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

　　亥时，京城的明月已高高挂起，东宫内，静谧无声。

　　张俊豪倚靠窗前，撒下的月光勾勒着他精致的侧脸，连带着编织衣衫的金丝也熠熠生辉。他像是在赏月，可细心看会发现，站在那儿，窗前的树会将月亮挡住大半。

　　忽地，树叶摇晃，沙沙作响。鸟儿被惊动，飞向远方，可令鸟儿不解地是，无风的天里，是什么瞬间越过了树木？

　　彼时，张俊豪的身边多了一个人，黑暗遮住了人的面容，精壮的身躯不难让人看出他是个练家子。

　　张俊豪急忙上前，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焦急雨无助。从容安静赏月的美男子形象霎时无存，不等男子给他行礼，张俊豪便抓住男子的双肩问道：“叶姑娘现在在何处？为何我找不着她了？”

　　“公子无需着急，宋七已经打探到了叶姑娘的下落，她现在身居重山楼。”宋七知道张俊豪太子的身份，但单独出皇宫都以“公子”称呼，以免招来祸患。

　　“重山楼？这是什么地儿？”听起来这地倒像是个茶馆，叶姑娘估计是在里面做些活儿。如此一想，张俊豪就没有那么慌张，清咳一声，放下了握在宋七肩上的手，一改又回到了不谙世事的清冷模样。

　　宋七却面露难色，再三开口才回达道：“此乃……此乃烟花之地”

　　此言一出，张俊豪瞬间就不淡定了，身躯猛地朝后一震：“青……青楼？！不是，怎么会怎么会……”

　　在张俊豪心目中，叶思绮是个聪慧善良，温柔美丽的绝世好姑娘，断不会为了讨生计去做伎女。“宋七你快带我去寻她，叶姑娘定是被有心之人蒙骗，才会去那么个鬼地方！”

　　张俊豪越说越激动，情难自已，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划落下来，身体一抽一抽，活像个五岁小孩儿。

　　看着张俊豪要杀人的模样，宋七只得敷衍几句安抚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忙不迭备马带着张俊豪前往重山楼。

　　路途中张俊豪一直在絮叨：“宋七我跟你说，他们完了，敢在天子脚下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得斩首！那个掌柜是谁，我要像父皇请命，残害良家女子，必须灭他九族！”

　　可是我的太子殿下，青楼合法啊，还灭九族，怎么可能。这些话宋七只敢心里想想，要他说出来，重山楼被端他不一定知道，掌柜被斩首他也不一定看不见，第一个死的，是他自己啊。

　　“叶姑娘那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就连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说到这儿，张俊豪刚消下去的悲伤劲儿又上来了，“呜呜呜呜呜，她都会难过啊呜呜呜呜……”

　　的确是有这么个事，一天张俊豪心血来潮，溜出皇宫带叶思绮去买市面上新款绣鞋，清雅的水仙花款式张俊豪一看便觉得十分适合叶思绮，无论叶思绮怎么推脱，硬是花了三两银子买下来了。

　　一出店门，叶思绮惊呼踩到一只蚂蚁，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难过。

　　那一刻，叶思绮的美好形象，就在张俊豪心里更加根深蒂固。

　　重山楼在城外，依山而建，路途难免颠簸，从小久居深宫的张俊豪自是禁不住这些。

　　马车刚停，张俊豪还不等宋七摆好台阶请他下来，便捂嘴跳下马车，在路边的树旁吐了出来。

　　周围过往的享乐权贵无不以一种鄙夷的眼光看向这边，随即又被酒楼吸引去了目光，大步朝前走去。

　　等张俊豪整理好了自己，顺着人流的方向望去，一瞬间看愣了眼前的景象——

　　无限延展的黑色背景中骇然凸出足有六七十米高，金碧辉煌，光芒万丈，弹琴奏乐声如水波纹般一顺推开，艺妓的笑语声点缀其中，淡淡的酒香散发出来吸引过往的客而气息又没入酒楼，活像一双勾人的手。

　　“公子，公子。”宋七的连连叫喊，总算是把张俊豪早已飘散的思绪拉了回来。

　　张俊豪有些气恼，还没进去，就失了心魂，自己对叶姑娘的情比金坚，当真如此脆弱？

　　张俊豪向前迈了一步，颇有些不破楼兰终不还地意味说：“救出叶姑娘，宋七，冲啊！”说罢还举起一只手以表对这场“拯救之战”的决心。

　　宋七挠了挠头，说实话，如果面对的不是当朝太子，他绝对撂担子不干了，碰到这种主子，真是……

　　“一切听主子吩咐。”也罢，宋七觉得忍了就行。

　　当年拜师学艺，师父叮嘱他做人一定要学会忍耐，但彼时面对的正是一个意气风发，一心只想仗剑天涯的少年郎，这种说教话，连春风拂面带来的感觉都不如。

　　如今，现实总总压力缠身，早就压弯了少年的脊梁，区区忍耐，又算得了什么？

　　今夜招待客人的老鸨都很忙，没来得及招待二人，张俊豪便自顾自的，风风火火地来到大堂，周围嘈杂无比，一时间张俊豪有些晕头转向，不知上哪去寻他的叶姑娘。

　　“哟，这不是君公子吗？”

