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窗

　　01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电话那头传来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还没等到烦人的英文冒出来，白鲸已经烦躁地挂断电话。
　　他妈的倒是接个电话啊，要不要来家吃饭倒是吱一声啊，连个屁都不放。
　　白鲸盯着自动跳到保温键的电饭锅许久，想了想还是把水池里的蔬菜全塞到冰箱里。
　　爱吃不吃，反正我不吃。
　　白鲸走出厨房，到客厅摁掉了电视，然后回到房间把充电线耳机什么的都塞到书包里，抓起手机就出门了。
　　隔壁家的门大开，白鲸能听到从里边传来的新闻联播开场的经典音乐声，现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他一路走出小区大门，将挂在书包带子上的遮阳帽取下戴到头上。夏末初秋的天气很难熬，这个南方的城市白日气温可达30。
　　热，烦。
　　白鲸拨通了好友姜嵩的号码，开门见山地说兄弟我上你那蹭点饭。
　　然后他打到了一辆的士，到车上蹭了十分钟空调。
　　姜嵩跂拉着拖鞋到楼下去等他，叼着一根烟吊儿郎当地提着一袋子汽水槟榔，热得眯起了眼。
　　“怎么，来你家你不爽啊。”白鲸走在前头，从裤兜里掏出姜嵩家的备用钥匙，累死累活爬上四楼。开锁，换鞋，洗手，再轻车熟路地去冰箱里翻出汽水，最后丢掉书包，整个人窝在沙发里。这一套动作熟练至极，平时没少来。
　　姜嵩父母常年在外出差，很多时候只有姜嵩一个人在家。有时候白鲸在家待着烦了，就上姜嵩这来。
　　姜嵩晃晃手里的袋子：“这是刚刚下楼买的，冰箱里边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你注意点喝。”
　　白鲸单手拉环，仰头灌了大半。“无所谓，没过期呢。”
　　电视里放着狗血爱情剧，白鲸啧了一声，抬手换了部剧情拖沓服道化拉垮的仙侠剧。
　　“你妈今天又没来家啊。”姜嵩过来将茶几上的果盘换一拨，再把自己嗑的瓜子皮拢到垃圾桶里。
　　白鲸往后一仰，把帽子摘下，重重叹了口气：“今中午吵了一架，然后她就出去了，电话也不接。”
　　“又吵架，”姜嵩啧了一声，不爽道，“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和你吵，无聊。”
　　白鲸靠在沙发上仰头看着积灰的天花板，半眯着眼：“给我房间换灯泡的时候没有换她房间的，就说我不为她着想，说我在故意针对她。烦。”
　　“想得太多了她，总把你想象成自私的人，把她自己想象成无辜的受害者，”姜嵩吸了口烟，长长吐出一口气，“就一个灯泡而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开玩笑，说不定还会笑两声。”
　　白鲸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睛发酸，才低头缓了两下。“不管她，反正吵也吵了。去做饭，把烟掐了。”
　　姜嵩闻言掐了烟，起身往厨房走去。
　　“吃什么？”姜嵩回头问了句。
　　“顺便，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下毒下药都无所谓。”
　　姜嵩嗤笑了一声：“你这人。”
　　听到厨房那边乒乒乓乓地忙碌起来了，白鲸才从沙发里挣扎起来，关掉电视，手指勾着书包往阳台的小桌上走去。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三天，他还有六张试卷没完成，语数外物化生各一张。
　　暑假过后，白鲸就是一名高三生了。
　　眼前的试卷大半未动，写得最满的也只有他最拿手的语文。
　　他想起语文老师特地强调的话，作文必须写。
　　啧，越拿手什么，就越不想写什么。
　　不是每个人随随便便就能写出个八百字好文章的好吧。
　　所以白鲸将作文放到最后，先把其他科目写了。
　　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是班级群里在热火朝天地交换答案。有人在群里分享了试卷的答案，白鲸却不闻不问，手机静音，自己埋着头写。
　　磕磕绊绊写了大半张数学，姜嵩过来喊他吃饭了。
　　“这是学校统一发的试卷吧，我昨天就抄完了，要不要借你抄两下。”
　　白鲸皱着眉头分析着立体图，笔尖在试卷上飞速写着证明过程。等他将第二小问的二面角正弦值算出来时，才合上笔帽，捏了捏手关节。
　　“看你这架势是不打算抄了，我也不替你着急了。去洗手吃饭吧。”姜嵩盛了两碗饭，给白鲸递了双筷子过去。
　　白鲸埋头吃饭。姜嵩的手艺不错，白鲸狠狠刨了两大碗饭。
　　“开学就高三了，好快，”姜嵩突然感慨道，“我基础还没打好呢，去了多半是半死不活。”
　　白鲸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无感。”
　　姜嵩：“什么？”
　　“压力，紧迫，这些上了高三应有的感觉，我到现在还没有感觉，”白鲸满足地放下碗筷，“虽然我也不是很好。”
　　“得了吧你，你语文数学和生物不是蛮好的吗，你比我轻松得多，我没一科能拿出手。”姜嵩笑道。
　　“嗯。随便吧，爱怎么来怎么来。”白鲸满不在乎地说一句，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又手贱地点开微信朋友圈，第一条就是陈末和白鸿在河滨公园的合影。
　　配文：心情不好就和儿子一起到公园散心！
　　白鲸烦躁地退出微信，过一会儿又回去看了眼余额。
　　嗯，够。
　　然后他起身去收拾书包，告诉姜嵩他要去书店一趟。
　　“你比我努力多了，”姜嵩倒了杯水润口，“小道消息，你们班会有一个复读生。”
　　“有复读生不是很正常吗，说话还一惊一乍，搞得很神秘似的。”
　　“听说是上一届的学霸。学霸复读，不稀奇吗？”
　　“好稀奇哟，人家就想复读，我们又管不着。”白鲸讲书包甩到身上，弯腰换鞋。
　　姜嵩又提了一句：“那学霸长得很帅，是你喜欢的类型。”
　　“有病，我又不是是个男的就喜欢，”白鲸朝姜嵩竖了中指，“走了，不用送。”
　　姜嵩笑笑：“没有要送你啊。路上小心。”
　　白鲸应了一声，换鞋就走了。
　　说只是蹭饭，就真的只吃个饭。

