伥人志略

作者:陇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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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者险中求


      春水初生,神足山上的瑞香热热烈烈地开了一片。

      李及双两手各持一根木棍,左右拨开一条道,努力在缠绞的草叶藤枝中找到下脚处。

      她的婢女在前方,拿着佛堂后门脚捡来的崩口镰刀,一面开路,一面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想要知道主子为何还不收了那个沈无淹。

      一个多月前的番上校试,她将所有赌注押在了一个无人看好、名不见经传的小武将——沈无淹身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赢了。

      连她自己也有些意外,选他并非看出了他身上有什么过人的潜力,而是因为他是旧友岳庸的部下,唯一一个还保留着岳庸行伍编制的比试者。

      听说赛后人们惊奇地发现,这位周身都着铁浮屠、遮住了面目的将士竟然是一位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关于此人的传闻随之甚嚣尘上,她甚至知道他红到了闺中画、房中书里。

      婢女对此很是不解:“主子,您说您这回如此风光,为何还不收了那个沈大人做门下郞将呢?不然别人又要嚼舌根了。”

      李及双不置可否地回了两个字:“是吗?”嗓音嘶哑得犹如一只苍鹰塞在鹊灵的壳里。

      三年前,她就哑了,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毒哑的。

      身为庶公主,行事应该收敛谦卑,她却不肯低头,明里暗里树敌无数。

      照有的人来看,哑了嗓子,只是轻的惩罚。

      婢女听了她的话,还以为得了鼓励,殷勤又害怕地回:“还不就是那些话,说您敢说不敢做,怯了。”

      李及双忽然笑了,像是白玉雕的仙人活了来,眼里却没有慈悲。

      历来在校试上赌赢的胜者可将魁星收做门将,但她本来就是无权无势不受宠之人,这等花边还有可能变成负担。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银鹊树下。

      那是一棵参天的古树,葱茏高秀的树冠如巨大的幢幡,旧叶尽数散去,新芽初露枝尖。

      李及双侧头望了一眼山脚下,寺庙南门吐出一条蜿蜒的碎石路,通往一间隔院——岳庸便住在里头。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隔院灰白的院墙和褐色的檐顶。

      此时,楞伽寺的僧人们扛着钟杵,撞向了那顶青铜鲸钟。

      在钟声传遍城郭市廛、朱门蓬户时,她攀上了糙砾、坚硬的树身。

      也终于看清山腰那间近乎荒废的隔院里紧实的黄泥地了。

      伙房的烟囱里冒着似有若无的灰烟,但是院落空无一人,只有几件印着血点、药渍的被褥和单衣有气无力地飘荡着。

      她敛声静气地望着,等着岳庸出现。

      从庄严肃穆的法会上溜出来,就是为了此刻。

      岳庸的消息是宫中下人探听到的,至于其人从何处得知的她没有问。

      她只知道,有人正等着她咬下这个鱼饵,再安上个把脏身的罪名。

      怪就怪在她太想知道岳庸的情况了,连日多方探查下,竟怎么也探不到虚实。

      有人说他病发时嗷嗷怪叫,有人说单是静静站着,便望之可怖。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岳庸随越王谅军征兖州南,回京不日便病发,所患之病甚怪,连医门圣手都束手无策,如今更是沦落到被送至庙中的别院里。

      她希望自己还能来得及报答这位恩人,三年前,尚医局早就知道她中了毒,却未向她透露半分,而是告诉了时任太子侍读的岳庸。

      是他多方找寻,暗中送来解毒之药,把她从地府门前捞出来。

      下毒之人,不是要她命,而是要她傻,届时便可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岳庸之恩,犹如再生,她已不确定还否能报。

      如果她这次不来,或许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岳庸,甚至可能连他的坟茔都找不到。

      等了许久,右侧的门廊下忽然冒出一个脑袋。

      那人崩着膝,耷拉着头,一步一顿,异常艰难地扶住了廊柱。

      风向攸地一变,一股腥臊恶臭直灌山顶而来。

      那张脸也顺着风朝神足山转来,一双眼睛凹如两粒黑豆,眉毛尽落,鼻子也崩坏了。

      真是大白天里见了鬼!她哪见过这样的活人!

      李及双忽的失了神,失足而落,惊起满枝鹡鸰,将日光都遮蔽了。

      虽然只是掉了一小截,砸在了树干上,但还是被粗粝的树枝刮破了脸颊。

      婢女又惊又叫,仿佛李及双砸到了自己一般。

      她翻身从枝头上跳了下来,婢女连忙上前替她拍了拍灰,“主子我们快走吧,咱们耽搁太久了。”

      说完就上前带路,绕到了树的另一侧。

      这条不是来时的路,李及双立着未动,听见婢女解释道:“主子,头先上来的破路太陡了,都把您的裙角钩破了,咱们从这走,虽然远一点,但下山脚程会更快。”

      那副强壮镇定欲盖弥彰的模样,仿佛若是不跟上去,就会哭出来一般。

      李及双不声不响,抬脚走了过去,她倒要看看有什么伏在这一面的山路里。

      反正先吃了饭,再杀厨子也不迟。

      跟山北不同,山南一侧种满了桃树,粉白的花蕾缀在枝头,染得天色都温柔起来。

      山路蛇形一般蜿蜒向下,恶仆的身影开始还在近前,一壁回头一壁催促,最后不断消失在转角,直到再也不见。

      深黑挺拔的树干交纵林立,李及双站着听了一会,只有风过叶响的嗦嗦声,没有奴仆寻主的呼唤声。

      她环顾一周,在路边寻了一截木棍,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小段,见得白墙青瓦顶,离岳庸所在之处越来越近了。

