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落余火

作者:吴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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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里的少女(1/3)


      “在4、5号时,桌球室都来过哪些人,我要详细名单。”身后的实习生恭恭敬敬,又小心翼翼地答:“是。”谁不知道叱咤警界十多年的余队喜怒不定、冷漠无情。转念一想,又吩咐道:“算了,还是把桌球店老板给我找来。”

      根据桌球店老板的证词,他当日发了高烧,所以在家休息,并没有营业,桌球室没有开门。而大门没有撬锁痕迹,此地来过许多人,指纹便无法辨认,提取也没有价值。不排除凶手有钥匙之类的物品能使他进门,不算密室杀人。

      余曼泽抬起脚跨过封锁线,弯下腰往桌球室里钻。这是一间年代久远,且违法经营的破烂桌球室。墙面早已斑驳,呈现出陈旧的痕迹,上面的壁纸七零八落。出于对现场的保护,封锁此处,无法使其他人进入。这方便了她细细观察。面对大门,排成一列,五张桌球台。周围布满烟头,满是烟灰。长期受廉价酒精和劣质香烟浸染的水泥地面变得黏糊肮脏。几盏摇摇欲坠的灯挂在每一张桌球台上方。空气弥漫着难闻的味道,甚至有多处不明污渍。

      她抿着嘴,看起来面色不太好。随即往最深处走去,被害人尸体被发现的厕所。她在漆黑中找了好久,才摸到灯开关。“吧嗒”一生打开,一片明朗。有关证物都被拿回了检验科室,所以这里几乎空无一物。左右各有三间简陋的隔间,没有蹲坑,只有一条水坑从头通到尾,将所有厕所连接起来。不分男女,混杂着各式各样的味道。她又往里走去,找到水龙头,下面正对着一个大水坑,水流下在水坑里循环,向两边厕所长水坑流去。此时已停用,大水坑几乎干涸。

      而死者的尸体,则是在这个大水坑发现的。因为平时这个大水坑都会被一张木板盖住,所以在案发几天后才会被上着厕所,望到身下的长坑不断递进着源源不断淡粉色的水流的一个男生所注意到,告知老板,老板赶来,发现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两三天。桌球室里没有保洁员,靠老板娘偶尔来打扫,所以有难闻的味道,也是正常的情况。老板顺着两排水流的源头,掀开木板,发现了泡在水里身体肿胀变形,水面游走着无数蚊蝇,没有露出头的女死者。

      水已经流尽,除了上面一圈少量凝结的血液,再无一物。她低着头,盯着脚底。门外传来实习生的声音:“余队,老板来了,在外面等着你。”

      老板赧然道:“我们这里,警官你也知道,就是平时吸引些未成年顾客和社会人士,打着玩玩,哪有什么登记记录。”她点点头,问:“有摄像头吗?”老板的头垂了些,摇头不语。她道:“行,情况我了解了,你这些天帮我留意着来你店里的异常人员,或者询问楼下附近摊贩在4、5号时有没有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她顿了顿,又道:“你们这里,违法摆摊的人,很多啊。”将尾音拖长,老板的身子抖了抖。她了解到老板娘在下面长期地摆着饮料摊,这样的不大不小的震慑足够让老板用心记着这件事。

      身后来了人,道:“曼泽,这样可不能,起码是观察到持续到警察来到店里的时间,才够。”守在外面的实习生小小声说话:“左法医好。”她冷声道:“你来做什么?这件案子归我管,轮不到你插手。”左茂叶失笑:“曼泽,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帮你忙的。”左茂叶是余曼泽的前夫,上个月办理的离婚。

      她不理,他也不恼,施施然走进来,大致看了一下,又走进厕所。没一会儿出来,拍着手上的水。笑着对她说道:“洗了个手,不介意吧?”然后向门外走去,临走时留下一句话:“曼泽,地板好脏。”

