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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雪地初遇
千堆雪，百丈冰，天与地皆是两茫。
山间雪地之间，缓缓行驶着一辆双辕车，前坐着一名赶牛的粗衣仆从，这山路本就难行，遇上这冰天雪地，更是行路艰难，更使得本就简陋朴素的车厢摇晃不止，而这小小的车厢，便已围坐了四五个女郎。
皆是貌美芳华之龄。
然众女郎之间，容貌最为出众者，衣着也最为素净，戴着素纱斗篷，一身白绒披风，内里仅着单薄的曲裾深衣，但她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若无旁人地敛容跪坐在车中，这冰天雪地仿佛与之并无干系，而窗外偶有雪光浮其面上，稀碎之光，灼灼其华。
周围几女皆为之惊羡。
一女与之搭话：“我等皆是各地所选献于今上之女，同行便是有缘，我名唤洛泱，自宛城而来，这是与我同乡的姚女，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听得此话，那貌美女郎似有一愣，随即一笑，才温声细语道：“董暹，字昇卿。”
暹，意为金乌初升，寓意极好。
貌美女郎名字自是极好，可这声恰似流水击石般清明婉扬，这分明便是年轻郎君的声音！
众女郎心中一惊，这才仔细打量起这暹郎君，只瞧他玉面修容，好似翩翩浊世白衣佳公子，风姿特秀，掠过性别，好似谪仙下凡。便也是这如谪仙般的郎君要入君王后宫，众女想起，心中不由一梗，顿时思绪万千。
郎君入帝王宫，这年头也并非什么罕见的稀奇怪事，不谈几任先王豢养男宠之事，便是当今君主，亦与宠臣张昉共卧同起，可见其宠爱殊绝。这等风流轶事在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不足以令人称道，想来这龙阳之好向来为世人所不齿，便是君王亦不能免俗。不过方才听这郎君话语，董姓，且有字，想来这郎君家世定然不俗，众女郎心中虽有不屑，亦不敢随意得罪贵人，皆是默契般地缄口不言。
雪花纷纷扬扬，仿佛化作万千浮生，皆湮没在这片寂静的落雪之中。
此刻万物归于寂静。
忽得一下，一声嚎叫划破了寂静，接着又引来一阵连续的长嚎，声震四野，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众女郎十分惶恐，从车厢窗外探出头来，只见车前不过二三丈处，竟然埋伏着四五条灰狼，只见那狼群皆是体形削瘦，似饥肠辘辘，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血红色的舌头，大模大样地蹲在厚厚的雪地上，见到行车，目露凶光，相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迟疑观望，缓缓向着牛车靠近。
赶车的仆从更是吓坏了胆，这竺山下的狼群素来只闻其凶狠暴戾，倘若此行有武者同行，尚且还有一线生机，可这车厢内皆是弱不禁风之蒲柳，此刻怕是命悬一线了。那仆从回头看一眼车厢，又想来家中尚有老母，便狠下心来，赶忙提起斧刀斩断粗辔，老牛丢去了车厢的负担，也似乎感知到危机一般，脚底生了风似的，仆从跨在老牛身上，一溜烟儿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只留得一架车厢空留雪地。
待众人反应过来，赶车的仆从已然远行，有两只狼许是追逐猎物的习性也随那仆从远去，但也还有三条灰狼，逐渐包围了车箱，三狼长尾统统平翘，像一把把即将出鞘的军刀，一副箭在弦上、居高临下、准备扑杀的架势。
