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她在人间直播种田

　　这是一个烈日高悬的夏天。

　　正午时分，阳光照射在水位低下的洛河上，热气夹杂着河面上生活垃圾散发的臭气，刺鼻的同时还有些辣眼睛，熏得人直掉眼泪。

　　河水早已不是清澈见底，而是从内而外呈现出一种浑浊、低迷的绿色，如果有后世的人看到，就能很快做出河里藻类过度茂盛的判断。

　　河洛洛就是呛着这绿莹莹的水醒的。

　　她扣着喉头吐出胃里最后一口滋味难以言喻的河水，披着一身绿色的水草和不知谁扔进河里的足衣，宛若水鬼一般从河里爬出来。

　　现实总是玄幻的。

　　比如十年前，她明明前一秒还在修筑大坝，下一秒就被告知猝死后得道成仙，成了河神。

　　再比如现在，明明上一秒还被先生揪着耳朵，纠正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河神，下一秒就被扔在辖区走马上任了。

　　上任的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水土流失严重、生态平衡打破、百姓流离失所、连个像样的河神祠堂都没有的地方。

　　“洛河河神，为了考验你在河神培养学院的所学，现将洛河辖区一应事务都交由你处理。”

　　“届时我与众河神、山神会在灵域中观看你的所作所为，望你恪守本分、勤勉为神，十年之后洛河评级达到乙级，便可继续留做洛河河神，否则自去往生吧。”

　　“现在我将灵识打入你的灵台，日后灵域的各位便以你的视野进行观看。”

　　神主的话音刚落，河洛洛只觉得灵台一清，被毒河水辣得生疼的双眼突然被水样的清凉包裹，再睁开眼——

　　视野中没发现有任何不同，但她却突然莫名紧张起来。

　　这就是神仙的现场直播方式吗？

　　于此同时，在以河洛洛的视野为直播界面的灵域中，那酷似后世视频直播的界面下，漂浮着形似弹幕的各路河神、山神的吐槽。

　　“新神运气不佳，辖区的初始评级竟然是丁下，十年从丁下到乙下，难咯！”

　　“是啊，我等小神的能力一是来自于所辖区域的生命力，一是来源于名下祠堂的香火，这位新人一是丁下的生命力评级，一是祠堂倒塌、没有香火如同野神，神力不足，前途堪忧呐！”

　　“楼上，这可不兴说！还是祝新神顺利通过评级，正式晋升河神，成为我等的下一位神友吧！”

　　接下来就是一溜的吉祥话刷屏。

　　“你们猜，新人的第一步是什么？”

　　这样的疑问似乎勾起了各路闲来无事的神仙的好奇，众神七嘴八舌地讨论，最终商定了一个共识的答案。

　　新神这么惨，一定会一边嘤嘤嘤一边向他们求助的。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发挥好自己乐于助神的优秀品质，好好地教导新神——

　　“轰——”

　　视听共享的众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

　　“就……哪位神友能告诉我，她把树扔到河里是做什么？”

　　河洛洛没有关注灵域的动静，自然没有看到众多神仙的“期待”。

　　她悠悠地飘到河中央那根竖直的木桩子上，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双脚踩在木头截面上，鸭子蹲，随后闭上眼睛。

　　一动不动。

　　被迫被中断共享的众神：“？？？”

　　还没等他们开始吐槽，河洛洛骤然睁开眼睛，起飞落地一气呵成，然后如同疯狗一般扑向了起伏不平、到处都是枯枝烂叶、腐烂树桩的洛河北岸。

　　众神甚至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响，以及看到那风力太大吹得睁不开眼而影响的视野。

　　接着，众神就经历了成神之后少有的一次集体晕眩。

　　疯狗一样的河洛洛飞快地扑向不同的树桩，宛如接飞盘的狗，不知疲倦。

　　而她的视野就变成了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地变换、不断地晃动，直到最后，众神也只记得眼前好像一闪而过了各种大同小异的树桩切面。

　　圆晃晃的如同发了霉的月亮。

　　“这位洛河河神……”

　　灵域的私人聊天提示音一响，河洛洛咻地站定，稳定了镜头，然后挥手打开灵域那酷似悬浮屏幕的界面。

　　一时间直播下方闪过无数——“谢洛河河神不晕之恩。”

　　河洛洛清了清喉咙，道，“我叫河洛洛，各位前辈可以叫我的名字，不必叫洛河河神。”

　　女孩子的嗓音细腻甜软，与她刚刚的行为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时，灵域上飘过一句：“有一小事想要请教这位神友。神友为何要将树木置于河中？又为何去详细查看北岸树木的情况？”

　　河洛洛一愣，答道：“在河中放树是为了借助树干没入河水、淤泥的部分，判断洛河目前的水位以及河底泥沙堆积的程度。”

　　“至于树木，我是想看这些树木的生长时间，以及砍伐时间。顺带看他们的种类和分布情况，方便为我以后布局进行参考。”