      她愤然地攥紧拳头。

      左茂叶说的没错,她一开始就已经注意到地板的问题,他如今一开口,倒显得是她没他反应快。

      按照惯例,首先排查死者身份与社会关系。
      李亭亭,女,16周岁。是在校学生,成绩优异,品行端正,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在家庭里扮演的角色是孝顺听话的女儿,只是父母离异,她随奶奶生活。

      而可以排除自杀。死因是窒息,压迫颈动脉,大脑供血被切断,大脑供氧不足,脑细胞死亡。生前曾遭受无法想象的虐待。衣服破烂呈条状,身上有多处瘀伤、充血的伤口。颈部有一圈手掌式掐痕,来自一名成年男性。后脑勺遭受尖锐物重击,失血过多。由于在水里浸泡多日,导致尸体已变形。只是最严重的是,经法医鉴定,尸身曾被性侵,伤口溃烂、撕裂。然而没有检测到所需线索数据。

      一个正值好青春,朝气蓬勃的少女,按她的生长环境,怎么会来到这里?这是一个重点,她唤来实习生,务必找出原因。实习生望着她紧锁的眉头,自己也不知不觉正色起来。

      没一会儿,她抬起头,盯着面前的实习生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回:“周文,上个月来的,话说,我和前辈您是同一所警校毕业的。”她歪了歪头:“上个月?”周文点点头。她转身往检验科走去,道:“替我查查李亭亭有没有男朋友或比较亲近的朋友等。”

      法医检验科是左茂叶所在科室,他是名誉响当当的一把手。虽然并不给他好脸色看,而涉及案子,也不得不来向他请教。听到高跟鞋敲击铝合金地板发出的尖利声响渐近,他摘下手套,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有没有沾上什么东西,确认无误后,向她走过去。

      她倚在门框,眼神下意识往科室里瞟了一眼。他道:“曼泽,怎么了?”她面若冰霜:“李亭亭的详细报告出来了吗?”他引着她往前走,点点头:“你往这里看。”她望过去,李亭亭躺在手术台上,眼睛微闭,嘴唇紧抿,头发凝结在血块之中。穿着饱受摧残的校服,裸露出来的双腿和手臂全是刀痕,深深浅浅,伤口的暗红与科室紫色的光线形成强烈的对比。脖子上的掐痕似恶鬼索命,让她一下子酸了眼眶。左茂叶上来将她拥进怀里,安慰道:“这件案子也同样让我心痛,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把更多的线索找出来。”她淡淡说:“茂叶,你出轨了,我们离婚了。”他楞在原地,她轻松就挣脱出来,从办公桌面上拿起报告,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像一棵发芽的种子,长成了一棵大树,最后再化成一缕微风从他怀里飘走。仍然保持着怀抱的姿势,他甚至没有用力。

      她一字一句地看着,怕自己落下重要线索。目光停留在这一行,她不自觉睁大双眼。

      死者有26—30周的妊娠现象,生前受到侵害导致了流产。

      “通知死者监护人了吗?”她问。张岚兰说:“一开始就通知了,只是联系不上她的父母,在联系年迈的奶奶时,因惊吓过度晕了过去,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地躺着。”“这样吧,我们现在去李亭亭家一趟。”她捋了捋头发说道。

      今日多云,天空染上一抹墨色,气温却燥得慌。周文开着车,她坐副驾。周文转过来面对她开口:“余队,看起来要下雨。”她微微抬颚,说:“好好开车。”

      站在郊区的居民楼前,周文怀疑来错地方了,问道:“这里,看起来是危房啊,是这里吗?”她带头走了进去,爬楼梯,说:“李亭亭从小和奶奶在这里生活。”顿了顿,又说:“拿了钥匙了吗?”