　　君豪，是张俊豪在外的化名。

　　待张俊豪仰头朝上望去，映入眼帘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以吃喝嫖赌出名的黄轩。

　　黄轩一手撑着脸，或许是逍遥太久有些倦意，眼神有些朦胧，眼尾泛红，让本来就□□泛滥地丹凤眼更加勾人。

　　所以每当有人提及黄轩这么个堕落玩意，总忍不住附上一句他长得漂亮，比紅怡苑的花魁还要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眼尾上挑，瞳孔呈琥珀色，显现出一种独特风情。

　　至于为什么说他“堕落”，黄轩十五岁便随军征讨东阑国，亲自斩首东阑大将军白野的首级，敌军见此落荒而逃，至此，北国大获全胜。

　　皇上听闻黄轩在战场上的种种战绩，大喜北国后继有人，特封他为外姓王——顺平王。愿他往后战斗中都能顺利平安。

　　可自从黄家遭遇灭门惨案，独留下来的黄轩生了一场大病，武功全废，现如今成了一个只会寻欢作乐的废物。

　　“北国新秀”霎然倒台，往日风光不复。

　　张俊豪不知他从哪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也不想搭理他，只将头偏向一边，佯装无事发生的模样。

　　富丽堂皇的装饰闪的张俊豪有些睁不开眼，突然，脸上被覆盖住一物，像是个……面具？张俊豪有些措不及防，还未等查看发生了什么，只听旁边宋七将剑抽出的声音，怒问：“顺平王，你这是做什么?”

　　张俊豪将身转过去，看到宋七剑指顺平王。

　　一旁的老鸨见状不对跑来，带些讨好的语气问:“哟，二位客官这是做甚么，都是来寻开心的，可别因此伤了和气，这要是招来了官兵，您二位和我这家小店，都不好收场不是？”

　　宋七闻此依旧没有收手语气冰冷：“他动了我家公子。”

　　黄轩明明是弱势方，可脸上依旧挂着笑，略带着无辜的表情说：“我这也是为了君公子好啊，权贵来此，哪个不是戴着店里统一的面罩掩饰身份，你说对吧？”

　　说罢，黄轩看向老鸨，老鸨见事情有了突破口，赶紧接下这话茬，应和道：

　　“对的对的，这是我们重山楼的服务，保护客官的隐私吗，不然碰到熟人，得多尴尬。容小的说句话，既然是你家公子如此宝贵，顺平王这么做，也是在保护你家公子嘛。大家都各退一步，莫让这大好时光浪费在不愉快的事上。”

　　宋七望向张俊豪，看见他朝自己点点头，这才冷哼一声，将剑收回剑鞘。

　　黄轩见此上前一步，仿佛刚才一切都未发生般，依旧笑着问道：“不知公子有没有什么心怡类型的姑娘，在下在此混迹多时，一定能挑出你满意的，也算是为刚才不经允许就擅自给公子戴面罩的赔罪。”

　　张俊豪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这么漫无方向地找叶姑娘也不是个办法，万一有禽兽捷足先登呢？

　　想到这，张俊豪便大脑不受控制，脱口而出：“有有有！”但他又不想直接透露出叶思绮的名字，造成一种他经常来这，连姑娘名字都很熟的浪荡形象。叶思绮的类型么？哦有了有了，“就是那种特漂亮善良的姑娘。”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漂亮就算了，善良是什么鬼？

　　入青楼前难道还要做一个人品测试，看你是不是善良之人，不善良就划分开，以免玷污“追求高雅”的客人形象？

　　郭老鸨混迹风月场几十年，奇葩倒也是见了无数，可这没见过这种要求的客人，面对张俊豪隐藏于面具下满怀期待的炙热目光只得尴尬一笑，恨不得当场土遁，这是什么神人？

　　“我这倒认识一个姑娘，是新来的，聊过一两回，与你所说的“善良漂亮”的条件十分吻合……”

　　不等黄轩说完，张俊豪便迫不及待走到他面前，感激地说：“那还请你带我去见她一面！”

　　黄轩并没有立即答应，神情温柔，微微附下身来，正了正张俊豪有些歪的面具。

　　张俊豪被搞的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反抗，毕竟现在的希望寄托在黄轩身上。“哈哈，顺平王人真好，还帮我整理面具，哈哈哈。”
　　张俊豪本想通过这个打破一下奇怪的气氛，可话一出口，倒是更尴尬了，好像有句声音在说：怎么，你还挺享受？

　　黄轩不觉得自己做了些什么，声音略有些沙哑地回了句：“公子喜欢就好。”

　　鬼怪的面具下，张俊豪脸颊泛红，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不要与黄轩再有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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