀，我还没吃好呢，今日阿衡肯定没胃口，我也不想她还要装着来应付我。明日，明日我肯定送过去”，遂又坐回了凳子上。

　　姜鸿一想也是，便没有说什么了，拿起了旁边的一本书就翻了起来，看得起劲，也就自动屏蔽了姜涵的叽叽喳喳，姜涵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发现。

　　已是深夜了，姜衡翻来覆去果然没睡着，索性就起来点了蜡烛，再对一遍账本，明日就要去店铺视察一番。这两处店铺是娘亲的嫁妆，一为首饰铺一为香料铺，不大，但胜在有新意，所以来的人也不少。本来是该吴氏，也就是姜衡的娘亲打理的，但吴氏实在是不擅长不喜欢这些，姜衡又好似在这些事上无师自通，起先是帮忙看账本，再加上祝妈妈的一番指导，在两年前，吴氏就全部交给姜衡负责了，想着要是姜衡以后出嫁了管家了，也心中有个底。

　　两本账本都对完了。天也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姜衡这时候才有了点睡意，就又躺回床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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