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

　　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你会突然觉得自己超出这个世界以外，旁观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自另外一个星球，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经历些什么或是完成某个任务，时间到了就会回到你真正的故乡。
　　温祁就是如此。即使在成年后他也依旧会有很多个这样的瞬间，以至于在成长的这些年里他总觉得自己身在异乡，飘在空中。无法落地，无法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也无法与某个人产生羁绊。
　　直到他遇见了明遥。
　　上大学时的温祁依旧有些“独”，倒不是说不敢交朋友，只是每当坐在人群中看着周围人一阵哄笑时，总觉得自己被隔在一个无形的屏障之外。他出不去，对面的人也进不来。
　　此刻也是一样，温祁一个人坐在学校中心广场一旁的石凳上，漫不经心的看着眼前的人群说笑，手拉着手围在一起跳着民族舞。
　　是学校里的少数民族同学举办的社团活动。
　　高中的时候想象着大学的社团生活多么的丰富多彩，等到上了大学才知道，哪有什么丰富多彩，不过是为了凑够学分讨生活罢了。
　　温祁只需要在他们开心跳舞的时候躲在一旁，等到结束的时候签个到，学分就到手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中零星几处光亮，今天难得冒出几颗星星，像眼睛，忽闪忽闪的。
　　广场中央的音箱声音放的很大，人都聚在一堆，叽叽喳喳。
　　他闭上眼睛，一阵耳鸣。
　　“不一起跳吗？”
　　温祁忽地睁开了眼睛。很难说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就像是在吃满是荤食的火锅时突然咬了一口白萝卜。
　　他抬头望去，是一双漂亮眼睛，即使是在晚上也十分明亮，含着笑意。
　　温祁记得这个人，是刚才人群里跳的最开心的那个，蹦蹦跳跳的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
　　“不，我就算了……”温祁皱着眉，委婉的拒绝道。
　　明遥歪着头笑，向他伸出手：“来都来了。”
　　温祁看着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秀窄修长，十分赏心悦目。
　　等回过神来，温祁就已经站在了人群里，莫名其妙的跟着他们一起转圈，蹦蹦跳跳，一起绕着中间的音箱转来转去。
　　“你也是少数民族吗？”温祁没忍住问道。
　　明遥拿着不知名的乐器晃了两下，在肆意的快乐中抽了个空回答他：“不是啊，我是来蹭学分的。”
　　那为什么还……
　　温祁张了张口，犹豫了一会，又把嘴闭上了。他大概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笑得这样没有缘由。
　　明遥把手中的乐器塞到温祁手中，牵着他的手转了个圈，像是在回答温祁没说出口的那个疑问：“可是，来都来了。”
　　明遥就是这样一个人，活的潇洒、恣意。
　　他总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仪式和理论。总说着自己下辈子想当一只小鸟，自由自在的飞在天空中。会在每年初春时会给自己买一捧雏菊，说是对自己熬过又一个冬天的奖励。喜欢花花草草，养了一整个阳台，没什么品种，在花盆里随意撒了些种子。他说，生命是很神奇的，总会开出自己最鲜艳的颜色。
　　当然，因为种子撒的太随意了，导致距离太近，无法吸收阳光，很多都开不了花，到最后还是得让温祁一个个又移到另外的花盆里。
　　“搞哲学搞的一个都没开花吧。”温祁拿着小铲子一点点小心的挖着土。
　　明遥拿着薯片靠在墙边咯咯笑着。
　　哎——温祁叹了口气，看着自家没心没肺的大哲学家，突然觉得脚下的土地实实在在。
　　就像是，找到了归处。
　　这年冬天，明遥又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温祁靠在病房外的墙上，听着明遥的母亲与他的主治医生说话。他又是一阵耳鸣，只听到了几个像是“先天性的”，“心脏搭桥”之类的词语。温祁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看着手里的那捧雏菊，硬扯了扯嘴角的肌肉，推开病房的门。
　　明遥看着温祁把花搁在窗台边上，正巧是他一偏头就能看见的位置。
　　“还没到春天呢，你哪儿买的雏菊？”明遥笑着咳了几声，声音有些虚弱。
　　“提前买来预备着。”温祁没回答他后面的问题。
　　明遥看向那捧花，花束的后面，窗户外边，冷风掠境，携着几片枯叶，一片萧瑟。
　　“可能用不上了。”
　　温祁削苹果的手一顿，小刀差点划到皮肤上。他用手背捂着眼睛，终于没忍住，泣不成声。
　　明遥艰难的坐起身，伸手拍拍温祁的头，一下一下的，像是在哄孩子。
　　“可春天总会来的，对吗？”
　　春天的确来了，可明遥却不在了。
　　温祁站在小区附近公园的一处空地，手里拿着一个孔明灯。
　　孔明灯的顶端有一个“遥”字，旁边是一张他与明遥的合影。黑暗中，灯火昏昏暗暗，唯独照亮了那张照片。
　　温祁摩挲着灯罩，闭上眼睛，把明遥还给了天空。
　　……
　　噗通——
　　小金鱼猛地一跃，从同伴嘴里抢下了一颗鱼食，得意洋洋的甩着尾巴游了两圈。
　　温祁伸手又捏了一把撒下去。
　　第二年立春，温度渐渐回暖，连鱼儿都显得有活力了许多。他放下鱼食，走回卧室换下睡衣准备出门。
　　温祁向来对于穿着不大在意。从前他每日的衣服都是由明遥把关，后来明遥不在了，便是有什么就穿什么。可今天不同，大约天气好了人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化。难得的，他想穿的有朝气些。
　　打开衣柜门，面前是清一色的黑色T恤。
　　“阿遥，上次你给我买的那件大衣放哪里了？”
　　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声波打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钻进他的耳朵里。
　　太安静了。
　　温祁愣了愣，抬手随便拿了件外套，关上门，不再说话。
　　或许他是应该听听朋友们的意见，买些新衣服了。
　　初春的风还有些冻人，刚探出头的绿芽在风中摇晃，温祁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走进了地铁。
　　温祁站在车门不远处，朝玻璃外看去，在斑驳的光影中隐约窥见了地下的模样。他看着起始的车轨，突然幻想着自己就站在那里。耳旁是呼啸的巨龙，白光几乎要瞎掉他的眼睛，他要猛地一跃，回到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哥们儿，不下车麻烦让一让。”
　　温祁突然惊醒，路人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看了看四周，还是那节车厢。他又看向头顶的站牌，不好意思的朝那位大哥笑了笑，转身下了车。
　　大学时候，他们总是一起散着步到相熟的花店，但自明遥走后，温祁已经许久不来了。久到温祁以为自己会忘掉花店的地址。
　　可当他走上那条路时才发现，在哪里拐弯，左边的路上有哪些店，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温祁站在花店门口，看着紧闭的店门，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意思。他扣了扣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外壳，犹豫了一会。
　　“想买什么花儿？”
　　清脆干净的声音突然钻进温祁的耳朵里，温祁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微风夹杂着尘土飘过他的眼睛，温祁不得已揉了揉眼睛。
　　那人站在台阶上瞧他，眼睛眯成一个弯月牙儿，笑得很干净。身上的蓝色卫衣十分衬他的肤色，手上拎着个“正在营业”的木牌子。
　　温祁看向那个身影，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样的蓝色穿在明遥身上应该也会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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