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回忆录

作者:阿茶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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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梨



      我打算搬家,收拾东西时在箱子里面发现一本厚厚的黑色硬皮本,翻来一看,是我的高中日记。

      如果要形容我的高中生活,它就像一锅煮的半开不开的水,不沸也不凉,偶尔有点起伏,有点悲伤,也有点快乐。水是半透明的,我也是半透明的。

      我可能从上小学就有写日记的习惯,那时候日记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每天都要按时上交,班上的学生都是从小学生作文大全胡抄一通,就我写得很认真,把家里的事事无巨细地写下来,还被老师表扬了。

      上初中时因为我过度的家丑外扬,导致我们班同学早就知道我有一个酒鬼老爸,每天除了喝酒还是喝酒。

      至于我妈……

      据说我妈很漂亮,让男人忍不住心动的漂亮,所以把我爸哄得团团转,但这也掩盖不了我妈是个陪酒女的事实。

      用我爸的话来说就是婊/子,我爸只是她接的客人之一。所以我身上流着一半肮脏的血,剩下的一半来路不明。

      初二有次家长会,别的同学的父母都来了,就我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从我出生起我妈就没有参与过我的成长,我爸每天在酒糟里度过,自然没人来给我开家长会。

      但我爸最起码聊胜于无,他们也不能说我是野孩子。

      最初这个词是开完家长会后我去厕所里听到的。接近放学厕所里并没有多少人,我们班几个男生站在窗户边吞云吐雾,看到我进来也没有压低声音,估计也不在意我会不会听到。

      后来找我爸问过我妈,然后被我爸劈头盖脸地打了一顿,他边打我边骂骂咧咧,语言颠倒混乱,其中还夹杂了一个名字,不过我没有听清。

      我不知道那是我妈的名字,我从来没听过,我连我妈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是我的姓是随她,叫黎遇。

      原本我以为这名字寓意是“黎明和你相遇”,渐渐的我发现是我自作多情了,明明是不可理喻的黎遇。

      我爸能给我起这个名字也代表他对我寄予了浓厚的厌恶。

      “野孩子”这个词算好听的了,最起码还带着“孩子”,听起来最起码有种心软的同情,总比我爸叫我杂种野种好听,他既不相信我是他的孩子,又要烦不胜烦地养着我,真是神奇,估计是指望我给他养老。

      隔壁那户人家扔掉一只残疾的狗,每天在草丛里蜷缩着,我经常给它喂食,那只狗叫“有种”,和我像一对难兄难弟。

      说实话,我宁愿给这条狗养老,也不想给我爸送终。他讨厌我,我又何尝不讨厌他呢。

      后来班里给我起了外号叫【野梨】。

      我听着还蛮不错的,就姑且默认了。

      ·

      我拼着十二万分的精神考上了市重点高中,我们村村支书和初中校长非常高兴,说我是我们镇这几年来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未来可期前途坦荡等等等等。

      那可不,我把写日记的功夫都用在学习上了。

      不过也不用再夸了,没看到我爸脸色很阴沉么。

      开学那天,我爸用一脸送葬的表情恭送我走向新学校的大门,顺便骂我一句“白眼狼”。

      他那天破天荒地没喝酒,就是为了能在路上清醒地多骂我两句。

      中考完的暑假我打零工挣了些钱,拿着我和我爸的头发去医院做了DNA,看完鉴定结果后,我爸吸着烟骂了句国粹,从那之后不再叫我野种,改成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之所以这么阴沉,是因为我考的这个学校要住校,一个月回家一次,我就没办法给他洗衣做饭收拾家务了。

      我爸果然是指望着我给他养老,否则他哪天臭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曾经事业场上顺风顺水,如今却沦落到这个地步,也是够惨的。

      我爸也老大不小了,如今白发人送黑……忒,总而言之,我怀着以德报怨的心态站在校门口给我爸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喝太多酒,按时吃饭……

      我爸啐道:“滚吧!”

      我这不是担心他万一酒精中毒都没人给他送医院吗,好心当成驴肝肺。

      ·

      虽然我考上了一中,在这高手如云的学校也就是吊车尾,当初选学校的时候我就在犹豫是凤凰尾巴好还是鸡头好。

      凤凰尾巴再不济也是凤凰嘛,我不想当鸡头,说出去跟进了个风俗牛郎店似的,有够下头。

      哪个学校都有好班有混班,我顺理成章被分到混班,在四楼,难爬,但风景好。

      教学楼底下是一大片红枫树林,从窗户正好能看到枫树丰盛璀璨的树顶,山高云远,装了一个秋天。

      可我没位置坐。

      估计是路上堵车耽误太久,我拿着卡牌找到教室时里面闹哄哄的坐满了人,看到我就齐刷刷看过来,像极了一群狐獴。

      看什么看,没见过质地淳朴的乡巴佬吗。我走一路,他们的目光就跟了一路,我觉得不太对,他们参观得也太起劲了,有个哥们脖子都伸成天鹅颈了。

      难道我返祖成类人猿了?

