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万字

　　某朝年间，风调雨顺，经济繁华，百姓安居乐业，处处一片祥和。而京城更加热闹非凡，或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卖场吆喝，表演耍杂，或是品茶听书，听曲评戏，观舞赏乐，应有尽有，当真是富贵迷人眼。
　　然而在京城人眼中，最值得一去的是花舞楼，那里有当今京城第一舞女。此称号是当今皇帝御赐，当初官家六十大寿的时候邀舞女演出，一舞即罢，裙摆稍落，天上便现了祥云，官家很是高兴，赐了“京城第一舞女”的称号。民间传言也有，此舞女一舞，可使天上现祥云，可使人间闻凤音，可使周身百蝶飞，可使万人不醒夜幕垂。传言如此，可真正见过的寥寥无几，即便是官家大户也一舞难求。既是京城第一舞女，便也成了花舞楼的招牌，虽是招牌，但花舞楼也有规矩，一般舞女自是一天一舞，而京城第一舞女，一月一短舞，一年一长舞，献舞结束后，清点客人献上的礼品，而礼品最为贵重的，可请上座，与舞女同处一阁，隔纱而谈，一柱香的时间，客人便邀离去。
　　舞女不仅舞姿优美，相貌气质也是不凡。她本是京城一官家小姐，自幼教予琴棋书画，而五岁那年，府邸被抄，父母族人被流放，自己被纳入乐籍，配入花舞楼，幸而习舞上颇有天资，被陈姑姑看重，归入舞坊习舞，至今已有十余载。十五岁那年殿上献舞，得到官家御赐“京城第一舞女”，她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从前自己的生活只有舞，她善舞，爱舞，每天习舞，与舞而伴，对于她而言，舞，是另一种陪伴，是她另一个亲人，即使习舞课结束了，她也独自在舞坊多拂袖几个时辰，一个人在舞坊的时候，舞好像融进了她的灵魂，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想念父亲母亲的那种痛苦，好像有了一种释放；而现在不同，有了名分在身上，自己对舞的感情好像多了一种负担—每天求见的人不计其数，而她却是一个都不想见；不是自诩清高自命不凡，也不是百姓所谓的摆架子，而是她爱舞，自然希望观舞的人能懂她在舞中所表现出来的感情，而不是因为御赐名号而来买一舞观，以求附庸风雅。
　　此京城第一舞女名柳寒月，此刻她正在阁楼中梳洗装扮，因为这天是六月初，一月一舞的日子。即便柳寒月已经厌倦了给那些所谓知书达礼的达官贵人献舞的生活，但还是要对得起自己多年以来练习的舞，还有陈姑姑的教养之恩，毕竟花舞楼是因她而举京闻名的。
　　夜幕将至，观舞席上坐满了人，柳寒月戴面纱，步履轻盈，入台，随后阁楼内一片暗淡，唯台上亮出恰到好处的灯光，好似夜晚皎洁的月光，背处的屏风上刚好有舞女的影子，乐起，裙摆起，舞起，舞女和影子一并同起，在优美的奏乐中摇曳生姿。楼内灯光逐渐亮起，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上。舞女在此舞中的形象忽而似流连忘返，却又好似与有情人分离；忽而转辗反侧，好似广寒宫起舞的嫦娥；…不知过了多久，舞罢，裙摆落，满座寂静，过了些许，灯光亮起，掌声雷动，一片叫好，而舞女却已离去，此刻正身处楼上阁房中。台上来了陈姑姑，叫人念出礼品清单：
　　“高家，黄金五百两，珠宝一箱，苏锦十匹”
　　“孙家，黄金五百两，珠宝首饰一盒，上好檀木琴一把”
　　“李家，黄金一箱，收藏字画一幅”
　　…
　　“赵家，皇帝御赐玉树一株，黄金百两”
　　“此次请赵家三公子赵子婴阁楼上座—”
　　赵公子赵子婴立刻起身，跟着下人去了舞女身处阁房。
　　先说的这位赵子婴，是京城一大达官贵族赵家三公子；而京城有四大家族，便是赵、苏、谢、王，四家独霸京城，府邸也是京城众多达官贵族中最大的，离皇宫最近，又在四通八达的枢纽处，最繁华的街道中央，是宋京除了皇宫地段最好的位置。四家相隔不远，在京城中颇有名望，不过虽是大家族，但家教甚严，四大家族的公子哥极少出现在这种楼阁，而赵家三公子却是特例，他是这家花舞楼的常客。
　　“厉害呀赵公子，官家御赐玉树也搬出来了，怕不是背着你老爹自己偷偷搬出来的吧…”
　　“哈哈哈哈…”
　　赵子婴边跟随引路的下人去阁房，边不屑一顾地说：
　　“就是我自己搬出来的玉树怎么了，我拿来了能见寒月一面，你们不能，羡慕吧，哼！”
　　“怕是回去要做家法咯…”
　　“哈哈哈哈哈…”
　　观众席上一片打趣声。
　　…
　　“到了，赵公子，请进。”下人开门请进赵子婴，随后离去。
　　赵子婴踏入阁楼，小心翼翼，随后轻声问道：“请问柳姑娘在否？”
　　“请坐—”
　　赵子婴进门只见一套座椅和精致的茶点，茶点旁边的案上是一柱香，而再过去就是一刺绣纱布屏风，屏风把阁房分隔两处，屏风那边隐隐约约是一美人。
　　赵子婴坐入座上，端起茶杯轻饮一口茶，开口道：“初次见柳娘子，是赵某之幸。”
　　屏风的那边传来话说道：“多谢赵公子抬爱，柳某不过是花舞楼的一名舞女，见我之幸愧不敢当。”
　　“诶—哪里的话，如今柳姑娘可是当今官家都夸赞的京城第一舞女，这名号可是响当当的亮啊！”
　　“姑娘可念过书？”
　　“闲来之时偶然略读过些许。”柳寒月答道。
　　“那我考考你，'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后一句是什么？”赵子婴一手扑腾打开扇子，边扇边说。