“我…我不想死，我还要去宫中侍奉陛下…”
“这可如何是好……”方才搭话的洛泱女郎双手捂着脸，嘶哑不堪的无声痛哭。
其余女郎皆是慌乱。
“你……你是男子，可否出去引狼离去？”那名唤姚女的女郎眼锋一转，如是说到。
“没错，我朝男子多孔武有力，此情此景，我等命皆系于郎君一身，还请郎君救救我等呐！”其余女郎听闻姚女话语，皆是附和。
那董暹郎君攒眉蹙额，心下亦是惶恐，想来为了保持身姿曼妙，他已多年未曾习武，如今这更是手无寸铁，只不过待着车上是一死，下车引狼亦是一死，想来大事未成，今日竟横遭此难，莫非这便是我之宿命？竟然两头皆是一死，不如便……
“女郎不必忧心，我虽黔驴技穷，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我等皆是命悬一线，等下我便离车引狼而去，只是……”那董暹郎君似有迟疑，话语未曾说尽。
“只是什么，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
“只是我将奔赴黄泉，却身无分文，黄泉之下只怕那阎王不肯通行要将我下十八层地狱呀！”
“好说好说，此等金银…皆为身外之物，我等愿奉予郎君，只是…这生死大事，着实要有劳郎君了。”一女郎抽泣着说道，话毕，众女郎纷纷卸钗摘玉，拿出盘缠，献于董暹郎君。
那郎君瞧着锦绣钱财，目露惊喜，而后又是一番苦笑。
他想到，这便是死，也定要做个富贵鬼。
“多谢诸位女郎，待我下车之后，还望诸位大声呼救，方才我见外景，驿站定在不远之处。”
随即下车，那灰狼随即扑来，只见董暹亮出女郎赠的银钗，亮色让扑来的狼身子突得向右侧躲开，狼觉自己被愚弄，怒吼一声，朝着董暹扑来。董暹闪躲，身子在车辕上重重一撞，他趔趄着滚向雪地，借着狼爪力道与地势斜坡，向外滚了数丈。
刹那间，素纱斗篷散开，郎君青丝泻下，沾染许多雪花，玉面修容在冰天雪地之中竟似羽化之仙子，美得让人一时雌雄难辨。
也恰恰是这时，那灰狼张牙舞爪地扑来过来，千钧一发之际，先是听得马蹄一阵，随后一支飞箭咻的一下射在灰狼身上，灰狼惨叫，鲜血弥漫于雪地之中。
紧接着又是几声，另外两只灰狼应声倒下。
董暹自雪地中抬头，只见那高头大马上，竟是一位器宇轩昂的褐服郎君！
锦衣宽袖，玉冠帛带，腰配刀剑，手持精雕弓箭，身后更有将士相拥。
只一眼看去，便是风姿迢迢，贵不可言。
两目相望，亦不知是谁的心意晃动，亦不知那一霎的惊艳，烙印了谁的心间。
那褐服郎君利落下马，踏雪行至董暹面前。
郎君与将士只瞧见美人侧卧雪地，绰约多姿。一头乌发如云铺散，与漫天雪色形成鲜明对比，只见美人眉如新月、弯若柳叶，恬静时眉宇静然，羽睫轻颤，隐透雪光，灵动星眸轻闭，只叹道是一个白璧无瑕的雪中仙子。
“女郎可曾受伤？”
董暹耳畔传来褐服郎君的声音，清冷而温柔。褐服郎君向着董暹伸出玉手，白皙且骨节分明。董暹想，这双手很适合拨弦弄琴，也适合拿刀握剑。
二人目光相接，未待言语，只瞧那先前被飞箭射中的灰狼竟挣扎着，狰狞面目，猛地朝那褐服郎君扑去。
“世子当心！”将士相呼。
世子？董暹思绪飞快，想来这褐服郎君定是身份不凡，今日若能搭上此等妙缘，便不必服侍那迟暮之年的成帝，也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
思绪不及脚程轻快，只见那董暹挽住褐服郎君，拔出郎君腰间佩剑，脚步旋转，飞快转身，剑锋寒光刺向呲牙咧嘴的灰狼。
“噗呲。”剑身入皮肉声音响起，却有血色溅在美人玉面，英气之余，多添几分妩媚。
将士只见那二人贴身并立，自家世子身长八尺，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可谓是龙章凤姿。而那美人稍矮一头，削肩细腰，身姿亦是窈窕修长，尝矜绝色，已是倾城之姿。