      从门缝溢出来一股浓烈的药味。周文说:“老人家身体不好。”作势要开口,她抓住他的手腕:“手套呢?”他一拍脑子,道:“一时心急给忘了,还是余队心细。”她啧一声:“少来,最近的马屁你可拍重了。”

      客厅里摞起一层高高的压平的纸箱,旁边的网兜拢着许多塑料瓶。拥挤的客厅的角落摆着一个小小的折叠桌,充当餐桌。还有吃剩的饭菜没收拾,散发出食物腐败的酸臭味。客厅的左边是房间,右边是卫生间。过小的房屋布局只能有一间房间,李亭亭和奶奶同住。

      她让周文去卫生间查看,自己去了房间。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床和布制的衣柜,还有一张类似课桌的木桌,上面堆着李亭亭的书本。床头雕刻着凤凰,看起来像零几年流行的农村婚床的款式,扔满了夏冬的衣裳和杂乱的药品。支起了白色蕾丝的蚊帐,也已经变黄。开了灯,而灯管被蚊帐挡住,光线没有变化,始终昏黄一片。

      木桌下和床底有一些营养品的褪色包装袋,一些没扫的垃圾。

      她眨了眨眼,再次看过去,呼了口长气。周文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她没所动作,点了点头。她先开口:“李亭亭怀孕了,有没有可能她当时前往桌球室时,是为了寻找在桌球室里的男朋友。”他说:“我就是来和您说这件事的,我刚刚接了个电话,我们同事调查到,上个月李亭亭也曾前往桌球室,并且在桌球室门外楼梯口哭泣,吴昊站在她身边。”“吴昊?”“他是老板的儿子。”

      吴昊可能与李亭亭有着男女朋友关系,这下总算有了些许转机。当下带着周文来到桌球室。

      发生了凶杀案,没有相关手续被查封。老板坐在前台唉声叹气,看起来是他妻子的女人在一旁,也同样面容愁苦。看到他们来,女人微微哆嗦了一下。这个反应被她看在眼里。

      她单手插裤袋,利落的短发被墙上的电灯泡吹拂,轻轻摆动。经过长达三天不眠不休后,眼下微微乌青,而眼神还是与以往一样锐利。像只饿极了即将觅食的老鹰。这是左茂叶给她的评价。

      她问:“吴昊是你儿子吧?”老板突然从椅子上跌了一下,说:“是。”她又问:“他现在在哪里?”老板娘急忙忙过来,声音颤颤道:“他年纪那么小,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呢?”她说:“没什么事,只是为了问清楚他和李亭亭的关系。”听到“李亭亭”的名字,老板娘哭哭啼啼:“我早就叫他不要和李亭亭来往,他非不听,现在是不是闯祸了!”

      吵得她有些头疼,她问:“我们还没有调查清楚,你怎么知道是他闯祸了?”老板娘被气噎到,道:“我们吴昊很乖的,以前成绩特别特别好,自从是和李亭亭认识后,不仅成绩一落千丈,脾气也变得古怪。”了然,说:“把他叫过来吧。”老板连连点头,拿起手机打电话,边打边说:“我这就把那个兔崽子找来!”

      没打通。她早就料到,老板娘道:“他经常离家出走,整夜整夜的不回家,也联系不到。”她道:“没事,领我到你家走一趟吧。”

      周文拿了车过来,停在桌球室门口,邀请老板夫妇上来。老板娘搓着衣角不知所措,余光不断望着老板。老板轻轻推了她一把,催促她上车。余曼泽解释:“这样快一点,节省时间。”

      客厅贴满奖状,大多字迹模糊,时间久远。老板把他们带进一间房间,迎面扑来灰尘的腐朽气味。看来这是吴昊的房间,久不来人。随意翻着书桌上的书本,书柜也都是一些常见的少年读物。她没太留意,蹲下来看向床底,又站起来问向门外的老板:“吴昊平常有什么秘密基地或者物品用来储藏秘密的?”老板挠挠后脑勺:“我们夫妇俩忙于工作,也没怎么和儿子沟通,不过他之前真的很懂事,经常来替我看店,不过后来…”“后来什么?”她站起来随手拿来床上的纸巾擦拭手掌。“三年前,也是他认识李亭亭时候吧,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来。”转头微笑:“老板,你先忙着,这里我们自己看看就好了。”