　　“女子才疏学浅，不知下一句是什么。”柳寒月冷淡地答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柳姑娘，赵某可否与你月下相逢，月下两人，饮酒作诗，好不风雅。”赵子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说道。
　　柳寒月突然有点生气，“放肆。我向来只卖艺，与人相会都是隔纱而坐，岂容你这般无理。”
　　“柳姑娘莫要见怪，实在是赵某想一睹姑娘芳容，不知为何要以这屏风相隔，如此的话，可不少了些许情趣？”赵子婴拿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口，有点放浪地说道。
　　屏风那边继续是清冷的声音，倒也并无害怕之意，淡淡地说道：“你也不是第一个如此说道的人，隔屏风而坐，如有和我一同品舞之意，我倒是很乐意与赵公子交谈，”屏风那边的声音些许有了点高傲之味，继续说道，“若无共同话题，多说也是无味，公子可请自便。”
　　赵子婴立马站起来生气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赏了你们官家御赐的玉树，难道我想见一眼你都不行？这算是什么规矩！”
　　“规矩就是这样，你虽是第一次上座到我阁房，但月月献舞之后的上座皆是如此，你也不例外，请公子自重。”
　　赵子婴有点恼羞成怒，直接就起了身往屏风方向走，正要伸手拿开屏风，却被叫住—
　　“赵子婴！”突然一位公子叫住了赵子婴。
　　柳寒月在屏风那边正准备离去，听到声音后回首看一眼这位前来解围的公子。她倒是很疑惑，赵子婴不是第一次这样无理取闹了，这回却有人肯来解围。冰冷的双眼无意间一瞥，她的脑海里马上就是这句话：“好一双明媚的眼睛”。再看他的眉眼，锋利，轩昂，冷若冰霜，却又令人心生欢喜。她第一次见到像他这般的公子。有点特别。
　　赵子婴一听无奈的说了句“不好”，然后立马回头，然后脸上笑嘻嘻地叫了句“哥”，然后继续说道：
　　“哥，你怎么来这了，我刚想揭开美人的真面目呢，结果你就来了，害，差一点点就…”
　　“就什么？父亲说你在夫子学堂上学，结果我去找，找遍了京城，才找到这里。”只听那位公子厉声说道。
　　“我确实去夫子那里念书了，可是夫子的课太无聊了，我早就学会了这才跑出来透透气的…”赵子婴狡辩道。
　　“不省心，无理取闹还不知错？快跟这位姑娘道歉，然后跟我回去！”公子继续说道。
　　赵子婴看了看这位公子，表现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看着这位男子脸上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赵子婴只好作揖道歉：“刚刚是赵某唐突了，不想叨扰到了柳姑娘，还请柳姑娘莫要见怪。”
　　柳寒月面戴纱巾，走出屏风，隔着六尺之距，柳寒月行礼，淡淡地说：“赵公子年幼，我倒是无妨，只是希望今后不要再如此不知轻重无理取闹就好。”
　　这位公子和赵子婴也一同握拳作揖，“家弟不懂懂事不明理，叨扰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等我带回家定会对他加以严加管教。”
　　公子话音刚落，柳寒月便抬头，却不想跟这位公子四目相对，她比刚刚更近地看到了他那双明媚的双眼，就好像近在咫尺，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星辰一样好看，却跟冰山一样冷淡。忽而发觉自己在注视公子的双眼，她眼神突然有点慌乱，然后说了句，“无妨。”
　　赵子婴听到后继续说道：“那柳姑娘告辞，有缘再见。”
　　“告辞。”
　　然后赵子婴跟着这位公子离去。
　　柳寒月再次行礼，然后在原地看着这位一席黑衣公子，似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目送他离去，直到看他最后右脚踏出阁房门槛，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等男子和赵子婴离开阁房，服侍的丫鬟便来帮忙梳洗，柳寒月便开口问道：“你可知刚刚那位公子是何人？”
　　丫鬟说：“柳姑娘问的可是刚刚带走赵公子的那位？”
　　“嗯，正是此人。”
　　丫鬟脸上露出欣喜，边帮忙梳洗边说道：“那位呀，是赵家大公子赵元骁，刚刚他来的时候外面议论纷纷，然后我听到好多人在说他，说什么他可厉害了…柳姑娘我跟你讲一下他们说的他有多厉害…听说去年刚取得榜眼，据说是因为他前往殿试时出了什么意外才没有成为状元的…还有大家都说赵家主人很是看重他…”
　　丫鬟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柳寒月只听到了“赵元骁”三个字，其他的时间都像是蒙上了心事一样不知道在干嘛，脑海里一直重复着“赵元骁”三个字，还有她应该忘不了的那一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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