二人并立，可真谓是天造地设的才子佳人。
车厢众女郎观之，除去劫后余生之感，另有艳羡暹郎之意，毋论方才众暹郎得了女郎多少钱财，单就说这雪地上前来搭救的玉面郎君，如此卓越不凡，一看便知是天人之姿。想来若是方才是自个挺身而出，那玉面郎君的殊荣只怕是落不到旁人手中，如此一想，众女郎心下一阵懊恼，连同暹郎搭救之恩也忘的一干二净。
有人欢喜有人愁，众女郎这厢懊恼，而暹郎却是暗自窃喜。他自小在水云阁长大，曾有道士说他玉面修容，弱冠之后必有滔天富贵，这才让暹郎未曾待客，始终是做着弹琴卖唱的清倌。
待他及舞象之年，也正是那朝廷龙争虎斗之时，当今陛下无子嗣，体弱而迟暮，从宗室中挑选继位太子成为迫在眉睫的事情，而目前最具竞争力的两位人选，一是中山孝王辛啸，孝王正值壮年，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另一人选，则是定陶恭王辛康之子，辛纥，自原定陶恭王去世后，辛纥已袭封定陶王爵位。
而方才那褐服郎君，被将士称作“世子”，如今能被称作世子的，也只有那定陶恭王辛纥了，董暹如是想到。
元延四年，二人同时入朝，眼下众臣皆举孝王，辛纥势弱，太子之位花落谁家，关键的变数只能是在当今陛下身上。抚养辛纥的是先帝的傅昭仪，如今的傅太妃。傅太妃把心思放在了这厢，她劝说国舅骠骑将军王耿，向皇帝推荐辛纥，立辛纥为太子，而他们之所以青睐辛纥，只因辛纥年幼，且性格谦和，更加容易掌控，这雪中送炭，总是好过锦上添花的。
此前，傅太妃多以珍宝贿赂赵昭仪，试图向成帝吹枕边风，动摇孝王地位，以立辛纥为太子。如今，更是瞧那成帝贪恋美色，毋论男女，便投其所好，在各地征才子佳人，以供陛下玩乐，也是为了定陶王之大业。
而董家，昔年亦是钟鸣鼎食的名门望族，只惜是江河日下、世道弄人，如今董家名望虽在，但大不如前，只算是个没落世家。这代董家家主董恭决意奋发图强、振兴家业，已在朝内任御史一职，投靠骠骑将军王耿。现如今王耿与傅昭仪连通一气，董恭亦想分一杯羹，遂秘密向云中阁买来清倌暹郎，对外则称是自小养在乡间的幼子，感于圣上恩德，送至成帝后宫，为官职升迁筹谋。
思及此，已是黄昏西下，董暹歇在驿站的厢房内，今日虽惊险，但他亦知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今日他虽与那定陶王辛纥各自互救一次，但他并未出声暴露自己男子的身份，而是双目含春，婀娜多姿地行礼致谢，便转身离去。
不曾暴露，一来是不确定定陶王是否好男色，此番此举会不会遭他厌恶，二来是董暹自个的心思，欲擒故纵的招式罢了。
不过，董暹也怕那郎君早早地忘了自己，今夜托了驿站小厮送了水苍玦佩给那辛纥郎君，只说是今日救命恩情之谢礼。
他会记住他的，不多，但够了。
想到这里，董暹不禁莞尔一笑，那水苍玦佩，还是昔日云中阁时一名爱慕他的公子相赠，那玦佩一看便知是贵人之物，故而他才未曾换卖银两，这即便是那郎君对自己无意，也不会枉送了贵物，反正也是送的。
他暹郎，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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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汉哀帝刘欣和董贤为历史原型，微架空，背景微虚构，史实勿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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