      随后叫周文拿来白手套,戴上,再蹲下来从床底捞来一个布满灰尘的铁盒子。周文问:“这是什么?”她说:“我在床底下看到的。”周文摇了摇铁盒上的铜锁,问:“要拿回去找人开锁吗?”她摇摇头,拿起那包纸巾,翻面往下抖了抖。一支锈迹斑斑的小锁匙掉了下来。她捡起来握在手心,步履不停:“走,回去。”

      老板正往饭桌上端着菜,见他俩要走,忙挽留:“警官,先吃个便饭再回去啊!”老板娘听到声响,未摘围裙就从厨房里跑来,也劝。周文摆头摇手。

      将铁盒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引来一群人围观。对桌的张岚兰使劲抻脖子往里看,叫道:“余队,这是什么呀?看起来好脏,是古董吧?”古川德从怀里掏出放大镜,细细观察:“古董我看不像,倒像街边两元店卖的储物柜。”

      刚从厕所里出来,手上滴着水的王袅娉眼见同事快伸出手触摸那盒子,惹得周文赶紧夺来背对着他们往怀里藏,古川德往他头上打去一记。她从门外喊来:“干嘛,干嘛。”众人回观,余曼泽大笑起来:“袅娉,终于舍得回来了!”这一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是余曼泽的下属,归一个队,看到请了一个多月的假,全都喜极而泣。身着靓丽黑色大摆长裙和简约白色背心,烫着大卷发,戴着夸张的饰品,看到同事们纷纷迎她上来,将手揣进怀里,也不看,露出嫌弃的表情,扭着腰就来到余曼泽跟前。娇弱地往她怀里扑:“老大,这段时间人家可想死你了!”王袅娉故作娇嗔使在场所有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余曼泽张开手,任她东蹭西蹭,无可奈何地笑着。

      王袅娉打扮得妖艳耀眼,说起话来娇柔魅惑。四年前有一桩在KTV扫黄除恶的案子,在抓到所有涉案人员,却独独跑了大老板。当时王袅娉在休假,也非要来帮忙,将细跟高跟鞋踢在一边,在各栋楼之间急速跳跃奔跑追击大老板。最后她妆容完好,衣服干净,大气不喘,甚至发丝一根不乱地将戴着手铐的大老板扔到他们前面,从此她在同事心目中的形象彻底颠覆。而当同事问及余曼泽的看法,她只说了三个字:“她很棒。”能得到余曼泽的赞赏和肯定的人少之又少,哪怕是顶头上司来了,她从不放在眼里。得此话如得圣旨,王袅娉做事时更加努力。

      周文抱着铁盒站在一旁,一番打闹使他出了汗,他用手肘顶起落下的眼睛,目光热诚地望着余曼泽。因为他总冥冥感觉,这盒子将会是破案的重大证据。余曼泽轻声说:“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周文,把盒子拿到会议室。”会议室实则是他们开会讨论案件时使用的办公室。

      一行人围着坐一圈,周文在前面小心翼翼地开锁,所有人都看过去。里面有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本,和几个小玩意。翻开日记本,大多都是一些琐事和心情倾述,看得出来,吴昊是一个很孤独内向的人。

      最后一页被撕掉了大部分,只隐隐约约看到几个扭扭歪歪字,日期是2016年5月3日。内容是:她是我的一口深井,波澜不惊的水面拂过我的淡淡相思。

      余曼泽将这句话写在白板上,问道:“针对这句话,你们有什么看法?”

