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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利品
*
莫朝天和二年,齐王吕进兴兵西向,暮春入洛,诛杀摄政太后吴氏,把持幼主,独揽朝政。
四方宗王闻风而动,戎狄内迁,兵烽再起,京师危惧,天下分崩。
天和四年,皇室南渡,衣冠士族,莫不仓皇相从。
*
“呜——”低沉的牛角号吹响,薄奚律用力从尸体胸口拔出自己的锻铁环首刀,背身持刀,无声地点齐麾下兵士,预备随大军回营。
战场上四散的兵士逐渐归为整齐的行阵,荒原边缘的枯树下,却见数人围聚,迟迟不散。
薄奚律经过他们身边,听到有人低声哭泣。是女子呜咽。
尸山血海里,哪里来的女人?
他站住,拨开身前的人。
是一个女人,一个少女,靠坐在树干前,年轻,单薄,声音细弱,衣衫破碎凌乱,正被一个魁梧的军士压在怀里撕扯,拼命挣扎。
一旁数人嬉笑着围观。战场上的女人,乱世里的女人,不过就是这样。一块女肉。可吃,可玩,可以拿来生儿育女,也可以拿来以物易物。
她在男人身下,露出半截白生生的腕子和一角披帛,轻薄空透的嫩黄色料子上露半只青鸟,羽色明媚闪灼,毳毛根根分明,栩栩如生。被踢落的五色云霞履一只落在突出土地的老树根上,一只挂住她半个脚掌,晃动欲坠。锦色霞光闪一闪,映住缥色玉足。
她出现得太干净突兀,与这个昏黄血污的世界格格不入。可现在有人要把她拉进来,成为那昏黄血污的一部分。
薄奚律皱起眉。他俯身单手将那个军士拎起来:“要回营了,不要乱了军纪。”
那军士满脸不忿,抬头却看见是薄奚律的脸,只得愤愤地咬咬牙,站到一边,什么也没说。
少女急忙用身边所有的布料裹紧自己,低下头,小声抽泣,不敢看来人。
一旁围观的几人互相看了看,为首的大胡子哈哈大笑,拍着薄奚律的肩膀:“怎么,阿律,你转性了?也想嚼嫩果子吃?”
薄奚律不承认,也不否认,刀尖一指那个少女:“她归我了。”他的环首刀上尤有新鲜血痕,鲜红刺目。
大胡子阴沉了脸色,不满道:“阿律——”
战利品,胜者所获,强者所有。薄奚律平淡地和他对视,岿然如铁松。
大胡子犹想争上一争,忽然一只獒犬从旁扑来,张目龇牙,身体前伏,毛茸茸的大尾巴翘起,护在薄奚律身前。
那獒犬浑身皮毛漆黑光亮,足有近一人长,半人高,体壮膘肥,一脸恶相,一爪子下去能把人拍个趔趄。
大胡子等人不由后退两步,薄奚律揉揉獒犬的脑袋,示意它先别冲动:“冬风。”
有人上来给大胡子打圆场:“队主,我们该回营了。”
远处行伍中确实已在点兵,大胡子再看少女一眼,最后只向薄奚律强笑道:“薄奚三郎,这两分面子给的是你父兄,以后放小心些!”
薄奚律不为所动。
周围的人三两离去,黑色獒犬收起进攻姿态,好奇地在少女身旁拱来拱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少女吓得脸色惨白,薄奚律伸手唤道:“冬风,来。”他将獒犬收在自己身后,伸手从地上把她拽起来。少女的身体单薄而绵软,踉跄两步,在他的手下勉强站住,微微颤抖。
幽香潜来。薄奚律垂眸看她——衣衫尚能蔽体,他的目光一扫,最后落到她的脸上。
确实是好人家的姑娘,灰尘风沙也掩不住的精致娇嫩。
肌肤凝若新荔,是不事劳作的娇生;眉目清秀文气,是不谙世事的稚拙。一双水杏眼,柔色|欲滴,此时正怯怯地抬起来看他:“多谢将军——”
薄奚律生生一顿,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还能走吗?”
问罢,他自己先摇头,不待少女回答,便抱她在冬风背上,列阵完毕后,才重又携她上马,共乘回营。
*
一时间,军队中千百人的目光各异,一齐遥遥投过来。少女被薄奚律揽在身前,隔一层冷硬的铠甲,身后还是有热气传来。层叠飘逸的广袖长裙并不适宜骑马,裙带飘舞,她羞赧而难堪,试图向前挪动身体,离身后的男人远一点,又被一把摁住。
“别动,别抬头,更别掉下去,”身后的男人拢了拢她乱糟糟的衣衫,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不然我可不好办。”
薄奚律勒住少女柔软的腰腹,让她稳稳地缩进自己怀里。少女身形本就单薄纤弱,在薄奚律宽阔怀中更显娇小,从后面看去,竟看不出前面还坐了个人一般。
军队驻扎地并不很远,薄奚律到了自己营帐前才下马,双臂一举,将少女打横从马上抱下来,大步迈进帐中。
帐外怪笑吹哨声响成一片。
薄奚律不理,只将她放在毯上,背过身去,开始脱卸铠甲。
少女愈发惊惧,浑身僵硬,不敢稍动。
“你——”薄奚律卸去周身甲胄,在衣箱内另取了一套自己干净的衣袍,正要扔给少女蔽体,却见她紧张地退在一角,双手交叠,脸色涨红,不由起了逗弄的心思,话到嘴边,临时却改口,“你为何不脱衣?”
