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心

作者:我想吃烤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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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土


      “啪!”

      身着青衫马褂的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台下不管老的小的,打杂的喝茶的,都精神一振,茶楼里的嘈杂与说笑如潮般一同退了下去。

      说书先生理理衣袖,又撩了撩长衫,吊足了看官们的胃口,这才清清嗓子开讲。

      “要说这上海滩的天之骄子呐,您可以不认识周二爷,也可以没听说过黄三少,但这祁六爷,您不认识,这可就说不过去了。”这说书先生须发半白,颇有一股不可道也的高深意味,官话带着来上海滩几十余年都未改的乡音。

      “您打街上去问问老上海的土著,哪有人不知道咱这‘名震’上海滩的祁六爷,原是个梨园唱曲儿的呢?”

      台下一阵哄笑。

      茶香混着说书先生中气十足的声音袅袅地飘过楼上包厢半掩的帘子,隐隐约约的词句,勾的人好奇心顿起,如果这包厢里坐着的,不是那说书先生嘴中的主角的话。

      包厢里茶桌旁就三个人:祁六、沈四和郭二娘,算得上是三家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沈四肆无忌惮地歪倚在椅子上,全无平常在外的正形,不顾郭二娘给他使的眼色,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调笑祁惟循:“六哥,您不管管这老头?再让人念给老爷子说,他又得动气。”

      郭蓉臻也看向他。

      只见主座上的人二十三四的年纪,面白无须,棱角分明。稍长的头发全都捋到脑后,只余一两撮不听话的垂在额前。面如冠玉,高挺的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稍微弱化了从眼神里透出来的攻击性,但难掩意气与锐利。穿着简单的西装,长腿自然伸展,随意地靠在椅背上。

      祁老爷子纵横上海滩几十年,如今已近垂暮,身子不复之前康健,偏偏脾气越发暴躁,不大爱听这些,也不太愿谈他梨园出身和他那给人唱曲儿卖笑的娘。

      祁惟循八风不动,还有闲心给沈嗣懋和郭蓉臻各斟了一杯茶。

      他倒不在意这些:“事实而已,改变不了什么。”祁惟循心里清楚,无非是哪一房近日生意受挫,妄图靠着这种下作手段恶心他、拿他出气罢了。

      可他们没搞清楚,他们眼里恶心下作的三教九流那些人,到他这里未必就不堪入目不堪入耳。有的人高高在上惯了,竟也忘了自己高贵的今日是受祖辈和兄弟的荫蔽,是踩在他们看不起的这些人的骨骸上、分食他们的血肉得来的。

      祁惟循不在乎他们拿他的身世和经历攻讦他,他只觉得这些人自诩高人一等的样子让人作呕。

      “得得,您不介意,做弟弟的我可看不下去——“沈四说得煞有介事,”他祁叶尹让这老头说几遍,我就找人套他几次麻袋!“

      郭蓉臻倾身敲了沈嗣懋一个爆栗“都多大的人了,行事还这么幼稚!”,又加了句“做事干净点。”

      祁惟循笑得眼睛弯了,原本的锐利尽数收了起来,好似,乍一看,倒是比那人们口中相传“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的歌女吟秋还要艳丽三分,便是郭蓉臻和沈嗣懋见惯了祁惟循过人的颜色,也多看了两眼。

      沈嗣懋虽然喊的祁惟循“哥哥”,但按辈分可未必比在祁家行六的祁惟循低。他在家里行四,年纪还比同辈的小,都要归功于沈嗣懋他爹有个战斗力爆表还不安生的姨娘,让他爹后院的女人要么怀不了要么怀了流,少有漏网的,等这个姨娘被处理了之后,才终于有了个嫡子。

      沈嗣懋上头有一个是长子的庶兄,自打他有记忆起,这位兄长和他娘就没有一日不在强调他的长子身份。念的时间长了,好像这长子身份在沈家非同小可了一般,就开始往家族生意上伸手,又蹿着尖挤兑其他姨娘和孩子,闹得后宅不得安生。饶是沈嗣懋母亲再温柔大气的性子,对着这母子俩也生出几分气性,没几个好脸。

      偏偏这对母子蠢笨得很,生意生意做不好,只赔不赚。宅斗宅斗不合格,像过家家一样,让人懒得施舍给两眼。沈夫人就算有心想去掐个尖,都找不着正经的由头,不痛不痒的,平白让人觉得无趣。就连一直站他们这边的族老,有的也暗骂一声“扶不起的阿斗”,强撑着面子。

      这些后宅的阴私之事实在是不值当拿到台面上说。他们今天聚在这里,还因为更重要的事——烟土。

      “我今早接到线报,说英国佬有一批烟土要运进关口,应当是在上埔。具体时间和用途都不知道。”郭蓉臻开口道。

      “哼!还能有什么用途?自己抽、去贿赂、高价卖给那些个烟鬼……总归是些’祸国殃民‘的东西!“沈嗣懋,没等郭二娘说完话,就气冲冲地插嘴。

      “黄家那边接收的?最近上边查得严,还派了大总统的心腹来上海滩任职。不知这黄家是想摸一摸新上任的警察厅长大人的底线,还是当真胆大包天想重振上海滩的烟土生意……总之还是多注意一点,咱明面上向来不碰烟土生意,别被他们拖进这滩浑水里。“