      张岚兰说:“也许是处在青春期的吴昊,懵懂地暗恋了一个女孩子?”王袅娉悠悠地说:“我怎么认为,是他早恋了。”张岚兰说:“这年纪,他们懂什么是谈恋爱吗?”王袅娉道:“哎,你这话我可要反驳了,这可是雾里看花般朦胧的初恋啊,美好着呢。”

      余曼泽又提出了一个疑问:“第一案发地,你们觉得在哪里?”周文这几天都跟着她,所以这个问题,他有他的见解,道:“总之,尸体是被转移而来的厕所。”余曼泽双手合拢,问:“理由。”周文道:“余队,是这样的,这间桌球室平时总人来人往,在厕所实行谋杀,即使当天没人,现场复杂混乱,难以彻底清理,日后也容易引人察觉。”余曼泽道:“你说了容易,并不是百分之百,相反,死者死法残忍又罕见,倘若案发地是在厕所,那么意味着凶手有着极强的自信与异于常人的镇定。”

      几宿未合眼,她闭着眼睛用指心揉着太阳穴以缓解头疼。古川德有眼力见,对她说:“老大,天太晚了,要不要先歇息下来,明早再开会。”

      她摆摆手,道:“没事,继续。”周文在角落弱弱举起一只手,所有人一致向他看去。由于紧张,他磕磕巴巴道:“我记得,桌球室老板说过,吴昊是在三年前开始转变的。”她点点头,了然,道:“所以这里存在一个可能性,就是吴昊和李亭亭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或者只是吴昊单方面地喜欢上了李亭亭,那么李亭亭怀孕,是谁造成的?周文。”周文抬头应:“哎,哎。”她问:“关于李亭亭腹中子,找到男方DNA吗?”周文馁气。

      这时“叮咚”一声,余曼泽手机来了短信。她下意识要把手机往一旁撇去,坐在她身旁的古川德眼尖,忙叫住她:“老大,左茂叶来的信息,你看看。”她解锁手机,打开聊天界面,他们已经长达半个月没有联络,最近的一条消息即刚刚许华生发来。那条消息是:曼泽,查到了,根据与基因库对比,匹配到一名叫赵云良的15周岁的不良少年。

      她忙招呼:“岚兰,马上搜索赵云龙的全部信息。”张岚兰应下,在身前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键盘。王袅娉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握在手里的黑色中性笔的开关。古川德接了开水,冲了杯速溶咖啡,递到她跟前。她道了声谢,提起精神。

      她有三名得力干将,其中细心又不失精明的张岚兰和身强体健,魁梧壮实的古川德跟了她最久,约摸十年,王袅娉四年。这些年,他们队里也来过几个实习生,有慕名而来的,也有分配来的,全都被高强度的工作量和重案组的巨大压力所劝退。这次的实习生,看起来也是勤恳谦逊,她很看好周文,打算从这件案子里,来看他的表现。如果他能够通过考验,也许她就能拥有第四位人手,这也是他们所有人的期望。

      “老大,找到了。”张岚兰将电脑往余曼泽的方向推。王袅娉和古川德站起身也凑过去看。看着看着,王袅娉冷哼一声:“这年头,问题少年可真多,九年义务还没完成便辍学,也不学好,整天跟一群混混待一块儿,不是混迹网吧、酒吧,就是打架收保护费。”她继续看下去,原来赵云良和李亭亭曾是多年邻居,在李亭亭父母未离婚时,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不好不坏的小区里。周文说:“依我看,赵云良是李亭亭男朋友的可能性,要大于吴昊。你们想,之前目击者称看到吴昊在楼梯口安慰哭泣的李亭亭,并且,李亭亭经常往桌球室里跑,保不齐便是李亭亭放不下这个学坏的男朋友,三番五次前来劝说,而赵云良不耐烦,曾把怒火发在李亭亭的身上。”王袅娉气极,说:“古川德,给我把这个赵云良捉来查问一番,就能知道其中因果。”

      门外传来报告:“余队。”是警务员郑伟。得到准许,他说道:“我们这边已查到吴昊的踪迹,有同事已经把他送来。”她说:“领他进来。”

