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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别费力气搭话了
“欸,诶哟,切克闹!”
我大喊了一声。三位评委沉默地看过来。
谁都明白我在虚张声势,但这正是《如何百分百成功面试》告诉我的方法。我脑子一片空白,我得说点什么缓冲一下。
“唷。”
我佝偻着背,不断晃动,像个白痴。
中间的那位评委低下了头,在纸上写了什么。我的脑子开始充血,很好,我或许开始进入状态了。
“我来自文家村,世代是种田人!”
我举起了手。我的脸红扑扑的,旁边空调吹来暖气,热乎乎的。很好。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叫该死的鼻涕先回去。
“政史地,物化生,选一个,做人生。”
我把手伸到前面,扯起嘴角。这是我设计的动作,要表示轻蔑或者什么。不过我怎么把小拇指翘起来了,该死!
“我会成为老师或医生,日复一复平静安稳。渐渐失掉灵魂,微笑都有标准!”
不错,好样的,稳住!
我开始哈气,胸口上下起伏。我看起来一定相当愤怒,甚至带了点悲伤。我伸出手,在评委面前晃了晃。评委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或许这是他们专业的表现。
“我跑回家哭了,害怕泯然众人。父亲一定疯了,买车票带我来到浙城。小子,如果你能,爸爸做你后盾!”
这段是我最爱的词。我唱得双眼发虚。什么评委,我都忘了。我高高挥起手臂,开始绕场转圈。周围有没有人我不知道,我就是一字一句唱下去。
“六家公司的拒绝,背水一战的决绝。今天是星期四,尝试最后一次。我能,我的疯狂人生,才刚刚启程!”
我用力跳了起来。最后一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在我升空的时候,我又开了眼。我看见三个评委仰着头,还有房间里那两排练习生。没人说话,也没人鼓掌。
随便吧。
我扭了扭脚腕,深深鞠了一躬。
-
我坐回位子。心脏还“咚、咚”响。
书包里放了两瓶矿泉水,现在就剩半瓶。我把那半瓶灌进肚子,用力吸气,仿佛我快死了。行吧,也差不多。
有人戳了戳我。我转过身,是斜后方的练习生。
他长得很标致,眼睛藏在帽檐阴影中。他双腿交叠,抱臂而坐,单手伸出,指尖夹着一张纸条。
“你爸爸给你留的,他先走了。”
我接过纸条。上面是我爸爸一如既往的狂草,大意是说单位有急事,他得立刻回家,让我自己解决后事啊不“后面的事”。
我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我想说“谢谢”,但我还没开口,他就站了起来。
“席然。”
评委席叫了一声。
那个人步履缓慢,透出莫名的傲慢。他站到中央,浅浅弯腰,道:“下午好。”
矿泉水已经没了,我傻瓜似的咬着瓶口。我盯着开始唱歌的席然。不止我,大家都注视着他。
在他唱完的时候,我们再也抑制不住掌声。我敢打包票,他绝对是最好的唱歌练习生。
评委抬了抬手,席然回到座位。有人探头想和他说话,他迅速戴上帽子,沉入自己的阴影。
几分钟后,我们离开房间。总共只有十二个人参加面试,所以什么部门的都混在一起考核。一位姐姐探出头,叫我们在走廊等着。
“马上,结果会出来。”
她这么说。然后门就被用力关上。
等待有些难捱。我低头翻了翻歌词本,又左右张望,又上下扫视。最后我看向此刻坐在走廊对面的席然。
“席然,你觉得你能行吗?”
我问他。他还是叠腿而坐,双臂抱胸。在我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望向我。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一双冷淡的三白凤眼,眼尾上勾,精致疏离。
“别费力气搭话了。”
他扫了我一眼,又低下了头。整得像我在性骚扰他。
我也懒得再理他,转而和身边的小练习生说话。虽说最后我还是忘了小练习生的名字,只记得对面那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席然。
-
那位姐姐走了出来。
她对着名册,念出两个名字。那两个练习生就满面欣喜地站起来,跟到姐姐身后。姐姐将名册压在胸前,转身对我们说:
“其他人请先回去。如有变化,另行通知。”
我抿紧嘴唇,低头收拾自己的包。拉链吱得合上。我又抬头,看向对面的席然。他一动不动,不过鸭舌帽压得更低。
我扛上大包,问:“你没听见?”