　　非常合理的回答，却又惹得灵域一阵骚/动。

　　众河神山神都是从河洛洛这一步走过来的，但却甚少有神会像她这样思考。

　　神嘛，就该动用神力，用神念查看辖区情况，以神祠为载体接受香火，满足香客小小的愿望，怎么会有神事事自己动手，用肉眼查看以及判断呢？

　　因此即便是开了直播，来实时观看的神也很少。

　　因为以往的直播他们都经历过，大多是千篇一律地用神力解决，倒很少像这河洛洛一样新奇有趣。

　　更有觉得有意思的神仙，呼朋引伴，一时间这灵域中竟有四分之一的神都活跃在弹幕上。

　　“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一位不知名的神仙问道。

　　河洛洛眨了眨眼，思考了几秒，笑道：“当然是寻求帮助啦！辖区这么大，污染又这么严重，而我又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新任河神，不和别人合作的话，十年肯定不够用的。”

　　“呜呜呜，河洛洛终于想到可以求助我们了吗？！快来问我！快来问我！老夫的教学之心已经按耐不住了！”

　　但河洛洛显然没有立刻在灵域里发问的打算，她一边思考，一边脚步飞快，让众位眼巴巴等着回答她问题的神仙一度陷入迷茫之中。

　　四周景物变化飞快，从散发着臭气的乌黑的河流，到萧瑟破败的村落，再到庄重严肃的州府衙门……

　　“等等……州府衙门？她去人家凡间的府衙做什么？！”

　　众神只觉得心中突然堵上一块巨石，大气都出不了，灵域内一时间安静得有些惊悚。

　　谁能告诉他们，河洛洛一个好好的河神，不在辖区里面处理香客祈愿，跑到凡间的州府衙门做什么啊！

　　河洛洛微微一笑，头上还顶着绿色的水草，脸上还有纵横交错的污渍，她站在林州州府衙门后院围墙的阴影里，活脱脱一个刚爬上来的水鬼前来索命。

　　然后，就在众神疑惑她下一步要做什么之时，她脚尖点地，咻地从地上起飞越过了围墙。

　　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还在观看直播的各路神仙，已经争论着是否要请神主出手，管一管这个无法无天，闹到凡人衙门里的新神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私人聊天的提示一时间不绝于耳，听到传音的河洛洛，极为好脾气地温柔解释道：“当然是寻求帮助啊……各位前辈不要担心，这些我熟得很，不会出问题的。”

　　温柔的嗓音似乎想要竭力安抚正在看直播的各路神仙，但安抚效果甚微，从河洛洛到府衙门口开始，整个直播的弹幕就呈现了不正常的爆发。

　　“哪个正经神仙会去凡人的府衙寻求帮助啊！”

　　“而且就算进去府衙了又会怎样？这衙门里的人可是一等一的不信神鬼，能找他们获得什么帮助！？”

　　河洛洛仿佛没听见似的，将被水打湿黏在脸上的头发往后拨了拨，扬起一个自认为还算友善、温和的微笑，然后——

　　飘到了院子中心那个穿着官服胡子花白的老头旁边。

　　然后用她那温柔得有些甜腻的声音开口，“你是林州州官？”

　　为官二十多年不惧鬼神的丁实哪见到过这等场面，瞪得溜圆的眼睛在整张清瘦儒雅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

　　众神直呼作孽，生怕这州官老头下一步就被吓得背过气去。

　　丁实颤颤巍巍答道：“小……小老儿是。”

　　闻言，河洛洛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几分，“那便好办了，我就是来找你的。”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洛河河神，你所辖区域的洛城是我辖区之内唯一的凡人聚集地。我注意到你最近十年间频频向洛城发布政令，要求洛城人民以山水为食，最大化利用洛河附近草木、河流。”

　　河洛洛的声音不算大，但在丁实听来一字一句都敲在他心上，这是……伤害其他生灵太多，被找上门来了？

　　丁实的额头上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汗。

　　他曾经听说，神对众生的生命都是平等的，那这么多年间，他为了林州周围的百姓的生计考量，下令砍伐了洛河周围几乎所有的树木，捕捞了洛河中几乎所有的鱼，这这这……在神的眼中岂不是罪大恶极？！

　　他小心地观察着眼前这位所谓“河神”的表情，却只见她仍然带着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然后遥遥伸出手，指尖所点之处赫然出现了一副洛河十年间生态变化的动图。

　　便是他十年间所下政令的结果。

　　他听见那自称河神的女子再次开口：“你屠戮我洛河境内生灵本是罪无可恕，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接下来十年，吾需要你拨一人随从，其能时时事事遵吾号令，有号令洛城之权限，集洛城之力将洛河恢复本来面貌。”

　　河洛洛的眼神少见地没了温和的神色，声音也一字一顿显得格外严肃认真，“你愿是不愿？”

　　神格骤然降临，丁实这才感觉到人和神从本质上就是不同的，威压之下他的腿甚至有些发抖，想张口时却发现自己甚至说不出恭维、敷衍的话。

　　很显然，这位河神，虽是在问他，却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

　　丁实是个聪明人，是个混迹官场二十余年的聪明人。

　　他一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虽然眼前这个弱质少女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他脑中飞快地定格了一个名字，然后深吸一口气，缓慢而又坚定地望向河洛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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