      吴昊进来时,衣衫破旧,蓬头垢面,一看就是很多天没洗漱过了。而他的双眼仍然闪着一丝光芒,痛苦又无助。古川德说:“吴昊是吧?我们找你这么多天,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吴昊突然过来跪倒在余曼泽身前,泪流满面地说:“警察姐姐,求你了,一定要将赵云良给抓到。”她明知故问:“抓他做什么?”吴昊用衣袖抹了把眼泪,说:“因为他是伤害亭亭的凶手。”她反问:“是吗?这是我们目前没什么证据能将他定罪,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嫌疑犯。”周文拉来凳子让他坐下,并说:“慢慢说,不要着急。”

      接过周文给的杯热水,吴昊颤抖着握住,明明是初秋,可他试图用氤氲热气来取暖。一群人围住他,余曼泽打了个手势,他们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恢复先前各所其职的画面。她也没有刻意看着他,而是从桌上拿来调查报告慢慢地看。

      良久,墙上的闹钟走了一刻,吴昊才开口:“我和亭亭是很要好的朋友。她的出现打破了我长年累月的孤独与寂寥。”她问:“怎么认识的?”他说:“我们就读同一所中学,只不过亭亭学文,与学理的我相隔一栋教学楼,平常也不会遇见。然而,在初一的寒假,我来到桌球室帮我爸爸的忙,我看到了一个常客正在殴打辱骂一个女孩子,而这个常客,就是赵云良,他当时在殴打亭亭。”说到这里,吴昊收紧了拳头,眼里迸着凶光。余曼泽微微斜额,表示倾听。他继续开口:“当时我看到她是如此无助与伤心,我的心也被揪紧。于是我走向了她,给予了她帮助。”她说:“你指的帮助,是怎样的一个帮助?”

      他说:“我给了她点钱,让她去药店买点药,顺便把她送回家,给她煮了个鸡蛋,拿来敷脸,因为赵云良的那几巴掌,让她的脸一直红肿。”余曼泽点点头,问:“所以从那以后,你们成了要好的朋友,那么你为什么,没有参加年初的初三模拟考试?”吴昊踌躇不安,一个劲儿说:“这不重要,这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请你们一定要把赵云良给抓回来。”

      古川德和王袅娉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余曼泽知道,不管真实情形如何,赵云良是一定要审问的。

      问询完毕,张岚兰负责把吴昊送回家,一开始吴昊十分抵触,经过张岚兰语重心长的劝说,终于将他劝了回去。一波多折,一行人已累坏,瘫坐着久久不能动弹。只有余曼泽,仅有一点疲色,仍然挺着腰板反反复复地看着报告。得知李亭亭有位同班好友,须抽空往学校赶一趟。

      她接起古川德打来的电话,古川德说在赵云良老家找到了受着重伤,昏迷不醒地躺在家里的赵云良。没等她开口,古川德继续说道:“赵云良家境和李亭亭相仿,父母离异,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前几天赵云良与一群混混发生争执,被打伤了,家里拿不出钱医治,他至今没有看病,依我看,这么重的伤,不死也残疾。”左眼皮跳了跳,她无力地说:“送医院吧,昏迷不醒,也问不出什么。”

      “周文。”她叫了声。没人应,她有些烦躁,抬起眼,静得出奇,四周无人。她从桌上拿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没看路,在转角处撞上了一个人。她揉揉太阳穴,道了声抱歉。即将离开时,身后那人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她这才发现来人是左茂叶。左茂叶盯着她的脸,然后说:“因为这个案子,你一直没有休息?”她不理,甩开他的手继续向前。他跟上来,抢过她手里的钥匙。她问:“你要干什么。”左茂叶说:“你这状态,不能开车,那位小实习生去哪里了?”她不应,他说:“我来开。”

