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懦

　　万辰明.死了。
　　代行远收到消息的时候觉得肯定又是什么恶搞活动，就像上次一样。就像以前他经常做的那样。
　　他回拨电话，已经料想到了那个家伙在电话那端拉着同谋妹妹偷笑的样子了。他轻叹一口气，预备表演一下，让那人更开心一些，等他爆笑不止的时候，再云淡风轻地收势，告诉他：“你的这些小把戏，我早就预料到了。”然后听那家伙鬼号着叫着：没爱了没爱了，早知道就该发给崇文！
　　电话通了。
　　没有之前刻意伪造出来的一片寂静和微小的偷笑声，对面的昭柔在小声抽泣，代行远能听见窸窸窣窣的擦拭声。然后她说：“行远哥，我哥……我哥没了。”
　　他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将玩笑话咽了下去，刮得嗓子生疼，“万辰明？”
　　“昭柔……”别是跟着你哥学坏了吧？
　　他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后半句。他知道任谁都不会这样开玩笑，更何况是昭柔。他知道装傻充愣没用。他早就在心里演练过了不知多少次了。
　　即使他从没真的觉得这一天会真实地到来。如此真实。
　　何况想象和现实终究不同。
　　“没事的，”他尽力镇静，“没事的……还在医院吧？我马上过去……”
　　可能人有时候太专注一件事情，就会连小事——譬如身体本能，都无法控制了。
　　就像他代行远现在这样。
　　刚刚费力地让声音变得沉稳可靠，听得他自己都信心倍增，可挂了电话就腿软得一跄，前后俯仰的过程中才发现自己还屏着呼吸。他小声哼哼：太狼狈了。
　　区区万辰明。
　　区区万辰明！

　　代行远赶到医院，看见一个窄小的推车，有人躺在上面，蒙着层白布。
　　不，是万辰明躺在上面，被蒙着层白布。
　　昭柔陪着妈妈立在一边，眼泪擦干了，但眼眶还红着，显得眼角处的那颗小痣更加明显。如果万辰明看见了，肯定会对他炫耀“我妹妹可漂亮了，连哭都好看”，然后逗得昭柔害羞地笑起来。
　　还有两位医生也在，正低声对她们说着什么，但代行远听不见，四周回荡着万妈妈的啜泣声。昭柔瞥见他，眸子里又隐隐泛起水光。
　　很突然地，他才想起自己迄今为止都没有想哭的冲动，大概是身为男性的原因吧。万辰明走了，他家就只剩两个女人，他答应过会帮他照顾她们。所以不想哭也是好事，至少他看上去会更可靠一些。
　　“行远哥？”
　　“嗯，我在。”他近前去，希望能给予她们一点安慰，“……什么时候走的？”
　　“昨夜里……凌晨走的，”昭柔拥着母亲低声回答，“前些日子才下了氧气管、心电……本来说是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回家了……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还说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什么‘一定要找你们聚餐，都沾沾医学奇迹的福气’……”她语气很轻，淡淡的，复述的时候，语调很类似万辰明地不自觉地扬起来些，代行远好像可以看见某人张牙舞爪的炫耀劲儿。
　　“饭店都选好了，结果又一个人悄悄地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少女的话音兀地一收，没再说下去，偏头飞快地抹走眼泪。
　　“崇文他们也都通知了？”
　　“嗯，我哥之前情况……不好的时候和我说过要通知谁……崇文哥他们远一点，过会儿才到。”
　　“嗯。”他无言，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于是就放任了沉默。沉默在这个时候是被默认的。

　　一只手，脱离白布的覆盖领域，暴露在空气中。代行远一眼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他没有办法去怀疑这下面盖着的不是万辰明，让他没有办法去欺骗自己这是个恶作剧。
　　他缓步上前去拿那只手。冰冷，而且非同往常地僵硬。他将其塞进白布之下，就好像亲手把现实隐藏进看不见的暗处。
　　转头，确认那母女俩个没有在看，于是终于掀起头处的布来瞧了瞧，为自己钉上了板上钉钉的最后一根钉子。
　　是万辰明。
　　确实是他。
　　可是，明明事实已经如此确凿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么虚幻的感觉呢？
　　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这种感觉，但总之张崇文来了之后哭红了脸，惊天地泣鬼神地嚎。
　　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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