      忽然,远处响起声响。

      侧头望去,远处有一人,略显佝偻地垂着脑袋,一只脚来回地踢着隆起的树根。

      再一看,那人一身暗绿锦袍,虽然袍身领口脏污不堪,但仍能看出衣料之贵重。

      犹豫了一下,她开口唤道:“岳庸?”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足以使对方转过身来。

      对方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等快到近前,她才发现不对劲。

      这不是岳庸,甚至看起来都不是人。

      像是某种猛兽套在人的架子里,闻了血气,朝肉块围过来。

      她握紧手里的木棍,转身就逃,却没留意身后,踏进了乱草丛中,被乱藤缠住了脚。

      挣扎着站起来时,怪物已到身后。

      她扬起棍子朝对方脖子就是一劈。

      怪物受了一击,非但没被打倒,反而狂暴起来,举起双臂,龇着牙朝她冲过来,像条疯犬。

      她急忙跳出草丛,却又踩到碎石,滑坐在地。

      还不等站起身,怪人便如从天而降的黑影,直直向她盖来。

      慌乱之中,她顺势将棍子抵在倾斜的坡面上,想要挡住它。

      怪物像是没有一点思辨能力,棍子抵进了胸膛,也没有停下来。

      那一刻,她的大脑空白了,眼前这张扭曲的脸有些像岳庸,但又不那么像。

      她动弹不得,怪物也僵在了半空,有咕噜呜啊的怪声从其腹腔沿着气管一路向上,只有耳朵左右探寻,像是在听声辨位。

      她赫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具不能视物的僵尸。

      那皮肤上没有半点血色,只是干皱的暗灰,再近一些,她都能看到硬结的血块随着它的摆动滚过脉管。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利器破空的声音。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她只知有人将自己拎了起来,被衣领勒得两眼昏花。

      等她回过神来时,那怪物已经被铁锁横腰而缚,拴在了树干上。

      胸前直直地插着一根木棍,却还在不停地、本能地朝她冲来的怪人。

      来人救了她

      “姑娘,你没事吧?”他问,声音足以使她镇定下来。

      “这是什么?僵尸吗?”她移开了眼睛,望向对方。

      眼前是个年轻男子,面目俊朗,目光极有神锐。

      跟所有人一样,他对她的嗓音有些诧异,一下子警惕起来:“姑娘可有受伤?被咬到的话可是会传染的。”

      她翻看了两遍污迹斑驳的手,抬起头来摇了摇。

      “你的脸。”他指了指,甚至低下头凑近来仔仔细细地察看着。

      她连忙用手摸了摸,意识到是刚刚掉下来时被刮伤的,“这是树枝伤到的。”

      男子点了点头,直起身子,“没事就好,若不然就麻烦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领你下山。”他一边说,一边往山下走。

      身后的铁链刺啦作响,她急忙追上去,又问:“这到底是什么?”

      男子回:“就是悲田坊的病人,得的好像是羊角风。”

      她很确信不是羊角风,羊角风也不会传染,但嘴上却问:“悲田坊里的人都是这种病?”

      男子又道:“并不是,只有隔院的几个病人是,所以需单独看管。今日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这就是说,如果岳庸也在隔院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同样的病。

      二人一路向下,路两旁的花丛网着彩蝶,祥和得像是没藏过一点杀机。

      男子的身影也在繁盛的花木里时隐时现,但他并没有突然消失,她走得慢了,他还会停下来等,后来干脆放慢了脚步。

      李及双跟了一会,忽然追上去,指着对方脖颈处的一抹鲜红问:“你这儿是不是被抓伤了?”

      对方低头去找,却看不到领上的血渍。

      她将手伸过去,触到了他的衣领,对方猛然一退,倒把她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一边问一边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并没见异常。

      他垂了垂眸,清了清嗓子:“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请自重。”

      李及双一愣,自嘲一笑,倒是她鲁莽了。

      可是他刚才盯着她脸的时候,难道不是更过分?

      好在他的样子倒不显迂腐,腼腆的少年气从乌浓的双眸里涌出来,仿佛怕他伤了自己一般。

      她打量了他一眼,背手转身上前,扔下一句话:“趁你还清醒着没发病,赶快带我下山吧。”

      “那血不是我的。”他连忙解释了一句。

      “哦,是吗?”她翘了翘尾音,也不回头,走得更快了。

      “今早帮病家杀鸡,那血是鸡的。”他在身后追得紧,还有点急眼了的架势。

      李及双不答,但立刻猜出来,这位三拳两脚就能制敌的少年豪杰,竟然连一只鸡都搞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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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3个月前 来自:广西
    新书《钝根少女和她的落难神君》连载中!
    这次写了一个超好玩的设定:一个下凡丢了法力的倒霉神仙与一个捡到神力立刻膨胀忘形的修仙小废柴。
    前期主打一个鸡飞狗跳的同居日常&欢喜冤家,男主文盲没常识但颜值无敌所以怎么样都能忍了。
    还是我熟悉的配方,轻松向带点玻璃渣,情节会更甜更好玩,保证好看!
    求捧场呀~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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