      在和左茂叶认识的这十几年里,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沉默。沉默是金,沉默有时候也是刀子。她歪着头,看向车窗,按下开窗键,车窗缓缓下降。一阵凉意扑面而来,混着几颗雨滴。她看了看表,傍晚了。

      左茂叶专注开车,偶尔会透过镜子看看她在干什么。她有时闭着眼休憩,有时发着神。

      “你在想什么?”他打了个左转弯方向盘,“告诉我,曼泽,你现在在想什么?”望着左茂叶眼中的担忧和焦急,她刚想开口,迎面突然闪着耀眼的光芒,她抬起右臂往眼前挡,身子往下压低。左茂叶往她身上扑,大叫一声:“曼泽!”车子以一种急速又怪异的方向扭着,随着两架车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刺耳声音,他们双双在车内飞起又下落。那耀眼的白光还在不停地闪烁,她的头好疼,不知道从哪里流下来的血液在头顶盘旋,落满了她的脸。

      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她听到几声温柔的女声在她的耳边响起:“曼泽,该起来了。”她挣扎着爬起,漆黑的世界像密不透风的墙,让她恐惧又抗拒。“是你吗,你回来了吗?”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办公室里。她长期维系着趴在桌子上的睡眠姿势让她全身散架般酸痛。左茂叶站在她身前,轻柔地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他问:“梦到什么了,哭得这么厉害。”

      她闭上了眼,掩去眼底的痛苦。她说:“没什么,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点点头,说:“找个时间好好休息,你已经很久没休假了。”她说:“我会的,只是不是现在,但我迟早会的。”他指了指她身旁的一本报告,说道:“见到你睡得熟,没叫醒你,报告我拿来了。”她顺手抽来,低着头不言语,这是不声明的送客。

      左茂叶离开,又恢复了寂静。她突然想起,之前两人也算是神仙眷侣,从小一起长大,考入相同的大学,又进入同一间警局。许是时间的流逝带走了原先的激情,许是在长眠的平静的感情里,伺机而动的潜伏终于在新鲜感的驱使下爆发。那个女孩子叫许雨晴,和左茂叶是同事。她见过,是在她和左茂叶的新房的主卧里。他俩未着寸缕地纠缠着,像两条交颈的鸳鸯。许雨晴的挑衅与左茂叶的懊恼悔恨成了鲜明的对比。当天晚上她就开始着手离婚的事宜。

      她曾在警局的公共厕所里听到三三两两的女同事的大肆谈论,她们说:“岁月不饶人啊,毕竟年纪差距摆在那儿。”她们说:“光是性格就有着很大的差距,比起余队的冰冷、不解风情,我是男的我也喜欢许雨晴那样的,娇弱甜美。”她们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意思昭然若揭。她梗在厕所隔间里进退两难,而随后就有人解救了她。

      王袅娉站在厕所门外对着她们啐了一口,骂道:“你们几个是不是闲出屁来了?还岁月不饶人,看看你那鱼尾纹直挺挺地长到了脚皮下,性感的黑眼圈怎么不去替了动物园里的熊猫,有这功夫,不如去把你们的本职工作做好,拴条链子,守好你们的大门,我管你是哪个局长的亲戚,我照样把你们拽下马来!”张岚兰叹道:“牛啊,王姐。”王袅娉傲娇地哼了一声,又骂:“还不快走,赖厕所这么久,是不是有什么生理疾病?”