      我从前排一直往后走,走到最后才看到垃圾桶前面两个桌子,走道的椅子上扔着一个书包,另一个桌子是空的,我正好坐进去。

      只是我刚跨步,教室里就突然静默下来了,全体对我行注目礼,我伸出去的腿有点进退两难,这会不会是个被诅咒的位置啊,我这前半生已经够倒霉的了,还指望着从这个高中当跳板逆风翻盘呢,他们这样盯着我到底是几个意思?

      我问前排一哥们:“这里有人吗?”

      那哥们一头汗,似乎有点紧张,“没,没人。”

      “哦,”我说,“那我能坐吗?”

      那哥们不吭声了。

      我又问了一遍:“我不能坐吗?”

      那哥们似乎更紧张了,说话都开始磕巴:“你,你得问徐哥,这两个都是,他的位置。”

      我听完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心安理得地坐到里边,管他徐歌是谁,教室都坐满了,我不坐这难道坐垃圾桶里啊。

      ·

      啧,现在想想,我还不如坐垃圾桶里呢。

      虽然徐清野是我这本《高中回忆录》的另一个主角,但我现在还不想让他出场,因为他是继我爸之后我最讨厌的人,也是继我爸之后我最爱的人。

      对我在准备写回忆录,不过写之前我得先搬家。因为北京的枫叶太红,空气太污,交通太堵,冬天太冷,我决定搬走。

      好吧其实是因为徐清野要回国了,我不想看见他。

      那天一个杂志社的主编给我一本科学杂志。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风衣的年轻男人,身形颀长,眉眼深邃,五官立体如雕如琢,薄唇微抿,气质卓然,是个非常耐看的帅哥,神色淡然,跟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似的。

      主编指着封面上的人说这青年是宾夕法尼亚大学工程学博士,几个星期前回国,他们杂志社还专门去采访了,主编说他文采斐然,说话温和有礼。

      我想到底是我眼瞎耳聋了还是那货整容重组了,除了那双浅色的眸子,我再也找不到任何记忆里的相似之处。

      高中他可不是这样子的。校园文里的男主有多么多么帅,但徐清野还真不是,他才不是校草,顶多狗尾巴草,整个人唯二可取的就是187的身高和那双眼睛。

      我形容他的眼睛很有文艺:

      【眸光浅浅的,透过薄薄的眼皮看过来,像阳光吻上了一株山茶花,显得温柔缱绻】

      因为他也就眼睛好看,我还不得使劲夸夸。

      如果不是这本日记,我几乎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徐清野,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毕竟中间隔了八年,连墨水都褪色了,更何况记忆。

      不过我也挺欣慰的,高中那个打架逃学凶悍炸毛的男生,经过漫长的岁月,终于成长为他曾经承诺的模样。

      不过他一回来,我就得溜了。

      其实北京这么大,就算他回来,我们能见面的几率也几乎为零。可是我怂啊,我也就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因为一个消息而兵荒马乱,手脚无措。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担惊受怕,或许别人早就不记得了,只有我还耿耿于怀。

      窗外是金色的银杏树枝,在桌面落下一层摇曳的叶影,阳光清浅,像不曾流动的记忆。

      徐清野,好多年没念过这个名字了,这三个字在我的舌尖酝酿许久,搅动着我心里的各种情绪,感觉像吃了包裹着蜂蜜的黄连,咀嚼完外面的甜,就品尝到一股苦涩了。

      翻看一半时天色暗了下来,日记上的字看不清了,我的眼睛开始不太舒服,眼前出现一片片重影,摸索着想要站起来打开灯时,忘记了日记还摊开在腿上。

      我一站起来,日记就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打开灯后重新适应了一会刺眼的光亮,发现日记摔散架了,好几页都飞了出来。

      我忽然记起来,这本日记曾经被撕烂过,虽然后来极力补救,也不能再让它恢复原状了。

      其实北京这么大,人这么多,我们能见面的几率几乎为零,没必要这么怂蛋地逃离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可我是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担惊受怕,或许别人早就不记得了,只有我还耿耿于怀。

      我还没想好如果真的遇见徐清野该怎么办,是说一句好久不见,还是夹着尾巴仓皇逃离。也许我依然做不到当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我没有勇气对往事握手言和,所以还是偷偷溜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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