少女被这浑话激得眼眶一红,捏紧手指向后再退:“你——”
“罢了,急什么?”薄奚律将衣服和水壶远远扔给她,背过身去摇头浅笑,不再戏她。
少女用力拧开行军水壶,小口饮了两口水,放好水壶,却捏着陌生男人的中衣,踌躇着不再动作。
薄奚律的目光在她被扯破的衣裙处一点:“你若有伤,就要早些更衣、清洗、上药。”天马上就要冷下来,她这样身弱,一个不防就没命了。
那衣裙上有几点嫣红血迹,少女不自在地抚了两把,想用干净衣衫盖住又觉得不妥,怕弄脏了旁人的东西,声音细弱如蚊蚋:“没有伤。”
“没有伤?”薄奚律微微皱眉,“那你被他几个弄过了?”他担心得很切实,她若因此发起炎症来,军中怕是没有对症的大夫和草药来治,养护起来也是一大麻烦。
少女养在深闺十几年,何曾听过这等粗俗下流话?一时脸色更红,贝齿紧咬下唇,只是摇头。
薄奚律不解其意,伸手来拉她:“教我看看——”总得知道她伤口在何处。
少女哪里肯叫他碰,向后一缩,埋头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薄奚律深觉头痛,这女孩儿被养得太娇贵柔弱,说两句就脸红,碰一下就掉泪,这般世道,如何能活?
“噤声,噤声,”他不能由她继续哭下去,靠近扳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换不换衣,用不用药,是你的事。我只问你,你是洛阳哪家的女儿?”
少女被迫和他对视,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于乱军中救了她的年轻男人。
胡人。高鼻深目,剑眉入鬓,除了蜜色的眼眸颜色温柔浅淡,其余五官都比中原人更凌厉深邃,右眉眉峰处落一痕白色刀疤,将他的眉截成两段。
奇怪的是,他的中原官话却非常流利悦耳,不带一丝胡族人讲汉话时的怪异音调。
自他点出“洛阳”二字,少女心中便大悸,此刻只抿嘴不肯答。
薄奚律将少女的细微神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放低声音哄诱:“你不说,我如何送你回家呢?”
他再度打量她周身华贵衣料、出众仪态,再问道:“我猜猜,广平吴氏?不对,吴氏去年已被齐王灭族。平阳柳氏?也不对,柳氏大宗三个月前就被叛军尽数坑杀,其余旁支里养不出你这样的娇娇。那么,是河东范氏?还是安平殷氏?”
薄奚律将洛阳城中各大士族一一算来,如数家珍。
他的手握住少女的肩,坚固有力如铁钳,不可挣脱,沉声道:“讲。”
然而此等境地下,名声、脸面、贞节、性命,几乎全数不保,少女不谙乱世求生之道,却从小耳濡目染,学得一套士人节气,咬紧牙不讲话,决意不肯辱没家族门楣。
薄奚律勾唇一哂,两指一夹,扯下少女腰间香囊。
苏合与都梁的香气幽郁,如蜜如花——精制的百和香,一钱香粉价值便不下百金。
而素锦袋角处,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宁”字。
“宁——”薄奚律将这一个字在唇齿间反复研磨,似在凝神思索。
终于,他展眉一笑:“你是殷家的小女儿。”
少女蓦然转头望向他。
薄奚律模糊的记忆于是受到肯定:“我猜对了,殷月宁?”
月宁不料在此情此景下被人叫出闺名,惊惑道:“你怎么会——”
一语未完,只见营帐被掀开,一个年轻将领沉着脸匆匆大步而入:“阿律,大人传你即刻去见。”他年纪与薄奚律相仿,看上去略瘦一些,盔甲佩剑俱在,目光在殷月宁身上停留一瞬,皱起眉头。
薄奚律并不见意外,起身整理外袍。
月宁叫那将领看得悚然,不由出声叫住他:“你……”她很怕。
两个男人一齐回过头来看她。月宁叫人看得低下头去。
薄奚律看她一眼,向帐外扬声道:“冬风——”黑色獒犬欢快地摇着尾巴跑进来。
他拍拍冬风的脑袋,手掌向下一压,示意它坐下守在少女身边:“我很快回来。”
交代了这一句——也不知说给冬风听,还是说给月宁听——薄奚律才拍拍来人的肩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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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男主姓薄奚,单名律。
这本背景架空,政治生态和时代氛围参考南北朝,具体的职官、制度、事件、地理等可能有仿古有私设有杂糅,标准是在本书剧情逻辑下自洽。
大家阅读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