      听到一阵离开的脚步声,王袅娉和张岚兰才走了进来。王袅娉对着镜子补妆,随口道:“老大能看上那没钱没势的左茂叶,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早离早好。”

      余曼泽心里感动,明面上没什么变化。回办公室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我今天心情很好,不光是我们一队刚刚侦破了一桩大案子,还是我脱离了苦海的重大日子,所以,晚饭咱们出去吃,我买单。”在一阵欢呼上中,她轻轻地拥抱着王袅娉,说道:“袅娉,谢谢你。”

      这是王袅娉得到余曼泽的肯定的第二句话。

      她看了看手表,原来睡了两个多小时。拨打周文的电话,对面嘈杂热闹。周文连说了几声,她才在喧闹中分辨出他的声音来。她问:“你们都跑哪里去了?”周文说:“局里新来了个女法医,据说是刚留英归来的博士,局里弄了个欢迎会,好不热闹,我们都在呢,余队,你来吗?”她扯了个理由刚想拒绝,微信信息的提示音不断响起,吵得她无法忽视,下意识看了眼,心就莫名地如湖面微微波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漂亮女孩照片的头像。在阳光里她站在长柳旁,柔亮的黑发长长地垂下,披在双肩,耳边戴着一朵白花,身着波西米亚风式的长裙随风飘动,她的笑容明媚又有感染力。几条未读消息横亘了一整个夜晚,最后一条写着:“我回来了。”

      就这么一瞬,余曼泽就湿了眼眶。她擦掉眼泪,没有备注,就认出了那是谁。她说:“周文,地址发我。”

      她回家洗了个澡,喷上了熟悉的香水,化了个淡妆。她拿起抽屉最深处的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条简约却精致的银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镶嵌了几颗钻石的鱼尾,在灯光的照射下,它摆动着散发出一股魅惑的光芒。她小心地戴上,看到桌子上的婚戒,她随手扔进了抽屉。关门,离开,一切干脆得不留余地。

      聚会地点在了半山腰的一家法国餐馆内。她下了车,满是疑惑地看着手机里周文发来的地址,眼前这间极具英伦风的餐馆和电话里喧闹的背景完全对不上号,而且,局里的欢迎会,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在这里。这群人,可没有这么风情。

      她抬头,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这么一个身姿曼妙的貌美女人站在她的面前。跨别多年的记忆此刻渐渐地苏醒,与脑海中幻灭又重生的影子重叠、分离,最后合为一体。

      “蕴婌。”她喊着。心里始终悬着的石块变成了尖利的刀刃,抵着她的心门。眼前的女人走来,拉近了她们的距离,一步,两步。她微微屈膝,平视着看进了余曼泽的眼睛,笑着说道:“曼泽,好久不见。”

      胡蕴婌早就替她点了餐,将餐巾纸折好放置在她的双腿上。胡蕴婌散着头发,低头时几缕发丝粘连在她的脸上。时隔多年,两人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着从前的香水气味,如此绵长。

      席间无话,胡蕴婌撑着脸,说道:“那个叫周文的小男生,很可爱。是我让他给你发的地址。”她一愣,说道:“我知道。”

      餐厅中间摆着一台钢琴,有位穿着白裙的女孩在弹着,奏了一曲又一曲。胡蕴婌微笑着聆听,突然她对着余曼泽说:“我给你弹一曲。”招手,来了服务员。她落落大方地与服务员交谈,服务员道:“我请示一下经理。”

      得到允许,服务员一路小跑过来。胡蕴婌站起来,有礼地整理好服装,说:“曼泽,仔细听。”

      胡蕴婌的手指灵活纤长,体态好,外形条件优越,天生就是个艺术家。聚光灯打在她身上,与周围环境分离开来。她轻轻地抚摸琴键,指尖闪着亮。

      C调,独奏。每发出一个音色,一下紧接着一下地带动余曼泽的心。

      曲罢,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首专属彼此的钢琴曲伴随了她所有活着的时刻。胡蕴婌落座,抬眸看了她一眼,说:“你很珍惜这条项链。”她的语气有悲叹的意味:“是啊,蕴婌,这是你十年前送给我的。”胡蕴婌笑道:“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她正色道:“那是你赴英半年后从英国寄过来的,即使是匿名信,可也很明显。”胡蕴婌摇摇头:“你要是这么珍惜的话,我也不会远渡重洋的。”她扯开话题:“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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