      “那这批烟土要不要让人去……“沈嗣懋比了个手势。

      郭二娘驳道:“不行,这批‘货‘有好几方不明势力混在里面,买方做足了准备。这可不是以前的小鱼小虾,贸然动手只会容易打草惊蛇。 “

      “而且,虽然实行禁毒,但这次既不是“印度土”,也不是新烟土,这次的买方未免过于谨慎了一点。”祁惟循补充道

      “确实,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不过正好可以借此试探一下新警察厅长的反应。大总统主张禁烟土,但现在这个局势,阻力太大,能不能成还不好说。还得看这位新警察厅长能代替大总统传达出什么信号了。“祁惟循若有所思。

      “对了,说是今日这个霍警察厅长就到了上海滩,现在估计忙着修葺警察厅。”沈嗣懋想了想补充道:“我舅舅在南京供职时见过这位霍厅长,说是该人年纪轻轻就城府深沉,谋略才学过人,且立有鸿鹄之志,是不可多得的英才。所以深得大总统看重。 “

      郭蓉臻仰头喝完最后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颇有洒脱不羁之意。她看向窗外,“但愿如此吧。”

      熙熙攘攘的各种声音顺着吹起竹帘的春风卷进房内:摊贩的叫卖声、报童卖报吆喝声、有闲空的人们大声聊家常说笑的声音不绝于耳,远处隐隐约约掺杂着唱曲儿的声音和越说越兴起的说书声。

      怎么看都是一番繁华的景象。

      可若是仔细看去,这繁华的街道上,有人毒瘾发作当街翻滚嘶吼;瘦骨嶙峋的乞丐三五成群地坐在墙边晒着太阳,了无生气地对着身边匆匆而过的人摇动破损脏污的碗,有气无力地求各位老爷夫人们“行行好吧“;包子摊旁一个瘦小的孩童在同野狗争抢老板难得发善心扔在地上的一个包子……

      精心营造的繁华景象,掩盖着无数底层人民的苦难。

      这就是上海滩,权力与欲望交织,践踏着底层人民的血肉。

      茶喝完了,正事也谈完了。祁惟循喊掌柜的把当月经营情况还有探听的情报给他,就不用着人送了。然后与郭二娘、沈四各自打道回府。

      回祁府的路正好离警察厅不远,祁惟循便让司机稍绕点路从警察厅门前过。

      远远地,就看见警察厅前热热闹闹地,心思各异的人将路挤得水泄不通。司机不得不降低车速缓慢通过。

      祁惟循在一群人中一眼便看见了霍州今……的背影。无他,只因这人气质过于出挑,在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当中,如鹤立鸡群。近一米九的身高,本就出挑,又穿着深色板正的军装,身姿挺拔如松柏,气势逼人。那些迫不及待去套近乎的上海滩老油条们竟难得露怯,在他周身留了将近半米的空地。

      许是听到了汽车的喇叭声,又或者是感觉到祁惟循过于强烈的视线,霍州今转过身,与坐在车内的祁惟循对上了视线。他眸中的锐利与隐隐的睥睨,让祁惟循一瞬间有无所遁形的感觉。但他接着不甘示弱地迎上去,在快要离开霍州今的视线范围时对他挑衅一笑,然后满意地看到霍大厅长皱起了眉。

      霍州今盯着看了祁惟循车有一会儿,周围有眼力见的纷纷道这是祁家六爷的车。

      祁惟循?十二岁从梨园回到祁家,二十岁盘活了祁家几个酒楼,然后开始陆陆续续地参与到祁家的经营里……他猜测祁家这几年从半死不活的状态到坐稳六大家族之一位置的这一过程,少不了祁惟循的苦心经营……

      不过,到底是敌是友呢?

      他自然希望是友。来之前搜寻的关于上海滩的各种资料,有几份或多或少地提起这位祁六爷。总结下来便是:惊才风逸、胸有谋略,但立场不明。不沾烟土、不碰走私,但和外国人来往频繁。同沈嗣懋和郭蓉臻交往密切。

      这样的一个人,与他成敌估计是一个大麻烦。

      另一边祁惟循则是低头笑了一声“看来这位新警察厅长比传说中的还有意思。比我想象的好像更强硬一点……”他直觉这位霍厅长会给上海滩带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很快就到老宅了,祁惟循理了理衣服,下车的时候叮嘱司机老黄:“黄伯,这两天冷,你小心着你的腿。”

      老黄连声应着。他看着祁惟循慢慢悠悠地走进门才转身回车上,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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