　　晚上八点的夜空是深深的墨蓝色，透过路灯很难看出天上是否有星星。白鲸下了公交，拐几个弯就到了书店。
　　他很后悔当初的高三毕业生低价卖书的时候他没有去抢，现在他很需要这些资料书。
　　姜嵩说得没错，他的语文数学和生物的成绩很养眼，可是剩下的三科不太理想。
　　就他个人而言，物理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学懂的。
　　白鲸不擅长挑资料书，平时来书店就是买小说。他房间里有个书柜，有四五排小说。而那些金庸古龙里夹杂着一两本纯爱。
　　除了姜嵩和白鲸自己，谁也不知道白鲸是个同性恋。
　　从什么时候发现的，白鲸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觉得，自从母亲离世后，他跟着父亲生活，然后父亲娶了陈末，那时的白鲸已经对女生无感了。
　　那时候，他才七岁。

　　白鲸在资料区逛了两三圈，实在不知道买哪个好。每一本资料的封面都在极力推荐自己，仿佛用了他家资料就能一周冲天，从班级倒数逆袭到正数。
　　吹得太厉害，白鲸不敢买。
　　他犹犹豫豫地拿起一套理综试卷，琢磨着要不要从刷题入手，毕竟老师们天天念叨着理科生要多刷题。
　　忽然一只手将他刚刚拿起的试卷压下去，接着白鲸感觉头顶传来一阵清润磁性的男声：“这套题不好，多是地方卷，我们这边考的全国卷。”
　　白鲸惊愕地侧过头，然后闻到了对方衣服上的皂荚的清香味儿。再抬头时，入眼是一张精致的侧脸。
　　是个男生，比白鲸高了半个头。白鲸多看了两眼那张侧脸，才把目光转回到一堆花花绿绿的资料上。
　　“你是打算练综合还是练专题？”少年问着，然后伸手捡出两套试题，一套综合一套专题。
　　白鲸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少年悬在半空的手停顿了下，好像没有听懂白鲸说的是什么。“没事，你说，我给你推荐。”
　　白鲸无语：“我不知道。不知道应该练综合还是练专题。我不常刷题，没买过资料，什么也不知道。”
　　“哦。”少年简单回答了一下，然后将试题放回去，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少年长得不错，但对白鲸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白鲸扫了两眼试卷堆，伸手拿了套理综真题就走。
　　少年抱肘看着他，只是摇头笑了笑，然后转身向柜里拿了两本基础知识库也跟着下了楼。
　　“一共消费四十二块八，请问有会员吗？”
　　白鲸扫码支付，顺便摇摇头。小票开出来，准备提着袋子走时，突然被人叫住了。
　　“嘿同学，帮个忙，手机没电了。”少年一只手里拿着小票，另一只手晃了晃黑屏的手机。
　　白鲸也没多说什么，勾勾手指让对方拿小票过来。小票递过来的瞬间，指尖互相触碰，白鲸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不怎么和别人手指互碰，连好兄弟姜嵩也是。
　　不过这一下的后劲有些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白鲸帮忙付完款后指尖还是酥麻的。
　　“谢谢啦，加我微信，回头我还钱给你。”
　　白鲸和少年一前一后出门，各自背上书包。
　　“你不是手机关机了吗，怎么加。”
　　少年同样朝他勾勾手指：“手机给我。”
　　白鲸瞥了他一眼，然后把自己手机解锁后递过去。
　　少年的指尖在屏幕上敲打，不多时就递还回来，挠挠头发笑笑：“这是我手机号，微信同号，回去搜一搜就可以了。”
　　白鲸看了眼屏幕，一串手机号上头是一个独特的备注：借钱会还的那位。
　　“回头记得加啊，谢谢你，再见！”少年扯了把书包带子，然后挥挥手就走了。
　　白鲸看着那离去的背影，握着手机的手泌出细细的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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