他偏头,沉默地看我。我哼出一声冷笑,道:“不是让你走?”
过了两秒钟,席然也笑了。
他站起身,跟我差不多的身高,甚至比我更挺拔。他从我的杂牌运动鞋,打量到我起球的黑色毛衣。他的每一寸目光都如此傲慢,以至于他说出那句屁话的时候,我都毫不意外。
“在此之前,先滚回你的渔村。”
他摘下了帽子,用尖刻的下巴警告我。
我用力拽紧身后的大背包,绳子割我的手。我快速转身,朝外走去。
踏出写字楼,天光刺眼,车水马龙声充斥脑海。我呆站在门口,手指松了劲,背包掉在脚旁。我可能是哭了,因为风一吹过,脸上就凉飕飕的。我忍不住吸鼻子,将眼泪揩在紧绷的紫色棉服上。不远处抽烟的保安频频看我。
最后,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提起大包。
我该去动车站买票,准备一下和班主任的道歉,再想想分班到底选什么。这些实际的事情在脑中盘旋。在我坐上公交车,望向那座写字楼的时候,我又想到了刚刚。
眼泪又莫名渗了出来。我低着头,掏出一小包印花纸巾,小心翼翼将眼睛擦干。
来的时候,是爸爸陪着我。我们俩从高铁站出来,一起打量这座巨大的城市。走的时候,就我一个人,失魂落魄。
我捏紧身份证,在自助机里领了一张小小的蓝白车票。车票塞进棉服内兜,我提着包,望着四周茫茫来回的人群。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泄气。我是如此渺小。
我忍不住查看包里的手机。它是暗红色的,爸爸的旧手机,下面有几个按键。收到面试通知的时候,我保存了公司的号码。
直到开车,手机都没有响起。我苦着脸,靠着窗,盘算回家该怎么交代。这些天的事情在我脑中反复,流过泪让我更加疲惫。
我紧紧抱着背包,沉沉睡去。
世界昏暗压抑,一抹又一抹红。忽然有滴滴、滴滴的声音,不断敲击我的头颅。
我打开一条眼缝。动车正在过隧道。昏暗中,小小的红光不停闪烁。与此同时,一双粗糙的手轻轻抓住我的包。
“操!”
我张大嘴巴,嗓门如雷。
那手吓得抖了抖。我一把将那手挥开,急急忙忙打开背包。那手机还在滴滴响。
看见来电人,我简直要跪在地上。我用力抹了一把脸,将眼屎弹出去,郑重按下接听键。
“您好!是的我是文俊豪。”
“您好,这里是任鸟飞驰音乐。”温柔的女声,“或许您有没有意愿加入我们的男子偶像部呢?经过我们的反复讨论,我们认为您有这方面的潜力。”
“啊?好,有的,好!”
动车离开隧道,傍晚温柔的光照进车厢。我伸手按着窗户,仰脸去迎接那光。
待电话挂断,我还傻笑着。
那时,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车厢内,人们轻声闲谈,孩子嬉笑打闹,车上的广播叮咚响起,“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河池站。”
我揪起大背包,神采奕奕朝外走。门口有几个买站票的人。一个干瘦的男人小心觑我。我脚掌带风,笑看他一眼,破口骂道:
“敢偷老子?滚!”
那男人立刻低下头。我大步飞出车厢。
在河池站下车,我立刻买了返程票。顺利检票后,我给老爸拨去电话。电话是老妈接的,还有炒菜的声音。
“唔,是吗?”
妈妈惊呼一声,喃喃道:“那你今晚不回来啦。我们还炒了一桌子菜。”
“当做提前庆祝好了。”我笑着说。
“庆祝我们家要出一个明星了?”老爸的声音隐约透过来。
我不好意思,揪着背包带子,小声说:“还早呢。”
老妈又担心了一通,问我怎么睡怎么吃。我讲了半天她才放心。最后老爸接过电话,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
“文豪,往前走吧!”
我放下电话。晚风横穿月台,清辉如水没过台面,长长的列车在轨道上安静停歇。
我忍不住张开双臂,在月台上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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